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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多,路上人少车多,几个醉酒女孩一水儿的细长高跟鞋,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穿过人行道。刘同坐在出租车里,默默望着窗外,这个时间点儿,城市的光影总会给刘同一种惆怅的感觉。
司机不大说话,调频广播里的广告没完没了地播着,在绿荫大道拐角的地方,刘同瞅见一小女孩的背影朝海岸去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说:“师傅,您开车累了,会不会出现幻觉?”
“幻觉?”司机点了支烟,半个膀子搭在窗外,“可能有,有那么一丢丢。”
“经常有吗?”
“前些天,大概凌晨三点多……”司机扯开话匣子,“我一人开车走滨海大道,看见一只猫从天而降,只听‘嘭’的一声,好家伙,撞我一玻璃血。我下车一看,你猜怎么着?原来是个西红柿,这他妈的,你说这幻觉厉害不?”
“那个时间,还有人往你车上丢西红柿?”
“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总之人影都没见。”司机瞥了刘同一眼,“你也经常有幻觉?”
“有点儿。”
“严重吗?”
刘同笑说:“还好吧。”
“俗话说相由心生,那猫的事儿,后来我才想清楚,不久前我儿子养过一只,被过路车给碰死了。得嘞,您到了。”
汽车停在了海岸庄园门前,这是一片豪华别墅区,刘同大概是唯一一个住在这儿的工薪阶层,之所以如此,全都仰赖他的妻子齐小落。
刘同回到别墅,客厅留着灯,吧台上放着几碟儿菜,盖着盘子,看不到菜的内容。红酒瓶压着一纸条:老公,辛苦了,听到你在爆炸现场,我非常担心,还好没事儿。菜凉了就热一热,我先睡了,晚安。
刘同将菜放回冰箱,取了冰镇啤酒,喝了半瓶儿去冲澡,冰凉的水滴敲打身体,他闭起双眼,又想起那些死于非命的女孩,她们的面容那么鲜活,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们都被杀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
蒋飞口中那个叫周宇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要在尸体上刻五芒星?又为何要给尸体一束玫瑰?十几年前那四起案件和今天的案件到底有没有联系?假如是一人所为,作案手法为何会如此不同?迎春路上那家早茶店还在开吗?今天的受害人,是否也去过那家早茶店呢?
回到客厅,刘同打开电视机,繁花卫视正在重播晚间新闻,播报新闻的主持人正是妻子齐小落。自不待言,今天头条果然是儿童乐园发生的骚乱,小落面对镜头,十分严肃。刘同根本懒得听那些,他望着小落,她的短发又长了些,似乎还换了颜色。
刘同将剩下的半瓶啤酒喝干,转而躺在沙发上。从女儿去世后,他再也没去过二楼卧室,五年了,他一直睡在这儿。听着妻子的声音,刘同直勾勾望着天花板,他还在想那些问题,想来想去,无尽的忧虑涌上心头,他最担心的问题正如蒋飞所说,假如不能在短期内抓到凶手,他极有可能会继续作案。
刘同双目微合,回忆着脑海中的每个细节,从儿童乐园四周的监控来看,嫌疑人第一次进入监控画面的地方,是距正门五十米的碰碰车附近,他化装成小丑、背着玩具熊在人流中行进,最后抵达小丑娱乐会的活动区,即摩天轮下方的空地。安置好玩具熊后,他混入小丑队伍,进入监控盲区,而小丑们的衣服,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大致相同,脸上的妆容虽有差异,但监控探头的分辨率有限,很难分辨,于是,他消失了。
玩具熊是事先藏在碰碰车附近的,这点可以肯定。技术组又排查了正、后门近三天的监控,根本没捕捉到玩具熊进场的画面。那么问题来了,玩具熊是咋进去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提前从乐园四周的栅栏外送进去的。法医钱华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天前,正值盛夏,尸体迅速腐败,嫌疑人在玩具熊内填充大量活性炭,目的就是掩盖尸臭,以避免玩具熊被人发现。
