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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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 因嗟世上凡夫眼谁识尘中未遇仙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属神仙怪异题材一类,有学者将神仙怪异题材的小说称作“身体越界”小说。所谓“身体越界”,也就是生命形式产生或升或降的变化。“三言”中的“身体越界”,是由人的立场出发,思考神、人、自然之间关系的叙述话语,呈现出一种秩序化的思维。对人类来说,仙的位阶高于人类,因此,飞升成仙便是一种提升,这也就是生命形式的提升;而仙遭贬谪,则是生命形式的谪降。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讲述的是仙、人之间的“越界”,即谪仙的故事。文女原本乃上天玉女,“只因思凡”,被玉帝贬下凡来,但玉帝又恐玉女遭凡人玷污,故令上仙张古老取归上天。这是后话,但在张古老仙人身份没有公开之前,一个八旬老人为什么要娶一个十八少女的悬念一直贯穿全文,使读者饶有兴趣。小说中还包含以下主要情节模式:谪降之仙(文女)生活于人间,待谪限完满回归仙界,而其间越界者(文女与张古老)以人的形态在此界生活,既有接受惩罚的意义,也有再度修道的磨练意义。除此之外,他们的仙质是凡夫俗眼所无法识别的,只有在某些情况下,显露出超乎常人的能力,才会被发现。“这类越界者虽重新展开了生命过程,却无法脱离原本的仙质。”文女与张古老的品行,皆是似人非人,似仙又非仙。如文女七岁时不会说话,忽然张口便能吟诗行文;张古老在文女的哥哥韦义方以剑劈他时不死,剑反被莫名折断。通过对这些神异事件的描写,凸现出二人的异类身份,矛盾和悬念纷至沓来,读来不禁让读者增添不少乐趣,且回味无穷。

谪仙除在人间再度修炼以外,还肩负点化有仙缘者的任务,所以文女一家,除了韦义方之外,全部“白日上升”。这个故事说明,人是否能成仙越界,重在人类自身的持节修身。这其中蕴含着深刻的教化劝讽功能。

首先,虽然文女是谪降的仙人,回归天界已属命定(最后文女也飞升了),然其间修炼的经过,也关乎飞升成仙的成败。韦谏议因一时气愤,说道要“十万贯钱为定礼,并要小钱,方可成亲”。没想到张公果真于当日将十万贯小钱送来,韦谏议不好失信于人,又不愿将女儿嫁与张公:“岂有衣冠女子,嫁一园叟乎?”但文女却有另一番深悟,她想到“虽然张公年纪老,恐是天意,却也不见得”。表面上看,文女是顺从天意,其实文女亦是不想父母为难,因自己的婚事而“言而无信”。谪仙在人世有接受试炼、再度修道的意义,文女若是只顾自己的终身幸福而让父母失了诚信,那她的修养肯定未至成仙的境界,也就是说她在人间的试炼以失败告终,就会失去飞仙的资格。在此,小说向世人宣扬的正是一种大爱,摒弃自己的私恋,更多考虑的是父母,是他人,而这也是成仙修炼的根本,更是我们现在应该提倡的孝义之本。

其次,凡人在成仙的过程中,必然兼有可遇不可求的外修(外在条件),及在心理上超越世俗束缚的内修(内在条件),方能达到成仙的境界。韦义方正是内修不足,失去成仙的机会。韦义方文武双全,又有仙缘(外修),可惜“性如烈火,意若飘风”,在得知妹妹文女被迫嫁与张公时,心中生火,又见张公“妖人”模样,便二话不说,以宝剑劈剁张公。后来,又因为好奇心所致,窥觑天机,虽无恶意,但若心性沉稳,守礼守节,是不会有窥觑的想法的。因此张古老叹息“可惜又减了一个神仙!”而韦义方的父亲韦恕(韦谏议)在听到张公想要他的女儿为妻时,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想“叫那当直的都来,要打那大伯(张公)”,还好他的夫人相劝,才按下怒火,“收拾了酒器自归去”。

韦恕与韦义方这一前一后的对比,向我们阐扬的正是要持节修身,方达仙道。这篇小说中所隐含的是类别(仙与人)之间高低的差异性,以及其间界限的可跨越性。人可提升为仙,仙亦可谪降为人,在这转换或者说是轮回中,真正重要的是持修。韦义方虽有仙质,但他在心理上无法超越世俗束缚,更有作为人的感情特点,也可以说是具有人性的弱点,他“性如烈火,意若飘风”,感情用事;遇到危险时会叩头求饶,听知父母飞仙不见,自己“一身无所归”后,便仰面大哭。凡此种种,不仅说明韦义方性格的丰富性,更是为了说明韦义方心性不够沉稳,尘心未断,会因物喜,会以己悲。可是修道成仙的真义在于断情,在于精神觉悟,在于超越生死,超然物外,所以,韦义方无法为仙。相比《李道人独步云门》的李清,他不被仙长收留,也是因为尘心未断,觉悟不够;而《杜子春三入长安》里的杜子春,他能够经历住欲望的考验,以及来自仙界、地狱、轮回的试炼,最终能修得真义,这大多是他不断持节修身的结果。

不过,这种对持节修身的宣扬,更多的是当时社会道教盛行,修仙风气较重的一种反映;而我们现在观之,则主要是从它劝诫世人应心性沉稳及有礼有节的道德观出发。如今的世界显得浮躁,而且礼节之心逐渐消逝,持节修身已成为必要。

再者,明中叶以后,众多世人“探求的是如何让现实生命在不断丧失根本的状况下,能够获得转化,并达到生命永续的目的”。“三言”里,这种思想在《张道陵七试赵升》、《吕洞宾挥剑斩黄龙》、《李道人独步云门》、《陈可常端阳仙化》、《薛录事鱼服证仙》等都有阐发,《张古老种瓜娶文女》同样也呈现出这种对理想境界的追寻。人们追求长生不死,希望生命形式能提升,希冀从现实生命延伸出去,享受不死仙境的理想生活,而非等死后达到。韦谏议全家“一十三口,白日上升,至今升仙台古迹尚存”,便是这种追寻与希冀的典型体现。

另外,如前所述,小说最主要的是揭示了一个主题:“人世的浊污、低下,对比仙界的洁净、崇高,被谪遣的越界者进入凡俗的世界,便有接受试练的意味。”也就是说我们所处的人世,是锻炼之地,是试练之地,我们想得到生命形式的上升,即是精神觉悟的提升,想要“达到生命永续”,其实是心灵永续,要得到洁净、崇高的心灵,也一样需要我们在这俗世中持节修身。这便是这篇小说所要传递的人生体验和价值导向。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让我们在异类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怪诞,它更多的是传递一种生命的体验,其故事的思想底蕴,发人深思。

(陈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