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宋代文学研究(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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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陆游的词、散文、文学批评等

陆游主要以诗名家,但他的词和散文在南宋亦能成家,其创作成就可以说是多方面的;此外,他的诗文理论在文学批评史上也有一定的地位。这些都为研究者所注意,并加以探讨。还有就是其作品的辑佚、辨伪和编年,这些基础工作也一直有人做。

一、陆游的放翁词

据《全宋词》所录,陆游存词143首,陆词固然不能与其诗并称大家,但不论从数量还是质量看,都颇为可观的。不过,早年有关陆游词的专门之论极少,见于文学史、词史者,多是将其归为辛派词人之列的,当然也多能见到其风格的多样性。

胡适的《词选》选陆游词21首,比苏东坡和秦观还多,仅次于辛弃疾和朱敦儒,他说:“陆游为南宋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早年慷慨自喜,有志于功名,故所作诗词多悲壮激烈。晚年渐归闲适,描写自然界景物,清丽可喜,与杨万里、范成大同为‘自然诗人’的大家。他的词也有激昂慷慨和闲适飘逸的两种境界。刘克庄论他的词,曾说:‘其激昂感慨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相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而世歌之者绝少’(《后村诗话》续集)。”王易《词曲史》说:“今观其词纤丽时复有之,要以疏爽处为多;盖其晚年返雄心于恬淡,所谓‘萧条病骥,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其自道固确也。”薛砺若《宋词通论》认为:陆游词“兼具雄快、圆活、清逸数长,然终为其诗所掩”。又说陆词的悲郁慨时之作,“较稼轩、于湖、芦川诸人之壮烈,亦少异其趣了。他虽悲愤,然颇近于颓废一流。他的一些小令……才是他《剑南诗集》的本色语了。其造句之圆融清逸而富诗意,只有范石湖足与比并,而尚且未能如此圆细”。陆侃如、冯沅君的《中国诗史》,谓陆游“这百余词的作风是难以‘豪放’或‘妍媚’等简短的辞句说明的”。其“热爱祖国而引起的悲愤是与辛弃疾、陈亮诸人相近的”。而“陆词的妍处实近贺铸”。因此,“陆词的作风是多方面的。我们说他接近辛,主要是为着那些爱国的词”。

但也有学者持论有异,吴梅《词学通论》说:“务观与稼轩,不可并列。放翁豪放处不多,而传诵最著者,如《双头莲》、《鹊桥心》、《真珠帘》等,字字馨逸,与稼轩大不相同。”刘麟生的《中国诗词概论》,也认为陆词“作风是多方面的”,但他将陆词归入“闲适派”,以有别于“豪放”、“婉约”二派。杨慎《词品》尝云陆游词“超爽处更似稼轩耳”,书中认为“超爽便是闲适”,不过“陆游是有政治上理想的,所以他的闲适词中,有时不带着呜咽之音,这是他与朱敦儒的异点”。

50年代后,于陆游词的讨论有深入、全面的展开,而更留意于他的爱国词。夏承焘的《陆游的词》认为:“陆游的词,以数量说,远不及他的诗;以创作态度说,他原是看不起这种文学的。”因此难免有“轻心掉之”的率作,但终究“瑕不掩瑜”,更多的是“决非一般作家所能及得到的好作品”。他说:“陆游的诗,由江西派入而不由江西派出,精能圆熟,不为佶屈槎牙之态,他的词也同此风格。”“陆游词中也还有表现爱国主义精神,抒写他一生不忘匡复之事的名篇,这类出于他手,也仍然是举重若轻,神完气足。”他将陆游词与两宋诸大家词作比较,说:“陆游这些词,比之两宋诸大家,姿态横生,层见间出,不及苏轼;磊块幽折,沉郁悲悒,也不及贺铸;纵横驰骋,大声镗靉,尤不同辛弃疾,但是他写这种寤寐不忘中原的大感慨,不必号呼叫嚣而为剑拔弩张之态,称心而论,自然深至动人,在诸家之外却自有其特色。”

