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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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陈可常端阳仙化 陈可常悟道端阳节辞世

陈可常其人,原是宋高宗绍兴年间温州府乐清县的一个秀才,姓陈名义字可常。他原是个无书不读、无史不通的聪明人,可是三举不第,又听了算命先生的话,于是出家为僧。后被王爷赏识,却遭人诬陷。至真相大白时,却坐化了。这个故事在“三言”中算不得跌宕起伏,也算不得感人肺腑,本也不是“三言”中的名篇,历来不受点评家的重视。陈可常在冯梦龙的笔下好像也没有个性特征,一味被动地接受外界的迫害,自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其他都是以第三者的口气转述的;只在他写的诗词当中,我们才能看见他的情感轨迹。但若细细品味此篇,却可见其中所蕴含的佛家缘法之真谛、人间遭际之因缘。

故事的开头波澜不惊,讲一个三举不第的落寞秀才,只因听了临安府众安桥边命铺里算命先生的话,便出家为僧。冯梦龙这样描写:“今日功名磳蹬之际,又闻星家此言,忿一口气,回店歇了一夜,早起算还了房宿钱,雇人挑了行李,径来灵隐寺投奔印铁牛长老出家,做了行者。”从这几句中,不经意的话便略过了,但我们可以看出当年陈可常青年时代内心翻涌的年少轻狂。首先他对自我并没有十分清醒的认识,没有坚强的信念,仅凭自己母亲的一个梦、算命先生的几句话就放弃了自己的梦想,遁入空门。其次,这时候的陈可常还是有青年人的轻浮,他年轻气盛,“忿一口气”便能出家,有和那个时代那个社会赌气的意思。

在当了僧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可常的怨气并没有因为青灯古寺、吃斋念佛而消失,我们仅从侧面的吴郡王眼里便可看到陈可常的怨望。郡王在廊下散步,看见墙壁上写着一首诗:“齐国曾生一孟尝,晋朝镇恶又高强。五行偏我遭时蹇,欲向星家问短长。”郡王于是叹道:“此诗有怨望之意,不知何人所作?”此诗写的是齐国的孟尝君,养三千客,成为战国四公子之一,他是五月五日午时生。晋国有个大将王镇恶,此人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陈可常同样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却命途乖蹇,不能成就功名,故作下四句诗自叹。

又后一年,陈可常开始习惯僧人的生活,又因为受到了吴郡王的赏识,他很安于当时的生活。“至五月五日,郡王又去灵隐寺斋僧。……坐间叫可常到面前道:‘你做一篇词,要见你本身故事。’可常问讯了,口念一词名《菩萨蛮》:‘平生只被今朝误,今朝却把平生补。重午一年期,斋僧只待时。主人恩义重,两载蒙恩宠。清净得为僧,幽闲度此生。’”所谓“平生只被今朝误,今朝却把平生补”,说明陈可常这时已经有了自己此身的遭遇是为还清孽债的觉悟,所以他内心开始归于平静,即“清净得为僧,幽闲度此生”。这和他早年那种意气风发的愤愤不平完全不同,说明他的精神境界上了一个台阶。

就在这一年,他走到了人生的高点。郡王很喜欢陈可常,在郡王府里和自己的夫人一起宴请陈可常,请歌女新荷演唱陈可常的词。所谓乐极生悲,再下一年,因为别人的诬陷以及一点误会,陈可常被陷害与歌女新荷有奸。遭遇这样一个大变故,陈可常心中一定是波涛翻涌的,他一开始并不招认自己有罪行:“并无此事。”后来被屈打成招,却并没有看见陈可常分辩。冯梦龙在此时似乎特地卖了一个关子,并不将陈可常被冤屈的事实真相说出,只是说出了长老的疑惑,直到新荷自己翻案,读者才同郡王、长老等一起明白了陈可常是被冤枉的。

可是此时陈可常已在草舍将息好了,又是五月五日到,陈可常取纸墨笔来,写下一首《辞世颂》:“生时重午,为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时重午。为前生欠他债负,若不当时承认,又恐他人受苦。今日事已分明,不若抽身回去!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白舌尽消除;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陈可常作了《辞世颂》,走出,草舍边有一泉水,陈可常脱了衣裳,遍身抹净,穿了衣服,入草舍结跏趺坐圆寂了。他明白自己前身欠债,因而今生来还,理固宜然,并无可争之处。他本有佛家慈悲之心,即便自己受苦,也要帮助别人脱离苦海。所谓“抽身回去”,指的是陈可常原非轮回之中人,他在下界历练,终于要回归南无阿弥陀佛。重复的“赤口白舌尽消除”句,更像是佛家经典中的咒语之类。

此时的陈可常真正脱离了人世间的欲求与渴望,达到了精神上的“涅槃”。佛家所谓“涅槃”,即超越所有有限,而进入觉悟“生生死死”即“空”的世界。进入这样的境界,已经超越生命的长短、死亡的恐惧、现实生活的挣扎等,享受没有拘束而归于“无我”的境界。所谓“无我”,并非没有自我意识,而是说没有自我的欲求,再也不受制于贪、嗔、痴这些过分的执念,而有了戒、定、慧,能够躲避佛中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而贪欲才是苦的真正原因。如果能够摆脱贪欲,那么人就能够无拘无束地生活,超越一切而成为真正的存在。而这一点正是这整篇故事要告诉我们的道理。故事的最后说道:“从来天道岂痴聋?好丑难逃久照中。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德积阴功。”此亦点明冯梦龙录此故事的本义,就是要劝人为善,修德积阴。

“三言”故事中有关佛教题材的作品相当多,其中很大一部分写的都是和尚尼姑贪财好色,很多寺庙是藏污纳垢之所。真正像《陈可常端阳仙化》这样表现佛教宗教意蕴的仅为少数,而这一篇可以算是个特例,因为小说写的是一个人如何克服自己的贪念欲望,历经磨难,最终懂得人生真谛的故事,它不仅仅告诉了我们佛学的宗教意蕴,也同样告诉我们为人的道理。这恐怕也是冯梦龙写作“三言”的重要理由之一吧。

(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