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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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众名姬春风吊柳七 明主弃词客红裙解君怀

这篇文章脱胎于文言笔记小说,又有所雕琢损益,表达的主题更集中。跟“三言”中的很多篇目一样,文章开头先讲一个命运相似的故事作为引子,作者选择了孟浩然,孟浩然因为一首《北阙休上书》,让唐明皇认为他心怀怨望,难堪大用,令他仍归林下,由此引出柳永。

柳永为官生涯短,为风月客时间长,后世对他的传说也都是围绕他与妓女展开的。冯梦龙在改编柳永故事的过程中,巧妙地在每一个情节中都安排妓女参与,主要是为了突出一个主题:士大夫“怜才不及众红裙”。同时也是借柳永表达自己对社会的理解和思考,体现了自己的理想追求和生活情趣。

本文主要写了柳永三件事:

第一件是柳永与妓女谢玉英的故事。柳永生于官宦之家,丰姿洒落,人才出众,本来想到东京博取功名,可是屡试不第,于是终日游玩于烟花柳巷之中,为教坊填词作曲,京城的名妓争着养他。这一段来自《清平山堂话本》中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和宋罗烨《醉翁谈录》丙集卷二的记载,妓女名字略有不同,也写得简单许多,主要表现他与妓女的相知与交情。柳永在从东京出发去余杭上任的路上,认识了江州名妓谢玉英,谢玉英爱慕柳永的才华,和他相约,愿意杜门谢客,专等柳永来接他。但是久等不来,谢玉英不得不负约接客。柳永卸任回来,得知后好生惆怅,写下一首《击梧桐》,谢玉英看后颇为感动,收拾家私到东京与柳永相处。这段亦见于宋代皇都风月主人(生平不详)编的传奇小说集《绿窗新话》卷上《柳耆卿因词得妓》,但其中只说是一位江淮官妓,没有姓名。

第二件是柳永成全妓女周月仙与黄秀才的故事。柳永在杭州任上,看见官妓周月仙闷闷不乐,访知是因周月仙被刘员外设计玷污,羞见自己喜欢的书生黄秀才,于是柳永为周月仙除了乐籍,成全她和黄秀才的一段美满姻缘。这段冯梦龙是根据《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改编的,不过完全颠覆了原来的故事。《玩江楼记》里面周月仙与黄员外好,柳永反而是那个破坏者,逼得周月仙最后只好屈服。在现代人看来,这里的柳永是个贪图美色、善弄权术、仗势欺人的恶霸劣官,然而《玩江楼记》却对他持赞赏态度。冯梦龙认为这样太损柳永形象,就添了个刘员外,让刘员外去背黑锅,柳永则成为替弱势群体伸冤的良吏。

第三件是柳永得罪宰相吕夷简的故事。吕夷简请柳永写词上寿,柳永除了祝寿的《千秋岁》之外,还写了表现自己自满傲人的《西江月》,还错把后者一起交给吕夷简。吕夷简因此不喜欢柳永,还把柳永的《西江月》交给仁宗皇帝,宋仁宗也鄙视柳永恃才高傲,令他“任做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断了他干求功名之路。柳永从此改名柳三变,取自己先后变为词人、变为官人、变为仙人之意。写柳永推官受阻这一段也是冯梦龙自己发挥较多的地方,本事来自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六:柳永因擅长歌辞,上任为睦州推官才一个多月便得到知州吕蔚(吕夷简)的荐举。而在冯梦龙这篇小说中,吕蔚却是一个因为小事而忌恨柳永的不良官吏而非举荐之人,这样改动是为了符合主题,同时也给柳永未受重用一个合理的解释。改名之事也反过来了,小说中说他本来叫柳永,后改成柳三变,而事实上柳永是原名三变,字景庄,据南宋人吴曾的笔记《能改斋漫录》卷十六《柳三变词》记载,柳永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却因为词作过于俗艳,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到了放榜的时候,仁宗皇帝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认可柳永的“浅斟低唱”,并以此为借口剥夺了柳永的“浮名”,柳永干脆打出了“奉旨填词”的旗号。柳三变后来改名柳永,借以掩盖自己的过去,这才考中进士而没有被再次黜落。

关于柳永之死,与许多话本小说一样,冯梦龙也给柳永安排了一个浪漫的死法:他的死是因为玉帝请他到天上去填词。这与李贺之死,还有《醒世恒言》的《马当神风送滕王阁》中王勃之死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抵是人们不愿接受这样的大才子大文豪平平常常而死,更愿意他们的生命能有一个不平凡的结束,所以精心编织,捏神造奇,从而为文坛留下一段段千古传奇。

冯梦龙还爱在有关古代文人才子的篇章里加入他们的诗作,本篇也不例外,作者精心挑选了八首柳永的词穿插在文章中,而且基本都是与妓女有关的。除了那首吴歌,其他都能对故事情节起推动作用。与《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相比,本文穿插的诗词水平更高;而《玩江楼记》则可以看出作者对柳词并不熟悉,除了第一首《西江月》是柳永所作外,其他都是假托,其中《虞美人》还是李煜所作,说明《玩江楼记》更多的是关心柳永其人而不是其词,这也和宋元时期说书人文化水平不高和话本的生存环境有关系,话本受众多来自市民阶层,审美趣味多偏重俗艳。到了冯梦龙手里,这样明显的假托之作就很难找到了,最多有所改编,而且选择倾向更为高雅。

(黄玉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