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覆灭后,全国剩下的唯一割据势力就是盘据蜀地的公孙述了。他距离洛阳最远,控制的区域又富庶,割据的时间最长。
公孙述,扶风茂陵人,曾任清水长,王莽天凤年间,转任导江卒正(即蜀郡太守),郡治临邛(四川邛崃),更始帝即位后,各地豪杰打起“应汉”的旗号攻城略地,南阳人宗成自称“虎牙将军”入略汉中;商县人王岑自称“定汉将军”杀王莽庸部牧(即益州牧)响应。二军合并,众数万人。公孙述看上他们的兵力,便把宗成引入成都。想到他们虏掠暴横,无法约束。便求助于当地豪强地主,图谋保郡自守。豪强地主出于自身利益,纷纷表示赞同。公孙述有了这一后盾,马上派人装扮成东方来的使节,任他为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然后,纠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东向成都进攻宗成,破杀之,悉收降其众,形成了一股势力。更始二年(公元24年)秋,更始帝派李宝、张忠率万余人南徇蜀汉,公孙述自恃地险众附,“有自立志”,决计抗拒,在绵竹把他们打败。由此“威震益部”,开始站住了脚跟。
功曹李熊对公孙述说:“将军据地千里,若奋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业成矣。宜改名号,以镇百姓。”公孙述求之不得,连连说道:“吾亦虑之,公言起我意。”便自立为蜀王,在成都建都。后更在李熊和其妻的鼓动下,自立为天子,号“成家”,建元为“龙兴”。李熊被任为大司徒,公孙光(公孙述弟)为大司马等,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一场称帝戏剧,就这样演成了。其时为更始三年(公元25年)四月,比刘秀称帝还早两个月。
称帝后,公孙述派将军侯丹北上守南郑(陕西汉中市),任满南下取江州(四川重庆市北),进而东向拒守杆关(四川奉节东)。先前,越巂的任贵已据郡归降。至此,完全控制益州之地,即包括今之四川、贵州、云南大部分地区,拥有有利有割据条件。加上关中一些割据者先后来附,公孙述集结起一支数十万人的军队。他又大造战船,备置公卿百官“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雄心勃勃。
建武四年(公元28年),光武帝的征西将军冯异已基本上平定关中,公孙述感到威胁,赶紧派将领李育、程乌带数万军队出陈仓(陕西宝鸡市东),配合原关中割据者吕鲔一起攻击三辅。结果被冯异杀得丢盔弃甲,狼狈而归。这是双方最早的军事冲突。五年,割据黎丘的秦丰被光武帝的军队击灭,原先和秦丰结伙割据的延岑、田戎都逃亡入蜀,公孙述收留了他们,分别封二人为汝宁王、翼江王。这样,光武帝和公孙述的矛盾开始尖锐起来。这年,光武帝的征南大将军岑彭平定整个荆州,与公孙述控制的地盘直接相连,为了为将来伐蜀作好准备,岑彭派冯骏驻军江州,田鸿屯守夷陵(湖北宜昌市东),李玄防扼夷道(湖北宜都),他自己率大军坐镇津乡(湖北江陵东),控制荆州的战略要地。
建武六年(公元30年)三月,光武帝平定了整个关东,公孙述觉得形势不利,想争夺荆州,便派出将军任满,偕同田戎一起出江关(即杆关),经临沮(湖北当阳)和夷陵之间进入南郡(湖北江陵一带),妄图招集田戎故众,袭取荆州各郡,未能得逞。
关东全部平定之初,光武帝鉴于“积苦兵间”,隗嚣派质子入朝,而公孙述又“远据边陲”,他对凯旋还朝的诸位将领说:“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目空一切的公孙述对此当然毫不理会,反面派出任满、田戎入寇南郡。光武帝数次企图说服他们来归,后已感到没有希望,便召集诸将,“定议图蜀”。然而当时要解决的应该是割据天水的隗嚣,不久,汉、陇之间战幕拉开,伐蜀一事,只好搁置。
