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始终自觉地接受汉民族文化。他们深知,这是他们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建立统一的高度集权的封建帝国所必需。在这过程中,原来“马背上的皇帝”又增添了儒雅风流,而这又影响了他们的子弟。乾隆皇帝在写诗的数量上,在中国历史上堪称第一(尽管上乘之作不多),他的某些皇子,也对汉民族的传统文化艺术情有独钟,第十一子永即为其一。
永,主要是在书法方面极有建树,他与翁方纲、刘墉、钱保齐名,并称“翁刘成铁”,为清代中期书坛的四大名家之一。
永号镜泉,又号少庵、诒晋斋主人。生于乾隆十七年(1752年)二月。母亲金佳氏原封贵人,因连生永璇、永等三位皇子晋封贵妃,但她在永未满4岁时便离开人世。幼年丧母的永很受父皇怜爱,乾隆皇帝本人多才多艺,也十分注重对皇子的教育和培养,永6岁入学尚书房,自幼起遍读经史,吟诵诗赋。他聪慧好学,诗文俱佳,在书法方面尤具天赋,“幼时握笔便波磔成文”,深得父皇和上书房师傅们的赏识和好评。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永15岁时,信手为十五弟永琰执扇题写诗句,落款用自命别号“镜泉”,被父皇知道遭到一顿严厉训斥,答不其效法汉人书生习气,鄙俗可憎,“非皇子所宜”。但对其题写诗句、文理字画肯定为“尚觉可观”。并对别人夸耀“幼龄所学如此程度”尚属可教,称赞了永的才华。以后乾隆皇帝又经常驾幸永府邸,对其加意训导,教其深明大义。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封永和硕亲王爵,乾隆帝共17子,但许多皇子却先他而亡,在当时所存5子中,得此封爵者只有永和后来继位为君的永琰二人,足见对永十分喜爱。然而,乾隆帝觉得他与永琰相比,不如其持重,缺乏治国才干,所以没有立他做皇位继承人。永专攻文事,在政治上也没有什么抱负。
永虽有同母所生二兄,但却与十五弟永琰最要好。两位皇子经常一起随父皇巡幸、射猎游赏,赋诗品画、赠答唱和,关系十分密切。因此,嘉庆四年(1799年)正月太上皇弘历驾崩永琰亲政后,即命永参与军机处事务并总理户部三库,令其分担治理军政重责。后来只是因为“与国家定制未符”才不得已免去军机处职任,但仍留他于内廷供职。是年三月,嘉庆帝诛权相和,抄没其家产,将和豪华府邸赐给永。永习惯于与嘉庆帝以“你”、“我”相称,嘉庆帝并不加责怪。当年十二月,祭酒法式善为三省“教匪”事奏请遣派一亲王前往剿办以节制诸军。嘉庆帝驳曰:“其意不过见朕用成亲王在军机处行走,即口出此言。国初可使王公领兵,太平之时自不宜用。若亲王统兵有功无以复加,有罪将何以处罚?议法伤一脉天璜之深思,议亲废朝廷之法。”遂将法式善解任。尽管如此,在“三省教匪”悉定,嘉庆帝仍以“成亲王于军机处行走时赞襄机务,一切剿捕机宜,深资筹划,今大功告竣,应嘉奖公勤”为由,加赏其子绵为贝勒,后又晋升其为郡王。嘉庆十二年(1807年)四月,琰五十寿辰,赏永银子1万两。以后凡谒陵、享太庙、祭天神、地祗、太岁、先师之典多派其代往。但是,永在理政方面并不出色,嘉庆帝说他:“于末节细故过于周密,而于国家大事转因循怠”,因此不断受到罚处。十八年(1813年),嘉庆帝秋弥间,林清领导的天理教入攻进皇宫,永在紫禁城内督捕有功,帝嘉其勤劳免一切处分及未完罚俸。二十四年(1819年)五月,年近70的永在代祭地坛于终献时违制行礼,嘉庆帝遂以其年老多病,罢一切差使,退出内廷,命在家中闭门思过,并罚亲王半俸10年。其子绵也受到牵连,被免去内大臣之职居家侍父。此后的几年中,永基本是以闲散亲王的身份居家度日。道光三年(1823),72岁的永病逝于北京。
永在政治上一无所成,但在文坛艺苑上却颇有成就,是宗室中的领袖人物。
永的书法自少年时期便已有很深造诣。初以元代大书法家赵孟兆页妍丽流畅的面貌为主,兼采各家之长,又与当世书坛名家刘墉、铁保等人切磋交流,技艺日进,逐渐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他听宫中一位老太监讲述其师在幼年时曾见过康熙年间书家董其昌,以前三指握笔悬腕作书,便用心琢磨反复练习,终于悟出其中要旨,遂推广其意名为“拨镫法”。即作书执笔如骑马踏镫,脚入镫浅就容易灵活转动,执笔时手指也要浅握,才能挥运自如,这种方法对当时和后世习书者有很大的启发和影响。