刘遗贤《谈陆放翁和他的词》认为,陆游是重视词的,“他作诗是为了表明自己爱国之心,发抒爱国热情的。因此,他对词的看法不可能迥然两样”。又说:“陆游在他的词篇中,充分反映了他报仇雪耻,为国立功,恢复祖国统一的正义要求和愿望,同时,也反映了他在统治阶级的压抑打击下那种愤慨不平,抑郁悲愤的痛苦心情……因此,尽管他的词在数量上不算多,比起他的诗,只不过百分之一,但它们同样反映了当时人民的思想感情,起着进步作用。”关于陆游词的艺术成就,他归纳为三点:一是由于他炽烈的感情,丰富的幻想,构成他词中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二是多样化的风格,而这多样化的风格之中,“豪放”仍是他的本色;三是语言形象、生动、自然、通俗。

朱东润的《陆游的词》认为:“南宋前期,辛弃疾和苏轼相近,陆游和秦观相近……苏轼摆脱了词的旧道路而发现了新方向,但是秦观还在原来的道路上徘徊。辛弃疾和陆游的不同,也正在此。从这一点来说,辛弃疾是胜过陆游的。不过陆游究竟是和秦观有所不同。时代不同了,他有必要把他对于时代的认识,在词中反映出来。”具体说来,陆游《钗头凤》、《青玉案》(西风挟雨浪翻声)等词,“一往情深,正是南唐北宋以来的一条路,是陆游从秦观那里接受过来的”。但陆游词与秦观词又不能没有区别,秦观关怀的是个人的情感,而陆游并不局限于此,“他们两人所处的时代不同,因此反映不同,风格也就不同了”,然而陆游并不是就走上了辛弃疾的道路,“陆游始终没有脱离缠绵的本色,因此不能走向奔放的道路,这是辛、陆二人分手的所在”。

胡国强的《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读陆游的爱国词》,重点分析了陆游爱国词,认为“也和他的诗一样贯穿了爱国主义精神”,于当时和后世都有极大影响。至于其“闲适词”,文章以为“这类词也应属于他的爱国词篇,只不过是词的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论及陆词艺术风格,他认为:“陆游的主要风格是和苏、辛相近,突出地发挥了豪放派的艺术风格……他的词感情充沛、情绪乐观、风格豪放、激昂慷慨、气势很猛,词句沉郁顿挫,从而保证了他的大家地位。”他的词固然也有婉约之作,兼豪放、婉约两派之长,但豪放是其主要风格。论及陆词艺术特点时,将其概括为简练自然,接近口语,极易为人理解,言之有物,而又浅显畅达;善用比喻;写景很有特色,技巧高妙几个方面。叶嘉莹《灵词说(续十四)——论陆游词》认为:“陆游对词之态度可以说大体是自否定而渐趋于肯定的。”但陆游“一直以衡量诗之眼光来衡量词,而却对于词之所以为词的真正的特质并没有深刻的体会”。不同于欧阳修之“以词人之笔法为词”,也不同于苏轼之“兼以词人之笔法与诗人之笔法为词”,陆游是“全以诗人之笔法为词”的。“于是当陆游将其诗人之襟抱,以诗人之笔纳入此一具有跌宕之致的形式之中时,便形成了一种独具之风格。”于此,叶嘉莹赞同冯煦《蒿庵论词》之说——谓放翁词“逋峭沉雄”。而陆游词仍颇有可观者,一则既具备了真挚之性情,这一方面表现在其“与南郑生活相结合的报国之雄心与未酬之壮志”的“情意结”,另一方面表现为对前妻的追怀与悼亡。再则也具备了写诗之修养。

