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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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庄子休鼓盆成大道 庄子变形为试妻孰料妻子为情迷

这篇文章选自冯梦龙《警世通言》第二卷。文章讲庄子拜老子为师,经常梦到白蝴蝶,老子点透了他的人生,于是他诵习修炼,遂能分身隐形,出神入化。他的妻子田氏,长得貌美如花,两人生活过得美满惬意。一次周游途中,庄子遇到一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少妇在丈夫坟前扇坟。因为她的丈夫死前曾说,如果他的坟干了,少妇就可以再嫁。所以为了让坟快点干,自己可以早日改嫁,少妇就跪在坟前扇坟。庄子听罢,施展法力帮她完成了任务,少妇赠与扇子答谢。庄子回家后,跟妻子田氏说了这事,暗指女子薄情善变。田氏听后很生气,一边把白扇撕得粉碎,一边大骂那少妇太不贤惠,并向庄子表示,自己一定会从一而终,信守妇道,绝对不会像那个少妇那样薄情寡义。过了几日,庄生忽然得病死了。田氏很伤心,日夜啼哭不止。又过了几天,有一个自称楚王孙的青年来访。他原是慕庄子之名前来拜师的,看到庄子已死,很难过,并留下替庄子守孝。相处数日后,田氏与楚王孙渐渐熟识,并对他产生了恋情,于是主动表白,二人便要成亲。田氏把装庄子的棺材抬到后面的破烂小屋,脱下丧服换上了锦袄绣裙,收拾好房间,自出聘礼办起了筵席。在入洞房就寝之时,楚王孙忽然心痛倒地,他的仆人老苍头告诉田氏说,此病必须吃生人脑髓才能止痛。田氏想庄子刚死不久,他的脑髓应该也可以用,于是找了一把斧头劈开庄子的棺材。没想到刚把棺木劈开,庄子复活,从棺材中挺身坐了起来。田氏见了惊慌失措,原来楚王孙主仆都是庄子的化身。田氏在庄子面前不能自圆其说,无地自容,遂悬梁自尽。庄子至此感叹人间无真情,一切都是虚幻,他烧了屋舍,随着老子得道成仙去了。

以上是冯梦龙以小说家的身份演绎庄子“鼓盆而歌”。而“鼓盆而歌”真正典故是出自《庄子·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表达的是庄子生死如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和安时处顺、逍遥遁世的境界。而小说中,庄子不是仙家出身,而是世俗的平民,他虽然宗清净之教,在老子的点化下悟道,看破世情荣枯得失,但“不绝夫妇之伦”。他一连娶了三任妻房,田氏为他的第三任妻子。庄子与田氏的家庭生活很幸福,某种程度上,这种幸福掩盖了他的领悟。而少妇扇坟的举动,使他对夫妻之情产生怀疑,他回家后将这一见闻告诉妻子,妻子田氏对少妇的批判和急切表明心迹等一系列言行让庄子产生了试妻的想法。于是他制造了死亡的假象,让田氏身处少妇丧夫的情境,再幻化出两个人——楚王孙和老苍头,对妻子进行引诱试探。试妻过程中,“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俊俏无双,风流第—”的楚王孙只是庄子色诱的道具,老苍头与田氏之间的对手戏,才是庄子展开试探的重点。庄子的化身老苍头的试探显得矫情而又游移。田氏对楚王孙的好感和情欲首先向老苍头和盘托出,老苍头故意说楚王孙的择偶条件是“像娘子一般丰韵的”,暗示楚王孙对田氏也钟情。田氏于是请老苍头从中作伐。而老苍头又以灵柩在堂、庄子生前名贤、王孙无聘礼等三条推阻,让田氏为了满足欲望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越出常轨的恶行。田氏将庄子灵柩搬至屋后破房,还在老苍头面前把被世人称为圣贤的庄子诋毁贬损至无以复加的地步,最后自己出资出力操办与楚王孙的婚礼。庄子试妻至此,还不罢休,又借老苍头之口指出取活人脑髓救楚王孙的办法,于是田氏以斧劈的举动表现出对庄子的彻底背叛。庄子一步步试探,一点点死心,放弃了最后的牵挂,成就了大道。

由上可见,与原典中庄周梦蝶、鼓盆而歌的无碍逍遥境界相比,小说只是通俗劝世之作,叫人“清心寡欲脱凡尘,快乐风光本分”,“要人割断迷情,逍遥自在”。作者意欲借世俗化的庄子故事阐释当时社会急剧变化给人们的思想带来的冲击。明朝后期,城市化在扩大,市民阶层在发展,地主豪绅在巧取豪夺地占有土地,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被破坏,而新兴资本主义萌芽还算不上真正的资本主义,但旧的道德、文化、伦理等等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而新的道德观念没有形成。礼乐崩坏,人的欲望膨胀,社会局势动荡,各种社会矛盾汇聚,一触即发,“国破家亡”随时都可能发生。老百姓都像脱了缰的野马,享受着丰富的物质财富,同时也面临着史无前例的精神冲击。他们一个个“精神缺钙”,灵魂彷徨,做出很多背离传统道德的行为。冯梦龙是一个很有忧患意识的文人,希望拯救日益衰败的世风。他在文言短篇小说集《情史》序言中写道“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就是一个很好的体现。他清楚“情”的感染力比枯燥乏味的说教有效果,所以在这篇文章里鞭挞像田氏那般肮脏、丑恶的庸俗情调,意在启发民众的道德意识。文中可以感受到冯梦龙对于人间真情的绝望,或者是对当时私欲充斥的道德风气的绝望。不过,田氏最后“精神恍惚,自觉无颜,悬梁自缢”,说明了人的羞耻心还是有的,道德的力量还是在时时刻刻制约着民众的行为。冯梦龙相信道德的力量,相信教化可以扭转民众日益恶化的“精神缺钙”。

冯梦龙的教化观主要通过作品体现出来。以冯梦龙的“情”,未必能救世,但没有“情”,社会就没了道德的约束。就这个故事而言,作者通过刻画田氏终有所悟而自尽,来唤醒民众尚未泯灭的道德意识,读者所感受到的是作者对“世俗妇女之侈谈节烈,而心口不相应者”的讽刺,而不是通过塑造庄子成道成仙来表现人该如何参破真假。

(陈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