据乐园管理方说,他们是五月中旬发布的招募公告,面向社会招募两百三十名小丑扮演者,六月一日早晨六点钟,志愿者们在乐园办公室外集合化妆,工作时间从早上九点开始,到下午三点结束,酬劳每人一百元,外带一餐。
在园方提供的志愿者名单上,只有九十多位志愿者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其余一百多人的信息为空白,经理承认这是他们工作上的失误。
以上每个细节都让刘同感到绝望,很显然,这是一个反侦察能力惊人的对手,无论监控也好、证物也罢,恐怕都没啥作用。
妻子播报结束后,另一位主持人开始说天气,她说未来几日,繁花市将出现连续高温。刘同越想越昏,迷迷糊糊就睡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儿童乐园只有自个儿,天空特别阴郁,还飘着小雨,一群黑色的鸟趴在摩天轮上,不知谁打了一枪,它们腾空而起,在天际盘旋,在某个瞬间幻化出一个黑色的五芒星图案。
突然,他听到对讲机传来哈小鹏的声音:“刘队,快看快看,地上有血。”
这是一道蜿蜒绵长的血迹,延伸至遥远的雾中,刘同寻迹而行,竟到了摩天轮下方的空地。他看到痛哭流涕的小落抱着女儿坐在地上,女儿满头是血,双目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
“芊芊怎么了?”刘同问。
“别过来!”小落哭喊道。
“我问孩子怎么了?”
“孩子是我的,这与你无关!”
“把她给我,快给我!”
小落突然拿出一把刀:“再过来我死给你看。”
“是你杀了芊芊,是你吗?”
刘同睁开双眼,已是满头大汗。看了手表,上午七点十八分,窗外已经大亮,传来阵阵鸟鸣。电视机被人关掉了,吧台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碟儿面包,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薄毯。刘同起身点了支烟,揉了揉太阳穴,听到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齐小落穿着烟灰色职业装,从二楼徐徐走来,黑色高跟鞋轻柔地敲打着地面。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齐小落莞尔一笑。
“没关系。”
齐小落将左手的挎包换到右手,思忖道:“那……我先走了,记得吃早餐。”
“谢谢。”
“哦,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婆婆打电话,说要我们今晚去她那儿吃晚饭,有时间吗?”
“我可能没时间,你自己去吧,不想去就别去,我会和他们解释。”
小落点头说:“好吧,要不要捎你一程?”
“不用。”妻子刚一转身,刘同又说,“那个……”
齐小落侧脸问:“怎么了?”
刘同拿烟的手轻轻一颤:“哦,没啥,你快去吧。”
六月二日早晨八点多,刘同、薛菲和哈小鹏从警队出发,开车前往迎春路。他们将车停在某小区内,然后开始走访摸排。迎春路是一条景点路,两侧保留了古朴的骑楼,高大的梧桐影影绰绰,那“沙啦沙啦”的树叶声,很快又被游客的欢笑所淹没。
迎春路二十三号,周记早茶店旧址,如今是一家夏日甜品店。开店的是对年轻夫妇,三十岁上下,说话十分客气。据他们说,这店是三年前从一位老先生手里盘来的,老先生不做早茶,卖广式腊味,他们依稀记得老先生的店名叫阿米正宗广式腊味。
薛菲从老板娘那儿要了老先生的电话,打过去说了几句,老先生让他们在店里等一等。
哈小鹏和刘同点了银耳木瓜冰糖水,薛菲点了西米水果捞,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音响里播着钢琴名曲《卡农》。小夫妻的生意十分不错,外卖窗口不时排起一队客人,老板娘不停说着:“扫二维码,没有零钱找啦。”
刘同环顾四周问:“菲菲,你看这房子有多大?”
“顶多三十平方吧!”
“做早茶店会不会太小?”
“现在看是有些小,不过十六年前的话应该还凑合吧。”
哈小鹏边吃边说:“刘队,有件事儿我左思右想,死活想不通。”
薛菲说:“你想不通的事儿还少吗?”
“别闹。”哈小鹏一本正经道,“你想想,十六年前那四起案件,案发现场都十分偏僻,比如海边的岩石堆儿、造船厂的小树林,但这次呢?他居然把尸体抛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搞个玩具炸弹引发骚乱,你说他到底想干吗?”
