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大学的精神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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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波恩大学城

到德国,最有兴趣的当然还是看大学。虽然懒惰,但大学总是要去的。可遗憾的是,不管是首都的波恩大学,还是历史悠久的海德堡大学,甚至曾经名动天下的柏林大学(今一分为二,即原属东德的洪堡大学、西德的柏林自由大学),都没有国人想象中的那种学府象征——高楼威严、围墙四列。街边不起眼的一栋楼,就算是一座大学了。在我,习惯了国人的思维方式,真有些出乎意料。

波恩的城市甚小,却不乏有意思的风景。而这风景之最,恐怕还是位于市中心的大学广场(Universit?tsplatz),也就是波恩大学的所在地。以前也曾来过这里,还在附近的一家宾馆住过一夜,记得第二天起来颇早,出来兜兜风景,绿树遍地、满目清爽,感觉甚好。德国大学与国内不同,不是那种有高森门墙、烫金校名的类型,相反,有一种尘世间的平淡,有一份知识人的冲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四周大片的绿荫地,如同舒展的肢体,静静地包容着偌大的广场,当时只觉得空气清新、精神爽朗,感慨不已:学子们真是有福了,摊上这么个读书的好地方。

此次旧地重游,却并不仅仅是为了贪恋这没有门墙的大学风采,而是很想去查找一些相关的资料。可惜我虽数度来德,但几乎少有自由活动,要想独自深入大学图书馆乃至查找资料,实在颇有难度。于是找到了正在波恩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周君,他的夫人是波恩中国学生会的主席,甚为精干与热情。她陪我坐了有轨电车(S-Bahn)到大学去,其实他们住的地方属于德国的大学生宿舍(Studentenheim),颇为宽敞,好像至少是两室的,距离大学并不远,平时骑车即可到达。这次为了陪我,便坐车了。她一路上告诉我,在德国当大学生是如何的好,有很多福利,诸如乘车、租房等等,说得我也很是艳羡起来,能做学生真好!我们在波恩大学图书馆忙活了半天,即便得到秘书专家的相助,终究也没能查出王光祈的任何蛛丝马迹;档案馆则闭门不接客,只能是徒唤奈何了。好在我并不是专为做课题而来,凭兴趣而已,既然查不到,那也不能辜负大好时光,初雨渐晴,又有田女士这样一位好向导,便在这大学城附近转悠起来。

波恩大学里有一块很大的类似操场的绿荫地,颇似大学的交流中心一般。很多的学生,年龄各异,或围坐、或斜躺、或运动、或步行,都有意无意地以这里为中心,构成了一幅让人觉得特别和谐的图卷。惬意、闲适、悠然,种种对于大学生活的美好记忆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至于见到年长的学生推着德国制造的高质婴儿车,孩子探着稚嫩的脑袋,挥舞着小手,则觉得特别的开心。在这种氛围内的学习生活一定是迥异于国内的狭窄空间中的“大学时代”吧!我们上大学时是八人一间小屋,四张上下铺的双人床。现在据说好些了,但似乎改善也是有限。

波恩市政厅就在大学附近,说是市政厅,其实是一栋很矮的楼房,与四周房屋相连,形成中间一个尚算开阔的广场,比起我们的天安门广场,自然不在同一个等次上。但可不要小看这地方,据说肯尼迪、里根等要人来此地,必在此发表演说,挥手致意。我也曾在此“效颦”一回,故作伟人状,不过终究是“客串”而已,幸得台下无人注意。

附近有商店,大的如Kaufhauf之类。田女士告诉我这里的金首饰很精致,且价格公道,不妨买些回去。可惜我对此道不通更不感兴趣,宁可逛到菜市场去看风景和人情,未免辜负了女士的一片好意。菜市场有点类似国内的自由市场,堆积着新鲜的蔬菜,都是从附近的郊区新运来的,卖菜人和我们平时接触到的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德国人完全不同,脸上洋溢着健康的红光,身手显得矫健而有力,说话也没有那么细致与清楚,大声吆喝的也不在少数。当此光景,不小试身手,总觉过意不去,便买了两公斤的橙子,很小的,倒也不贵,大约才五个马克。拎了打包的橙子,该离去了,但却又禁不住回望一眼这热气腾腾、喧嚣热闹的德国菜市场,在人口不多的波恩小城,这样的场景可真是不容易见到。

