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名篇著译-王安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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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游褒禅山记

【题解】

文章通过游褒禅山所见所闻,写出所感。从游山开始,由实而虚,引出一大段议论:“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只有意志坚强,善于利用客观条件而又不半途而废的人才能达到最高境界。这对于人们是有启发和教育意义的。

【原文】

褒禅山[1]亦谓之华山。唐浮图[2]慧褒[3]始舍于其址[4],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5]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6]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7],其文漫灭[8],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9]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10]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11],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12]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13]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14]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15],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16]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17]也。

于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18],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19]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20]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21],而莫能名[22]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年[23]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注释】

[1]褒禅山:在今安徽含山县北十五里。[2]浮图:梵语译音,佛家认为僧人中修行圆满,能够大彻大悟的叫浮图。[3]慧褒:唐代高僧。[4]舍于其址:居住在华山山脚下。舍,作动词用。址,基地,这里指山脚。[5]庐冢:房舍和墓地。[6]阳:古称山的南面为“阳”,北面为“阴”。[7]仆道:仆倒在路旁。[8]其文漫灭:碑文漫地,模糊不清。[9]华实之华:汉文初时有“华”字而没有“花”字,读“华”如“花”音。后来新造了“花”字,于是“花”、“华”分家,读音也不同了。

碑文上的“花山”,是按“华”的古音而写今字,如果把它念作“华实”的“华”,是读了“华”的今音。所以王安石说把音读错了。[10]记游:题字在壁上作纪念。[11]窈然:幽深的样子。[12]穷:尽头。这里作动词用,即到了尽头。[13]拥火:持火。

[14]且:将。[15]十一:十分之一。[16]咎:埋怨,责怪。[17]极夫游之乐:极尽游玩的乐趣。极,尽。[18]夷以近:平坦而近。以,同“而”。[19]瑰怪:瑰丽奇异。[20]相:辅助。[21]谬其传:以讹传讹。[22]莫能名:不能称其名。[23]至和元年:即1054年。至和,宋仁宗年号。

【译文】

褒禅山也叫华山。唐代和尚慧褒原来就在这山脚居住,后来又葬在这里,因此后人就叫它“褒禅山”。现在所说的“慧空禅院”,就是当时慧褒的住房和死后的墓地。离禅院东面五里,有个叫做“华阳洞”的,因它在华山的南面而得名。离洞一百多步,有块石碑倒在道旁,碑文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从碑上残存的文字中还可以认出“花山”两字。现在把“华”读成“华实”的“华”,那是字音读错了。碑下平整开阔,有股泉水从旁边涌出,来这里游览并题字留念的人很多,这就是所说的“前洞”。从山脚上去五六里,有个幽深的山洞,走进去十分寒冷,若问这个洞有多深,就是那些爱好游览的人也不能走到它的尽头,人们叫它“后洞”。我与四个人打着火把进去,进去越深,前进就愈困难,可是看到的景色就愈奇妙。有个人疲困了,想退出去,说:“再不出去,火把就要熄灭了。”于是大家就跟着一起出来了。大约我们所到的地方,比起那些喜好游览的人所到的地方,还没有他们的十分之一,看看洞的左右两边,游人的题记已经很少了。大概越是深处,到的人也就越少。在这个时候,我的体力还足够前进,火把还足够用来照明。出洞后,就有人埋怨那个提议出来的人,我也后悔跟着他们出来,不能尽情享受游洞的快乐。

因此我对这件事有些感慨。古人对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的观察,常常有收获,这是因为他们思考得深入,就能随处得到启发。道路平坦距离又近的,游览的人就多;道路艰险而又僻远的地方,到的人就少。可是,世界上奇妙雄伟壮丽怪异不同寻常的景象,常常在那艰险偏远,人们很少到的地方,所以不是有志向的人是不能到达的。有志向的人,是不会跟随别人中途停止的,然而体力不够,也是不能到达的。既有志向和体力,又不盲目跟随别人而且不怠惰,到了幽深黑暗令人迷惑的地方,如果没有外力帮助,也是不能到达的。自己的力量能够到达却未到达,在别人看来是可笑的,在自己也应该后悔。如果尽了自己的努力而不能到达,便可以没有后悔了,谁又能来讥笑呢?这就是我的收获。

对于那块倒在路边的石碑,我又悲叹古代文献没有保留下来,以至后代以讹传讹,弄不清真相,类似这样的事真是说不完的。因此,做学问的人不能不深刻思考、慎重取舍啊。

同游的四个人是:庐陵人萧君圭字君玉,长乐人王回字深父,我的弟弟安国字平父,安上字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安石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