薛菲说:“可能是压抑了十六年的变态心理终于爆发了,刘队,你说呢?”
“这么做可能更刺激!”刘同说,“也更能满足他的犯罪欲,获得更多的快感。”
“妈的,真是死变态。”
刘同放下手里的勺子说:“这世上有几个心理健全的人?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病,无非有人病得轻,有人病得重罢了。”
哈小鹏两眼一瞪:“厉害呀,说到我心坎儿啦,我就觉着我有些地方不那么对劲儿。”
此时,一个戴礼帽的老人走了进来,他问老板娘:“小徐,哪位是警察同志啊?”
“张先生吧?”薛菲起身道,“是我。”
简单介绍后,张先生在刘同一旁落座,并将手里的拐杖靠在墙上,转头朝老板娘喊道:“小徐,来一份芒果西米露。”
“好的。”
刘同笑问:“老先生,您住在这附近吧?”
“没错,我住对面小区。”张先生摘下帽子,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擦擦额头的汗说,“哎呀,这天气太热了,搞得人心脏病要犯咯。”
“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大热天跑一趟。”
“没关系,正好要买些菜。”张先生慈眉善目,面带微笑,“说说吧,你们想问什么?”
“老先生。”薛菲笑说,“我听这儿老板说,铺子是您兑出去的。”
“没错,是我兑的,到今年九月份整三年。”
“您也是房东?”
“对啊。”张先生的视线在天花板上扫了一圈儿,“这是我爷爷留的房子,最早的房契是民国十一年的,老了。”
“您过去在这儿卖广式腊味。”
“对,卖了十二年。”
“您卖腊味之前,这儿是不是一家早茶店?”
“是早茶店,周记早茶店嘛,怎么了?”
刘同问:“老先生,您还记得开早茶店的老板吗?”
“小旭吧!当然,那小子干的事儿,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呀!”
“周旭,十六年前连续杀害了四位少女,人送外号杀人狂魔。”
“老实说,我想不明白,那孩子平时慈眉善目的,咋会做那种事情,这……简直就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样,可怕,一提起他,我这手心就直冒汗呢。”张先生摇头苦笑。
“张叔,芒果西米露来了。”眉目清秀的男老板将甜品放在桌上,笑问,“今儿没带孙子啊?”
“在家玩游戏啊!放屁都懒得用劲儿。”张先生微微一笑,问刘同,“十六年了,怎么又提起他了?也没听谁再说过他。”
哈小鹏问:“老爷子,周旭死后,您就把这房子收回来了?”
张先生摇头道:“没有,他儿子又干了几个月,手艺赶不上他爸,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不干了。”
“后来您就卖广式腊味儿了。”刘同说。
“没错,我们家原本就是干这行的。”
“那孩子您还有印象吗?”
“周旭的儿子吗?”
“对。”
“假如没记错的话,那孩子应该叫周宇。周旭死后第二年我去过他家,心想孩子怪可怜的,给他送些腊肉,结果家里没人。听附近邻居说,他去外地打工了,后来就再没见过。”张先生叹息道,“可以想象,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杀人犯的儿子,难免会另眼相看,想继续稳稳当当地生活,肯定会遇到很多麻烦,外出打工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吧。”
“这倒也是。”
“哎?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孩子长得像小夏。”
刘同一个激灵:“小夏?谁是小夏?”
“喏?这家店的老板嘛。”
小夏站在一旁,正在收拾桌上的垃圾:“张叔,您又说我什么呢?”