建武七年(公元31年),隗嚣兵蹙求助公孙述,公孙述感到唇亡齿寒的威胁,“遣兵往来,为之援势”。第二年初略阳争夺战,更派来大将李育、田弁直接参战。十一月,再派援军五千上陇,打败光武帝将吴汉等,使得隗嚣得以苟延残喘。九年正月,隗嚣死后,其子隗纯继立,眼看大局将倾,公孙述赶紧派出王元(隗嚣的将领,入蜀归附)和自己的将领环安北上紧守河池(甘肃徽县西北)、下辨(甘肃成县西北)以防备光武帝大军继续南下。三月,再派田戎、任满和空头南郡太守程汎带兵出江关,向荆州发起先发制人的进攻,他们打败汉将冯骏、田鸿、李玄,夺取了夷陵、夷道等地,控制了荆门和虎牙(在今湖北宜昌市东南,宜都县西北,为二山,荆门山在南。虎牙山在北,隔江相对,是通往蜀地的要塞)。接着便横江架起浮桥,搭起斗楼,雄视江面;再在二边山上结堂屯兵,堆积垒石,俯瞰江中,兼以阻塞陆路;又于河中钉上大量木桩,横绝水道。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形势十分有利。汉将岑彭,多次率军反攻,总难奏效。他设法建造大型而坚固的直进楼船,再配上小型加封闭的冒突露桡(桡,即船桨,露在船外,用以划水,人在船中,船体封闭,可以突进),共数千艘,待机进攻。
面对公孙述的节节进逼,光武帝在战略上仍采取守势。早在建武八年(公元32年)随着隗嚣势力的削弱,光武帝在东返镇压颍川兵变的路上,曾写信给正在围攻西城盼岑彭说:“两城(指西城和上邦)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但他没有想到,陇右战场反而失利,吴汉等军退归长安,功败垂成。于是,伐蜀一事,再度搁置。对隗战争,又进行了整整一年零二个月。这段时间内,北方的割据势力卢芳和匈奴勾结,不断南侵,也牵制了光武帝的兵力。十年正月,吴汉等将一度奉调北上平城(山西大同市西北),打败卢芳将领贾览和匈奴援兵,北方局势才稍稍稳定。十月,隗嚣的残余势力全部复灭,但先零羌诸种又入寇金城、陇西,来歙和盖延打败他们,陇右才算安定,凉州的道路方告流通。至此,正式伐蜀的时机成熟了。
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三月,光武帝派大司马吴汉率领刘隆、臧宫、刘歆三位,调发南阳、武陵、南郡兵以及桂阳、零陵、长沙郡委输棹卒共六万余人。骑五千匹,抵达荆门,准备发起总攻。吴汉和早已在这里的征南大将军岑彭(他于建武八年下半年从陇西返回)会合后,就军队的数量问题发生了争执:吴汉认为三郡棹卒太多,坐费粮食,打算遣散。岑彭反对,他说蜀兵声势正盛,棹卒一个也不能走。这样相持不下,只好上奏光武帝裁决。光武帝接奏,马上回书说:“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不仅否决了吴汉的意见,还把伐蜀指挥权明确交给岑彭。
经过一番紧张周密的准备,闰三月,岑彭向荆门蜀兵发起猛烈进攻,他发布军令,募将兵攻江中浮桥,“先登者上赏”。偏将军鲁奇率敢死士乘风逆流而上,直冲浮桥。想不到水中木桩上的钩子,钩住了鲁奇等人的船只,他们干脆钻出船头,殊死奋战,向江中浮桥斗楼投掷燃烧着的“飞炬”。这埘,江中斗楼顿时火光冲天,风怒火盛,映得江面恰似一条火龙,斗楼崩塌,蜀兵纷纷落水,岑彭挥动大军,“所向无前”,蜀兵一败涂地。公孙述将王政被汉军所震服,杀死统帅任满,割下他的脑袋投降岑彭。空头南郡太守程汎被活捉,田戎死命夺路奔回江州,蜀军仅溺水死者就达数千人。岑彭率军乘胜水陆并进,长驱入江关。三峡奇险,易守难攻,汉军与他们的殊死奋战,创造了历史上从这里进军入蜀的奇迹!
