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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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吴保安弃家赎友 吴保安弃家赎友郭仲翔偿情还义

《吴保安弃家赎友》,本事唐朝牛素的文言小说集《纪闻》中《吴保安》篇有载。主要讲的是吴保安与郭仲翔之间的“真义气”。唐朝开元年间,南中洞蛮作乱,朝廷差李蒙调兵征讨。宰相郭震的侄子郭仲翔任判官随征,有同乡吴保安求职。吴保安的一封自荐信让郭仲翔引为知己,虽然素昧平生,郭仲翔却仍向长官姚州都督李蒙推荐了吴保安。郭仲翔原想在南蛮之地破贼立功,大展拳脚,不料李蒙的一意孤行导致伐贼队伍全军覆灭,郭仲翔也被掳了去。蛮酋见他乃宰相之侄,便提高赎价,索绢一千匹。郭仲翔托吴保安去长安寻求伯父救助,不料伯父亡故。吴保安为报答郭仲翔举荐之恩,倾家所有欲赎回郭仲翔,无奈全部家当只值绢两百匹。为凑千匹之数,他弃了妻儿,出外经商,辛苦经营十年,才凑得七百匹。在新任姚州都督杨安居的帮助下,终于凑足千匹绢,赎回了在南蛮境内被转卖囚禁、艰难生存的郭仲翔,然后才归家与妻儿重聚。数年后,吴保安夫妇染病去世,郭仲翔为报友恩,为之负骨归葬,后来还妥善安排了吴保安之子吴天祐的娶妻置家等事宜。郭吴之间的“真义气”轰动了朝堂,被称为一奇,流传甚广。

本卷所叙内容虽然大体上比较简单,完全可以概括为“吴保安弃家赎友,郭仲翔偿情还义”,但这其中涵括的情节却是很多的,包括郭仲翔投靠伯父、南蛮侵扰州县、吴保安自荐、李蒙全军覆没起始、吴保安为赎友奔波、吴保安妻儿衣单食缺、杨安居援助始末、郭仲翔十年南境苦难生活、郭仲翔谢杨安居、郭吴两家仕途宦路、郭仲翔悼亡友慰孤儿、郭仲翔上疏感念友恩等等。这些或大或小的情节充实了整个故事,使事件有始有终,丰满立体,从而使得吴郭的“真义气”更富有真实感与说服力。文章在叙述这些大大小小的情节时,行文流畅,有详有略,衔接自然,因此虽然事多琐碎,却也不显繁冗之感,在行文中也没有故意凸显曲折、制造矛盾,反而是以一种相对淡然的笔调自然铺就。这种讲述方式温和自然,与故事本身要突出的坚挚友情是很相符的。

本卷虽然主要是讲述郭吴的“真义气”,但在主线故事以外,吴保安妻儿这一线索也是值得关注的。首先,标题“弃家赎友”便包括了两个方面:“弃家”与“赎友”。然而,几乎所有人却都只看到了故事中“赎友”这一面,他们(杨安居等)为吴保安“赎友”这一义举所感动,纷纷传颂。

郭吴友情之所以被广而传之,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在于吴保安奔波十年只为赎友这一义举的难得。“朝驰暮走,东趁西奔;身穿破衣,口吃粗粝。虽一钱一粟,不敢妄费,都积来为买绢之用。得一望十,得十望百,满了百匹,就寄放姚州府库。眠里梦里只想着‘郭仲翔’三字,连妻子都忘记了。”如此行为确实难能可贵,值得给予最大的褒扬与尊敬。但事实上,这十年的奔波却不只是这么简单。这十年,既是吴保安“眠里梦里只想着‘郭仲翔’三字”、惨淡经营只为筹绢的十年,也是被他“忘记了”的妻儿孤凄、万难存济的十年。也就是说,这十年的辛苦里,有吴保安奔波劳碌的一份,也有其妻儿衣单食缺的一份。然而,世人似乎都忽略了后者,只对前者的难能可贵而大加赞赏;甚至,后者反而作为吴保安抛弃个人利益的最好证明,反而为他的赎友义举增添了更“高尚”的色彩。吴保安的妻子张氏与当时尚在襁褓的幼儿,就这样丧失了自己独立的存在价值,成为了为成就吴保安“真义士”形象而牺牲的“个人利益”的代表。

文中,杨安居在乌蒙山下听到吴保安的妻子张氏哭声哀切,“召而问之”,张氏向其哭诉惨境:“妾乃遂州方义尉吴保安之妻,此孩儿即妾之子也。妾夫因友人郭仲翔陷没蛮中,欲营求千匹绢往赎,弃妾母子,久住姚州,十年不通音信。妾贫苦无依,亲往寻取,粮尽路长,是以悲泣耳。”显而易见,她主要是在哭诉自己的“贫苦无依”与寻夫的“粮尽路长”,表明这是她“哭声哀切”的原因。然而最直接的听众——杨安居听到的却只有“赎友”,并直接在心里赞叹吴保安的“义”。杨安居的第一反应便是“暗暗叹异道:‘此人真义士!恨我无缘识之’”。从“真义士”的定位,便可看出杨安居对“赎友”的高度肯定,并且,他完全忽视了“赎友”的另一面——“弃家”,“弃家”与“赎友”这两个虽是同时发生的行为,却让杨安居对被弃的人儿熟视无睹,而将感情的天平完全倾向于吴保安,将其视为“真义士”并为之广而传之。而后郭仲翔为了感念友人,更是“立一道石碑,详纪保安弃家赎友之事,使往来读碑者,尽知其善”。

在吴保安夫妇去世后,郭仲翔为其独子吴天祐教训经书,纳聘割宅,甚至分了一半家财与他。文中对这一行为评论道:“正是:昔年为友抛妻子,今日孤儿转受恩。正是投瓜还得报,善人不负善心人。”吴天祐受到这一“恩”,是因为他作为“吴保安独子”的身份,是因为其父赎友的义举。此时的吴天祐,已经被符号化成“为友人奔波十年抛妻弃子的吴保安的儿子”,而不是“被为友人奔波的吴保安不顾不问了十年的孤弱幼儿”。在吴保安“赎友”这一行为中,吴天祐与张氏作为被抛弃的一方,却是付出良多,显然是无奈被动的,但这一付出,却被完全地忽视,反而成为了吴保安赎友义举的另一层有力佐证。

对于家庭而言,吴保安是“丈夫”,是一家之主;在儿子尚幼的时候,更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作为一个男人,他有义务保证自己的妻儿过着有依靠的日子,纵使清苦,也要保证家的完整。然而,吴保安显然没有尽到这个义务。他卖尽了家产,还抛下妻子幼儿外出经商,对家完全不管不顾,在对待家庭妻儿上,吴保安的“失义”,是很明显的。但这一“失义”,似乎完全被掩盖于赎友的“伟大”之下,在那个时代,这种崇尚舍“小家”而顾“大义”的社会价值取向,不能不让今人叹惜深思。

(林翠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