“说你长得像一个人。”
小夏满脸堆笑:“得了吧,您前天还说我长得像周润发呢。”
众人笑作一团。
2
晌午,阳光毒辣,海边的游客大都不敢坐在沙滩上,只有那些抹了防晒霜的外国人不惧烈日,依旧戴着墨镜,趴在那儿读书。
刘同等人吃过午饭,驱车沿滨海大道一路向西,约莫半小时后抵达了邻海的美鱼村。这是繁花市最知名的渔村,本市每年海鱼总产量的三分之一就来自这里。根据蒋飞提供的卷宗显示,周家父子的庭院位于村东口,距码头大概七八百米的距离。
按门牌号,他们很快找到了周家的房子,这间庭院位于村子主干道西侧,一下车就能看见那扇对开的朱红色铁门。门很脏,斑驳的漆面被粉笔的涂鸦覆盖了大半,除此之外还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电话。不消细看也能知道,这儿应该许久没人住过了。
庭院周围的邻里都盖起了三四层的小洋楼,它们将这间平房夹在中间,令它显得更为落寞。
三人来到门前看了看,只听哈小鹏连连咂舌:“刘队,这、这还用敲门吗?”
“少废话,敲敲看。”刘同说。
“这要能敲开,那肯定是见鬼了。”
“废什么话?”薛菲一脸嫌弃,挥拳砸向铁门,只见门缝上的灰尘在阳光下扑散开来,“你好,有人吗?”
十几秒钟的寂静后,院子里突然传来窸窣的跑步声,刘同和薛菲面面相觑,手心儿都不禁捏了把汗。薛菲再次敲门,跑步声又戛然而止,刘同看向院墙,两米来高,长满了嫩绿的藤蔓,便说:“小鹏,抱我一把。”
“干吗?”
“把我送上去,我看一看。”
“成。”
刘同攀上墙头,院子的格局豁然进入视野,只见三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站在院子里,望着墙上突然冒出来的脑袋,都看傻了。
没多久,村里人都来了,好在三个孩子只是偷溜进院子玩的,并未偷盗或破坏财物,村支书老梁对三个孩子的家长进行了严厉说教,挨个儿批评一番也便作罢了。
老梁常年出海,风吹日晒,满脸乌黑。他客客气气地给刘同和哈小鹏敬烟,笑说:“这几个娃娃太皮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最好。”刘同说,“孩子不走正道,迟早得折进去。”
“说得是。”老梁笑意温醇。
“老支书,这家很久没住人了吧?”薛菲问。
“没错!”老梁叼着烟,摸出打火机说,“自从周旭出事后,他儿子就不见了,听说去外地打工了。”
“逢年过节也不回来吗?”
“不回来,从没回来过,反正我们没见过,这房子就一直荒着。”
“去哪儿打工了?村里有人知道吗?”
“哎呀,这都十几年了,谁知道他在哪儿呢?”
“老支书,我想给警察同志说几句。”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凑了过来。
“你想干啥?”老支书脸一扯,厉声道,“你喝酒闹事儿还不够?又想给我找麻烦了?”
刘同淡淡一笑,问道:“您贵姓?”
“哦,我姓冯,我也住在这个村儿。”
老支书苦口婆心道:“刘警官,这冯老四在村里是个不正经的货,成天游手好闲、喝酒打架,别听他的。”
“老支书,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到底咋了?不就喝点儿酒打个架吗?再说我今天又没喝。”冯老四一弯腰,把脸凑近老梁,朝他的鼻子哈了两口气,“咋样?没酒味儿吧?我清醒着呢。”
“好了小冯,你想说什么?”刘同问。
“警察同志。”冯老四环顾四周,贼头贼脑地压低声调,“我给你说,这事儿就他妈怪了。”
“怪?那我还真想听一听。”
“这老周家……晚上鬼点灯。”
“放屁!”老支书眉头一皱,唾沫星儿差点给冯老四洗把脸,“你他爹给我趁早滚蛋。”
“老支书,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我真的看见了。”
刘同笑道:“你看见什么了?”
“刚才老支书都说了,你们也知道,这房子荒了十来年,压根儿没人住,这是事实,村里人都知道。”冯老四的喉结上下一抽,“但上个月七号那天晚上,我看这院儿里有光。”
“能具体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骑摩托去隔壁村里见一姑娘,结果那姑娘她妈不让她出来,气得我脑子疼……”
“捞干的说!”老支书喊道。
“哦,我就骑回来了嘛,准备去陈德明家喝点儿酒,结果刚到这门口,车熄火了,怎么都打不着。”冯老四眉头紧锁,“我那车买了不到半年,大牌子,心想不可能啊,咋可能才半年就出毛病呢?我转头一看,这不老周家吗?哎呀,太倒霉了,当时就感觉吃了口屎,你想想,这车没坏在路上没坏在村口,咋偏就坏在他家门口了?我再一看……妈呀!院子里有光,周围又没人,还能听到女人稀稀拉拉的哭声,吓得我撒腿儿就跑。哎?你说邪不邪,这摩托一离他家门口,立马又好了,哎哟喂!太邪性了,你们说这是不是鬼点灯?”