岑彭下令军中不得虏掠,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为此,一路上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岑彭以“讨有罪,为人除害”为辞。不肯接受百姓送来的牛酒,倍加慰劳。蜀中百姓见状,一传十、十传百,争开门迎降。
光武帝得到捷报,喜之不尽,即时下诏,令岑彭代理益州牧,又规定,“彭若出界,即以太守号付后将军,选官属守州中长吏”。
岑彭率军到达江州,看到江州城池坚固,粮食充足,一时难以攻克,便留下冯骏加以围困,自己乘胜进攻垫江(四川合川)下曲,缴获粮食数十万石。这时,吴汉留在夷陵,装备露桡船,调运南阳兵和弛刑募士三万人沿江西上,继续增援。
公孙述急调将领延岑、吕鲔、主元及其弟公孙恢分别拒守广汉(四川射洪南)和资中(四川资阳),另派侯丹;带二万余人防守黄石(四川江津、壁山之间),从南、北两个方向抗拒。
在平曲(四川合川西北涪江弯曲处)的岑彭军队。岑彭设疑兵在正面迷惑敌人,留下将领杨翕和臧宫继续牵制延岑等,自己率军沿江返回江州,迂回袭击驻黄石的侯丹,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溃不成军。紧接着,日夜兼程,长途奔袭二千余里,绕出延岑等军背后,深入岷江中游,出其不意攻拔武阳(四川彭山县东)。又立即选派精锐骑兵再袭广都(四川双流东南中兴镇),离成都只有数十里,锐不可当。这一极其凌厉神速的军事行动,震撼了整个蜀地。公孙述闻报大惊。因成都空虚,他怎不惊惧万分,怎不连连哀嚎,“是何神也”!
在广汉战场上,与延岑对垒的猛将臧宫,沿涪水进到上曲。延岑集结大军在沈水(四川射洪东南)准备顽抗。臧宫的军队兵多粮食少,难以持久,进退两难,正巧光武帝派谒者带兵来见岑彭,便利用谒者带来的七百匹马,加上原来的战马,配上骑兵加紧发动奔袭。他故意“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左步右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延岑想不到汉军来得这么快,更想不到有如此军威,不禁手足无措。臧宫乘机发起猛烈攻击,斩杀蜀兵一万余人,“水为之浊流”。延岑狼狈逃回成都,所有兵众,全部投降。从此,臧宫的部队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蜀地,“降者以十万数”,进抵平阳乡(四川绵竹境内),从北面虎视成都。光武帝听说他建此大功,龙颜大悦。旋即对公孙述劝降,未成。
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六月,光武帝派来歙、盖延、马成进攻驻在河池、下辨的公孙述将王元和环安,这是从北边配合岑彭的一路。他们接连发动猛攻,夺取了河池和下辨,并乘胜挥师南下。公孙述为扭转劣势密派刺客潜入来歙大营,乘着夜深人静的机会,挥刃刺中来歙。来歙强忍着巨大疼痛,召来盖延托付后事。盖延见状,伏地哀哀悲泣。来歙不禁怒从心起,责备他说:“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盖延之字),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邪”。盖延强忍着眼泪,起身受教。来歙嘱咐完备,又艰难地提笔给光武帝写下最后遗表:“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写毕,投笔抽刃,大叫一声,气绝身亡!噩耗传到洛阳,光武帝悲痛不已。乃下诏策致哀曰:“中郎将来歙,攻战连年,平定羌、陇,忧国忘家,忠孝彰著。遭命遇害,呜呼哀哉!”追谥他为节侯,又派谒者治理丧事。灵柩到达洛阳,光武帝身衣缟素,亲临市祭送葬。
安置完毕,光武帝决定亲征。七月,到达长安。谁想过了三个月,正当大家欢庆岑彭和臧宫的胜利进军时,又传来了噩耗:征南大将军岑彭又被公孙述派遣的刺客暗杀了!宫廷内外,再度陷入悲痛。
原来,岑彭进至武阳,派兵奇袭广都之后,公孙述再施故技,派遣刺客装扮成逃亡的奴婢,投降岑彭。岑彭竟遭暗算。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光武帝在悲痛之余,急调吴汉赴前线代替岑彭指挥作战。