永习书艺,除有益于自己的天资、勤奋、师友的指教和帮助外,还有常人难以比拟的客观条件,即可以观赏到内府所藏历代名家翰墨,从中汲取丰富的艺术营养,促进自己书艺的提高,从其文集中《记所见书画》等诸篇中列举的大量前人名迹,即可知其涉见之广、究心之深。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正月弘历之母钮祜禄氏皇太后去世时,将所存西晋陆机《平复帖》做为“遗念”之物赏给了永。他如获至宝,对此帖十分珍爱,特将自己的书室命名为“诒晋斋”,永自己珍藏的佳帖有很多,嘉庆初年,他以百金买得欧阳询《化度寺故邕禅师舍利塔铭》(简称《化度寺碑》)宋拓佳本,对此碑书法非常欣赏,竟爱不释手:朝夕临学用心领会品味。他在题跋中说:“信本(欧阳询)碑极难学者。《皇甫君》以其笔势变恣异常尽纵横跌宕之致,然似《化度》较之,非惟《皇甫》,即《九成》犹逊上乘矣。”嘉庆十三年(1808年),永又据洛阳范氏赐书楼藏拓本,将自己藏本中所缺的68字——校补过录。次年他又从广东金石书画家吴荣光处以重金购得此碑另一佳本,由于他对《化度寺》书法推崇备至,多年临仿揣摩,其晚年的楷书形成兼容欧、赵两体端严峻峭、雍容秀润的风格,在书坛独树一帜。晚清书画家杨翰评论其书法:“诒晋斋书……从赵承旨上溯欧阳率更(欧阳洵)虽偶涉诸家,终不离两家宗旨,集卷随手杂临,竟有脱尽町畦,不似本家笔意者。篆隶亦有佳度。盖书非一时,临非一家,不甚经意,而精神所寄一一浑足,此无意之胜于有意也。王得窥内府所藏,而自藏又甚富,故书法大备如是”。可谓确论。
嘉庆帝琰对永的书法才能一直很赞赏,少年时即请其扇头题诗。即位后对其书法也大加推崇。他在谕内阁书中曾说过:“朕兄成亲王自幼精专书法,深得古人用笔之意,博涉诸家,兼工各体。数十年来临池无间,近日朝臣文士之工书者罕出其右。”乾隆皇帝裕陵圣德神功碑碑文即是嘉庆帝命永书写。鉴于永书法名重一时,士大夫得片纸只字如获至宝的实际情况,嘉庆九年(1804年)八月初八日,琰在承德避暑期间,命军机大臣传旨并谕内阁,令成亲王将平日所书各种墨迹,自行选择刻石成贴,“以志一时翰墨欣赏之盛。”永接旨后具折陈谢,并很快觅工摹刻制成卷帙,以“诒晋斋”为名刊行,卷首缮写嘉庆帝谕旨为序。所以嘉庆、道光年间出现了多种以永迹及其收藏、临摹历代书家作品的刻帖,如《诒晋斋书》5卷、《诒晋斋法帖》4卷、《寿石斋藏帖》4卷、《诒晋斋巾箱帖》16卷、续帖4卷、法书16卷、《快霁楼法书》4卷、《话雨楼法书》8卷、《诒晋斋摹古帖》10卷。这些都是只收永一人作品的专帖,至于与其他书家作品合刻于一帖者者不胜枚举,清代书法家的作品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广泛刊印流传,永书法在当时影响之大可想而知。清人笔记《清稗类抄》一书中有这样一则故事:某年秋,宣城一位举子入京会试落榜,为了凑钱回家,将刻有王士祯铭的端砚和一册伪托成亲王之名临颜真卿的《争座位帖》卖了20两银子。买者将此临本拿给永,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称赞“此册之妙胜我十倍,使我再写十年未必能及,乃仍假借我名,惭不可忍。”并在帖后书数千言的题跋,由此即可反映永书法的名贵。
书法之外,永诗文绘画等方面也名重一时,震钧《天咫偶闻》说他:“学问之渊雅,风度之高迈,置士大夫中亦当居第一流。”又有人将他与岳端、博尔都、文昭、塞尔赫、恒仁同列为清代宗室诗人中的佼佼者。而永作为皇子和亲王,其诗文的表现内容和思想脉络等方面又有不同于他人的特色。《诒晋斋集》和《仓龙集》所收均为其自作诗文。清末杨钟羲等编辑的《八旗文经》,宗室文人作品也以永入选最多。永于绘画并非专长,但偶一涉笔也能别具意趣。其写意花卉多以梅、竹、兰、佛手等题材作扇册小幅,用篆隶笔法入画。山水则笔墨苍润、疏淡相宜,尝自题画云:“山水素不习,偶为之,荒率高披,数笔尽矣,其胸中丘壑可知。人或以‘马一角’呼之可”。表现出这位文人亲王的艺术旨趣和闲适情致。这些业已表明,永无论在胸怀上还是在志趣上已远离政治喧嚣,而带有某些平民化的色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