“是不是有孩子进去了?”薛菲问。
“不可能,那都十一点多了,村儿里孩子早睡啦。”冯老四说,“我给你们说,那肯定是老周害死的姑娘们回来了,这院儿邪着呢,你们可千万别进去。”
“冯老四,你知道给警察同志撒谎的后果吗?”老支书问。
“我没撒谎啊,这我亲眼所见,我敢对天发誓。”
刘同思忖道:“你看见的光,是从院子哪个方向出来的?”
“不知道,我都吓尿了,还管什么方向呀。”
“什么颜色的光?”
冯老四望着天空,眨了眨眼:“哎呀……应该是白光吧?鬼一般都冒那种光!”
老支书吞云吐雾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妈不是扯淡吗?”
“你们不信可以问问陈德明,他也见过。”
老梁向人群一瞅,喊道:“德明,你过来。”
身形彪悍的陈德明跑来笑问:“老支书,咋了?”
“你给警察同志说说,你晚上见没见过这院儿里有光?”
“见过,还不止一次呢。”
薛菲心头一紧,急问:“什么光?”
“白光。”
“确定吗?”
“确定,我见过三四回,每回都隔好几个月,好像有三回吧。”
哈小鹏说:“你没上墙看看吗?”
“我哪儿敢呀!”陈德明扫去额头的汗,“那老周是啥人?杀人狂魔!那一个个冤魂都在院儿里哭呢。”
“你们听听。”冯老四搭茬儿说,“这下信了吧?照我说啊,赶紧从庙里请个大和尚来给念念经吧!老支书。”
“小鹏、菲菲,你们在外边等着,我进去看看。”刘同说。
“刘警官。”老支书拉住刘同的胳膊说,“我看啊,你还是别进去了。”
气氛登时诡异起来,刘同笑问:“怎么?您也信了?”
陈德明话赶话:“警察同志,您最好别进去了,这宅子瘆得慌。”
“不怕,我八字儿纯阳。”
“刘队,那你小心。”薛菲嘱咐道。
院子东北角种着一棵桂圆树,新鲜翠绿,地上铺满了落叶和干瘪的果实,那三个孩子把大树附近的土壤刨得坑坑洼洼,据说是在玩藏宝游戏。院子东侧的房间有一口灶,台上的炊具落满了灰,西侧是围墙,北侧是正屋,木门上挂着锁,刘同只能透过窗户向里张望。
屋子的格局比较规整,正中是客厅,两侧是卧室。房子并不小,约莫一百平米,屋里的许多陈设都盖了白布,能看到为数不多的几件老旧家具,房间装修风格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比较流行的那一种。
刘同特意观察了一下屋里的灯,都是白炽灯,这很可能就是冯老四他们看到的光源。但假如有人来过,房门和锁头上的灰尘应该不会这么多,两侧卧室的窗户虽说可以打开,但上面也落满了灰,且十分均匀,想要翻窗而入,那得先撬开屋里的卡扣,这难免会在窗上留下印记。
既不走门,又不翻窗,那到底是从哪儿进去的?
带着心里的疑问,刘同三人离开了美鱼村,在回警局的路上,刘同思忖道:“小鹏,交给你一个任务。”
“啥任务?”
“今天晚上你再来一趟美鱼村。”
“干吗?”
“好差事。”
3
“小落,这是你最爱吃的咖喱蟹。”刘同的母亲将手里的菜盘放在桌上,笑说,“下午你爸爸去海鲜市场挑了一下午,这老东西就爱跟人渔民抬杠,快吃吧。”
刘同的父亲坐在桌前,放下手机,一声冷哼道:“怎么了?他短斤少两就不兴我发几句牢骚吗?做生意啥最重要?是诚信!二十年前的那些老渔民,哪儿有一个六两称?”