十二月,吴汉率舟师沿江西上,他们满怀激愤向前!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正月,大军进抵鱼涪津(四川乐山市境内),与公孙述将魏党,公孙永战,大破之,大军进围武阳。公孙述急派婿史兴带兵五千赶来援救,汉军既临岑彭遇难之地,怎不更加义愤填膺,把这股敌兵全部歼灭,进入犍为界内。光武帝及时指示吴汉:“直取广都,据其腹心”。吴汉遵命迅即猛扑广都,终于占了这个据点。
光武帝还是想要招降公孙述,为打消他的顾虑,下诏书劝喻说:“往年诏书比下,开示恩信,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这份诏书的目的当是为了尽快结束战争,也是为了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但公孙述始终不降,最后决战难以避免。便下诏书告诫统帅吴汉:“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公乃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吴汉不以为意,乘胜轻进,亲率步骑二万直逼成都,离城只有十余里,他在江北安下营寨,另派副将刘尚带万余人屯守江南,两地相距二十余里。光武帝听到吴汉这番安排,赶紧下诏责备他:“比敕公千条万端,何意临事勃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刘)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幸无它者,急引兵还广都”。诏书尚未到达,公孙述果然派其将谢丰、袁吉带兵十余万,分作二十余营,并力进攻吴汉,别派将领带万余人牵制刘尚,让他们无法相援。吴汉等奋战一日,精疲力尽,退入营壁,困顿不堪,于是闭营三日不出,多张旗帜,使烟火不绝。
入夜,引军潜离大营,奔至江南和刘尚会合。谢丰等还被蒙在鼓里,第二天,他们留一部分军队围困吴汉的空营,自率大军南攻刘尚。吴汉指挥全部兵将迎面冲击,一场恶战,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谢丰等大败而逃。吴汉立即带军返回广都,刘尚继续留在江南。安置完毕,吴汉具章奏报,光武帝下诏说:“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吴汉据此而行,连战广都与成都之间,八战八胜,遂推进至成都的外廓城中。
在平阳乡的臧宫大军,也连续发动进攻,拔绵竹,破涪城(四川三台西北),九月,斩杀公孙述弟公孙恢,前后缴获符节五、印绶一千八百,随后,兵临成都城下,两路大军会师,欢呼声震天动地。
十一月戊寅,公孙述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率军出城进攻。吴汉发动最后一击,述军大乱。吴汉护军高午拍马直取公孙述,猛刺公孙述前胸,一下把胸脯刺穿,公孙述落马,被左右死命救入城中,当天晚里,即一命呜呼!第二天,延岑举城出降。十一月辛巳,吴汉入城,尽杀公孙氏,又族杀延岑,焚公孙述宫室,熊熊大火,彻底埋葬了最后一大割据势力。
在全国所有割据势力中,公孙述的势力最大。但是,光武帝击灭它仅仅用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究其原因,除了光武帝此时在政治、军事上完全处于压倒优势,另外还在于公孙述妄自尊大,目光短浅。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他还任人唯亲,早封其子,大臣皆怨。又废原先的铜钱,置铁官钱,百姓怨声载道。加之吏治混乱不堪。对那些隐居不仕的士人,他更是百般迫害。总之,公孙述既已完全失去民心,他的灭亡自然是十分迅速的了。
截至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底,光武帝的统一战争基本上结束。唯一剩下较大的分裂割据势力是卢芳。它于更始政权失败后开始割据,并且与匈奴互相勾结,占有五原(内蒙包头市西北)、朔方(内蒙杭锦旗北)、云中(内蒙托克托东北)、定襄(山西右玉),雁门(山西代县西北)共五郡,“侵苦北边”。对这一势力,光武帝基本上采取守势,因为终光武一代,对匈奴始终采取妥协性的羁縻政策,所以,对与匈奴勾结的卢芳割据势力,当然未能获得妥善解决。不过,后来卢芳死于匈奴,这一势力也就不复见于记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