友人曾邀在附近的咖啡馆中品卡布奇诺(Cappuccino),坐在楼上,看下面菜市场的风景,再举首望西下的夕阳,感觉甚好。又想起马致远的那首小令,道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其时风景相似,却半点没有断肠人的感觉,倒是颇有些异国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味道。当时谈话的详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很是开心,也真是很难得在异国他乡能有那样的闲情逸致,花上些马克,在咖啡馆中观夕阳西下、论天下大事。

波恩在我们眼中是一个小城,大约也就几十万人口,尚比不得国内的一个大县城,但在德国却属于中等城市。波大的历史虽不悠久,但却不乏名人的身影与踪迹。好像两个“马克思”都曾在此学习,一是共产主义的领袖人物卡尔·马克思(KarlMarx),一是西方社会学界奉为领袖的马克斯·韦伯(MaxWeber),仅此就足以使波大自豪的了。当然,作为中国人,我关心的更是本族先贤在此留下的足迹。首先进入眼帘的,当然要算是王光祈(1892—1936)。他可算是一代奇人,早年在国内即以组织“工读互助团”而闻名遐迩。1920年时,他又作为《申报》、《时事新报》、《晨报》的特约驻德通讯记者来到德国。其实,主要目的,还是藉记者之名,而行留学之实。他在此学习德文和政治经济学,初时入法兰克福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1923年却改换门径,去学音乐了,1927年入柏林大学攻读音乐学,1934年以《中国古代之歌剧》在波恩大学获博士学位;1936年病逝于波恩。前前后后,王光祈在德居留长达16年之久,为传播德国和西方音乐作出了重要贡献,其撰著如《德国人之音乐生活》、《德国国民学校与唱歌》等专门介绍德国音乐著作,通俗易懂,富有情趣;在其他关于西方音乐论著中,也均主要以德国音乐书籍为主要素材,重点介绍德国音乐学说及其技术理论。而居德的这16年,他的爱国之心始终不渝,其表现则为将中国文化介绍于西方,弘我中华经典文化精神。他致力于国乐史的研究和整理,并向西方介绍中国古乐,如用德文完成了其博士论文《中国古代之歌剧》,还著有《中国音乐史》、《东方民族之音乐》等书。王光祈自述著作的目的是要使中国音乐“侪于国际乐界而无愧”、保存“先民文化遗产”、引起“民族自觉之心”、陶铸“民族独立思想”、“使吾民族精神为之团结”。他曾经充满激情地说:“吾将登昆仑之巅,吹黄钟之律,使中国人固有之音乐血液重新沸腾。”这些话语,今天读来,仍觉十分的亲切激动,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多少年前,中国学人就已经达到了如此境界,王光祈从五四时期风云一时的著名人物、少年中国学会和北京工读互助团的发起者,到爱国的留德乐人,以学术报国,以音乐报国,虽然只活了44个春秋,但真可谓是青春无悔,书写了一个大大的“学人”形象。今日追念先辈,真是感怀无已,只有勉力沿着先贤的足迹前行,方是对先辈最好的纪念。

告别波恩,并不容易,毕竟在此居留近三月,一草一木,一地一景,似都已印刻心中,甚是熟悉亲切。而这小城的宁静祥和,更是在作为国都的城市中无以其匹,虽然柏林已然蒸蒸日上,但波恩的风景与风味,却真的如一壶陈年佳酿,值得细品。好在波恩是要道,来德国,总会再到波恩来的。因为,波恩虽不再是政府所在地,却仍保留着教育科学中心的地位,不用看总理府的富丽堂皇,却总记得贝多芬故居的古朴雅致。当然,最怀念的,还是波恩大学城周际的绿树成荫,晨读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