“你就少说两句吧,小落都饿了。”
小落坐在刘父对面,莞尔一笑:“爸说得对,不过再遇到这种事儿,您最好还是打电话投诉,毕竟您的安全和身体才最重要,对不对?”
“听到了吗?”刘母说,“孩子说话你得听,你自己血压多高,心里没数呀?”
“知道啦。”刘父摘下老花镜说,“能吃饭了吗?”
“吃吧!”
“我的酒呢?”
“今天不许喝。”
“那不行,我儿媳妇给我买的酒,凭啥不给我喝?”
“你能喝吗?”
“怎么了?你是不是看我脱了军装,现在就不听我号令了?”
“妈,你就给爸喝两杯吧,否则又得摔盘子了。”
刘父哈哈大笑:“还是小落懂我……愣着干吗?快去拿呀!”
窗外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时间似乎在海风中变得松软、缓慢,一天又要结束了,但刘同心中的焦虑仿佛才刚刚开始。他将钥匙插入面前的防盗门,犹豫了一下才转动起来,刚一进屋,他看到妻子和父母其乐融融地坐在桌前吃饭,那有说有笑的画面,让他的心突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但仅仅是那么一瞬间,比闪电还要短暂。
刘父转头一看,厉声道:“你小子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刘同换上拖鞋,走进客厅笑说:“干吗?听这口气是不欢迎我?”
“你个小兔崽子,快吃完了你才来,着急接老婆回家呀?”
刘同望着小落的背影,又看了看饭桌:“您又瞎说,我这是百忙之中赶来陪您喝一杯呀。”
“刘同你吃了吗?”刘母问,“我再去给你炒个菜。”
“不用了妈!”刘同在小落身旁坐下,“我将就一口。”
“行,那我去给你给拿碗筷。”
“得嘞。”
刘母刚一起身,小落便说:“妈,我去拿吧。”
“好,那你去。”
“小落,再给我拿个酒杯,我陪爸喝一口。”
“知道了。”
刘父笑说:“还是你懂老子……怎么样?看新闻说又死人了?”
刘同拿起小落的筷子,吃了一口青菜:“你这糟老头儿,知道还挺多。”
刘母说:“你爸现在有两下,除了用手机看新闻,还会用手机买菜呢,别小看这老东西。”
“到底什么情况?快给我说说。”刘父急不可耐。
“估计和十几年前的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
“十几年前?是那个杀人狂魔吗?就是那个专杀少女的。”
“没错。”
“哎?那凶手不是被毙了吗?当年卡车拉着,在路上遛了好几天呢。”
“对啊。”
小落徐徐走来,将碗筷和酒盅放在刘同面前,笑说:“爸,你又想当侦探啦?”
“你公公我可是被当兵耽误的刑侦专家,刘同,你接着说。”
“我怀疑和那个凶手的儿子有关。”
“啥意思?子承父业啊?”
“不是,我们推测十几年前那四起命案可能就是那小子干的。”
“啥?”刘父大惊失色,“那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他爸替他背锅了?”
“有这个可能。”
“他娘的,真是慈父多败儿呀,要是我,我就亲手宰了那个小王八羔子。”
刘同举起酒瓶,往两个酒杯里倒酒:“咋说话呢?请你保持一个军人应有的风度好不好?”
刘母接茬儿道:“这老东西,喝多了吧?”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事儿了,说说你们吧。”刘父话锋一转,“我说你和小落到底在干吗?”
“什么呀?”刘同问。
“还给我装傻充愣,我孙子呢?”
“爸,您别着急,我们一直在努力。”小落一脸尬笑。
刘同连忙道:“对啊,一直在酝酿,您着什么急啊?”
“酝酿?你们都酝酿多久了?五年了!每次来都是酝酿酝酿,你们出去看看,这院儿里的老头老太太,一个个全都抱着孙子进来出去的,我跟你妈呢?除了抱个菜篮子,还能抱个啥?”
