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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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况太守断死孩儿 当时只受声名累如今玉殒谁人误

《况太守断死孩儿》选自明代著名白话短篇小说集《警世通言》,讲述了寡妇邵氏立志守节,但最终禁不住仆人引诱发生奸情而授人以柄,最后与奸仆双双身死的曲折故事。

这部小说通常被界定为公案小说。题目中的况太守名况钟,原是吏员出身,礼部尚书胡潆荐为苏州府太守,在任一年,百姓呼为“况青天”。况钟任职期间,还先后受到明成祖朱棣三十一次嘉奖,可见,况太守是百姓心目中类似“包青天”的清官,似乎这篇小说的真相也正是由于有况太守这样英明的判官才得以大白于天下。从公案小说的角度来看,况太守无疑是主角,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小说虽然以“况太守断死孩儿”为题,可是却花了大概四分之三的篇幅来叙述邵氏的故事,从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角度来看,邵氏应是小说的主人公。基于此,本文重点是借由邵氏这一人物来分析作者在人物塑造方面的特色。

邵氏之夫丘元吉颇有资财,邵氏姿容出众,颇有志节。丘元吉死后,邵氏立志守寡。想必邵氏是个知书达理之女子,受封建伦理道德的影响很深,所以才会立志守节。那么在明代社会,人们对女子守寡的态度又是如何呢?文中男女双方的亲属,在得知邵氏要守寡之后是非常高兴且大力支持吗?恰恰相反,家人非但不鼓励不支持,反而轮番上阵劝说她不要守寡,“父母家因其年少,去后日长,劝他改嫁。叔公丘大胜,也叫阿妈来委曲譬喻他几番。那邵氏心如铁石,全不转移……众人见他主意坚执,谁敢再去强他!”从这个描写来看,原来在明代,亲属对守寡也不尽是支持的,作者的态度,也分明是不支持寡妇守节的,所以才说“替邵氏从长计较,到不如明明改个丈夫”。而邵氏之所以坚持守寡,可能是一时难以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也可能是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决心一人孤寂度余生,但是不可否认的,封建礼教对邵氏的影响还是很深的。受过封建伦理教育的邵氏明白女子守寡有利于名声的维系,可以在礼教的观念体系上高人一等,而改嫁虽不会被世俗所鄙弃,但终究是低人一等,难以得到守寡所带来的好名声好地位。加上丈夫新死,对丈夫的余爱未退,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守寡,对邵氏来说还是合情合理的。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轻易受了小厮的引诱而失节,违背了当初发下的重誓,甘心维系那段不正常的关系,却是为什么呢?

我认为,看似意志坚定的邵氏其实始终在礼教与情欲的天平上徘徊。首先,从邵氏的心理上来分析。

邵氏守寡的“准备工作”是这样的:“……闺门愈加严谨。止有一侍婢,叫做秀姑,房中作伴,针指营生;一小厮叫做得贵,年方十岁,看守中门。一应薪水买办,都是得贵传递。童仆已冠者,皆遣出不用。庭无闲杂,内外肃然。”封建社会守寡的寡妇不独邵氏一个,但是如邵氏般清理门户至如此这般的恐怕也不多了。邵氏闺门紧闭,身边只余一侍婢一童仆,可以说是与外界断绝了直接的联系,不给可能发生的意外提供机会。其实邵氏大可不必这样,她即使守寡,还是可以出门可以串门,不必断绝与外界的接触。但是邵氏这样做了,而且是十年如一日地实行这样严苛的制度。在我看来,邵氏对自己能否始终如一地守节是有疑虑的,并非信心十足的,她给自己这样一个环境是为了逼迫自己实践当初的诺言。邵氏的心里本来就对这样的守节行为有所不安,所以才要更加严苛地对待自己,以防出轨。邵氏这么做,是为了在天平的礼教这端加重砝码,严防死守来逼自己恪守誓言守节。她生怕自己本来就不太坚定的意志禁不住外界花花世界的诱惑,怕自己无法坚守礼教的约束,于是只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强迫自己清心寡欲,恪守妇道。

再者,从邵氏与小厮通奸的事件发展过程来分析。

小厮受到撺掇,“露点”来勾引邵氏,而且一连三晚皆是如法炮制。邵氏第一晚破口大骂,第二晚则在骂完后叫秀姑帮他盖被子,而第三晚邵氏居然直接就“送上门来”了。从这三个晚上邵氏的表现,我们就可以窥见她逐渐被情欲控制、置封建礼教于不顾的过程。邵氏若是真如外人所见那般坚贞,在小厮放肆的第一晚过后就可以采取措施加以惩罚,或打骂施以惩戒,或逐出家门,这都是维护自己封建礼教观念的一种方式,但是邵氏却是任其发展,情欲渐生直至无法自控。在情欲面前,理智的堤坝终于被冲垮,美貌的邵氏饥不择食,顾不得小厮粗丑,更别说当初的誓言了。这一次,天平向情欲彻底地倾斜了。

最后,从邵氏的死来分析。

邵氏摆脱不了流氓支助的纠缠,心里非常后悔,想的是自己当初不肯改嫁而今出乖卖丑毫无颜面,想的是自己无颜见亡夫无颜见诸亲,想的是自己的贞洁,此时邵氏心里的天平又渐渐向封建礼教一边倾斜了。邵氏最终选择劈死小厮后自缢身亡,代表的是邵氏向封建礼教的屈服和封建礼教的最终胜利。

在守寡最初十年,邵氏严保贞洁,可谓风光无限;在陷入情欲泥沼后,邵氏既想保住好名声又不甘心放弃欲的享乐,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中继续偷情;在事情即将败露时,邵氏后悔不迭,无颜见人,以死结束。邵氏这个女子,其实是在封建礼教和情欲的天平上徘徊的矛盾形象。

作者在塑造邵氏这个人物时,其实是寄予了无限同情的。“孤孀不是好守的。替邵氏从长计较,到不如明明改个丈夫,虽做不得上等之人,还不失为中等,不到得后来出丑,正是:作事必须踏实地,为人切莫务虚名。”作者替邵氏作打算,希望她不要落到后来出丑的田地,如果仅仅图封建礼教下的声名,倒不如脚踏实地,做一个踏实的人。作者同情人欲难禁,认为守节只是“虚名”,主张寡妇改嫁的观点,是清晰明确的。正因为作者对人物寄予的是同情而非一味地否定和批判,才能设身处地地替人物着想,才能把人物性格的变化发展过程展现得淋漓尽致且真切动人。从这个短篇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到作者进步的婚姻和道德观念。“世俗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情为理之维”,作者主张“情真”,认为情是沟通人与人之间最可贵的东西,作者也正是从“情教”的角度而非“礼教”的角度来刻画人物的。从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的意图:其实真正误了邵氏的,是她脑中除不去的封建思想,是封建礼教的荼毒。

相比况太守这一类型化、符号化的绝对正面描写,邵氏这个人物在作者强烈的主观色彩的诠释下,有着更大的艺术魅力。

《况太守断死孩儿》这个短篇虽然不是名篇,但其实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体现了“三言”中人物塑造的成功之处。“三言”之所以在通俗文学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不仅在于语言通俗易懂,故事曲折生动,更在于它具有独特的人物特色和艺术魅力。作者是用心用情在塑造人物,把自己的思想观念寄寓于人物的身世命运之中,引发读者无限的思考。

(刘韵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