“是啊小落,你们该抓紧了,毕竟年纪都不小了。”刘母说,“你公公为这事儿,没少跟隔壁老张头吵架。”
刘同笑说:“那不是您老战友吗?干吗跟人吵架呢?”
“人有孙子!牛气!有孙子就是爷爷,没孙子就是孙子,你明白吗?”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咱爷俩喝一杯。”
“不喝了!”
“那这样,喝了这杯酒,我回去立马大干三百回合,怎么样?”
“少在这儿给老子鬼话连篇。”
刘母问:“小落啊,你们电视台工作忙,要注意身体啊。”
“压力大就别干了,等生了孩子再干。”刘父酒过三巡,声调更加雄浑。
小落看了看刘同,说:“爸,你放心,我工作没以前忙了,可以调整的。”
“小落,我今天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老头子,你真喝多了吧?”
“都别吵,我比谁都清醒。”
小落嫣然一笑:“爸,你问吧。”
“你和刘同的感情是不是出问题了?”
“爸!”刘同说,“我陪你杀两盘象棋怎么样?”
“少给我打岔儿!我问小落呢。”
“我们能有啥问题啊?您别瞎寻思。”
“你给我闭嘴!待会再审你。小落你说,你是不是不爱这小子了?”
“爸……您干吗要这么问啊?”这个气质绝佳的女人顿时一脸懵然。
“这么说就是不爱咯?”
“不!”小落连忙说,“我爱他。”
刘同满脸堆笑:“好了,咱不聊这个了,不就一孙子嘛,回头我给您弄一窝。”
“刘同,你个小兔崽子,你说,你是不是不爱小落了?外边是不是有人了?”
“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还瞒着我?我去你们警队门口蹲过点儿,你跟那个叫薛菲的小姑娘成天形影不离,还说没有?”
“喂!你啥时候学会蹲点儿了?”
“说正事儿!”
“爸!那是我同事,你怎么这么八卦呀?再说了,我和小落的感情一直很好,怎么可能出现那种情况呢?”
“你以为我老了你就能骗我吗?我告诉你小子,你蒙不了我。”刘父又喝了一杯,“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小落当自个儿女儿看,我不允许任何人让她不高兴、不快乐,从你进门到现在,小落压根儿没瞅过你,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呀?您想多了吧!”
“小子,这几年你们回家吃饭,一直都在给老子演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要是不爱小落了,趁早给我滚去离婚,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成天这么难受,听懂了吗?”
“爸。”小落说,“这和刘同没关系,是我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刚才一直没有理他。”
“别说了,爸爸都明白!刘同,我今天告诉你,芊芊走了五年了,这五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她,我们都爱她,我给她的爱不会比你少,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干吗?”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都说了,我们很好,也一直在酝酿。”
“小落,听我说,孩子是在交通事故中遇难的,这与你无关,你不欠我们任何东西,你不欠任何人,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也应该分得清什么是愧疚什么是爱情,假如你不爱刘同了,请你不要为了愧疚而绊住自己的人生。你才三十来岁,应该像子弹义无反顾地寻找自己的方向,明白吗?去离婚吧。”
“爸!”小落登时泪目,“你们是不想要我了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也可以承认我着急要孙子,假如你恨我,我可以把命给你,但请你接受我的建议吧。”
“你个死老头子,闭嘴吧你!”刘母怒气冲冲,“小落,别生气啊,你爸喝多了,别听他的。”
“爸!我表个态。”刘同说,“这一切和小落无关。”
“你终于跳出来承认了。”
“我们的感情的确出过问题,可现在都好了,只不过前两天因为小事儿闹了矛盾,现在都好了。最主要的是我们一直在备孕,你相信我啊。”
“相信你?”刘父点头道,“好,那我相信你,我相信我儿子不会对我撒谎。今天的话权当我没说,是我误会你们了。小落,别生爸爸的气,爸爸只希望你能幸福,至于刘同,是死是活我懒得管,也管不着。”
“看看,您又瞎说,走吧走吧,我陪您杀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