邓乔彬《驿骑苏、秦间——陆游词风格及成因浅议》一文,就《四库全书提要》论陆游词“雄快处似东坡”的“近雅”之处作了探讨和阐发。文章认为,在南宋特定的历史条件下,陆游“写爱国、忧国的情绪,并且声明救国和卫国的胆量和决心”,“表达报国无门、壮志难酬的悲愤”,继承苏轼“以诗为词”的传统。文章称:“平心而论,陆游词‘雄快处似东坡’者不多,因为表现‘从军乐’的甚少,但其‘意不平’之作,却是‘诗人之言,终为近雅’,是苏轼‘以诗为词’精神的赓续发扬……而陆游更因时世之变及个人抱负,‘江山’、‘樽俎’都赋予了抗敌御侮、收复失地的新含义。无论表雄心,抒悲怨,皆使词移就于诗,而多‘言志’色彩。”“较之张孝祥,放翁词在‘寓以诗人句法’、‘融取乐府之遗意’同时,更见《诗》之‘六义’的‘雅’,即《诗大序》所说的‘大’和‘正’的特点。这可谓是对放翁‘诗人之言,终为近雅’的特定意义的理解。”同时,陆游之“纤丽处近淮海”,则又有“词人之冶荡”的另一面。文章认为,陆词“几是半苏半秦,各得徐妃半面之妆,并无阶段性的不同倾向者”。又认为陆游词带着南渡以来“以‘缘情’为本位的词不期然而然地向‘言志’移位、词的诗化成为一时的必然”这一大趋势之余势,故必然会继承苏轼的路线。从这一方面讲,“陆游以诗之所长的格力施于词之所短,严格说来,并未得苏轼‘豪放’、‘雄快’的一面……放翁词主要是继承苏轼‘清旷’的一面”。而从陆游读《花间词》的两篇跋语和跋后山词中,可见“陆游局部地承认了‘倚声作词之简古可爱’、‘高古工妙’,在艺术上承认了词的文学进化”。但他在自题“长短句序”中,“却是对‘文乐相表里’历史的宏观描述,‘其变愈薄’的总括性论断,体现为崇古意识下的‘递降’观”。文章最后指出:“‘驿骑于苏、秦之间’并非陆游之本意,而是创作的结果,这也反映出‘因’、‘革’之间的两难心态,这样,也必然造就出‘奄有其胜,而皆不能造其极’,‘其短其长,其具在是’的结果。因而,作为词人的陆游,就只能是苏、辛间的过渡人物。”

二、关于《钗头凤》词的讨论

在陆游的词作里,《钗头凤》一词受到研究者异乎寻常的关注,固然是因为其词精深婉丽,一往情深,有足以动人者,更因为其间关涉陆游早年的一段情事。宋人三家笔记,即陈鹄《耆旧续闻》、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及周密《齐东野语》,于此都有记载。所以历来对《钗头凤》词的讨论,见于报刊、学术期刊者,所在多多,尤以80年代以来为盛,单以论文而论,就有三十余篇,蔚然成为陆游研究的一个热点。所讨论的问题,举其要者,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钗头凤》词的系年:现行的陆游年谱、选本、丛书,如于北山《陆游年谱》增订本、欧小牧《陆游年谱》、胡云翼《宋词选》、游国恩和李易合注的《陆游诗选》、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等,多从周密《齐东野语》说,将《钗头凤》词系于绍兴乙亥岁(1155年,陆游31岁)。疾风选注的《陆放翁诗词选》,则从陈鹄《耆旧续闻》说,将该词系于绍兴二十一年辛未(1151年,陆游27岁)。严迪昌的《陆游“沈园”诗本事考辨》,也认为“《耆旧续闻》的‘书于沈氏园,辛未三月题’的记载可靠得多”。夏承焘、吴熊和的《放翁词编年笺注》,将其系于约辛未与乙亥间(绍兴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

(二)关于《钗头凤》词的本事:陆游与其仳离之故妻唐琬确有一段“谁使鸳鸯化杜鹃”的恨事,陆游确曾于沈园题壁,这都无可置疑,但问题是《钗头凤》词是否沈园题壁之作;《钗头凤》词是否写给唐琬的。传统的观点多从周密《齐东野语》之说,持肯定的看法,如现行的陆游年谱、传记、选本及80年代以前出版的诸文学史、词史均持此说。有的研究者更以此为陆游情深意挚之一佐证,以此进探陆游其人、其作。但早在清代,吴骞的《拜经楼诗话》、吴衡照的《莲子居词话》等已有质疑。20世纪80年代以来,吴熊和的《陆游(钗头凤)词本事质疑》一文,为考辨最为详审、全面的辩驳之文,其谓《钗头凤》“盖作于乾道九年至淳熙五年(1173—1178)陆游寓居成都期间,与这时的《真珠帘》、《风流子》等词性质相近,似亦为客中偶兴的冶游之作,实与唐氏无涉”。其根据有三:一是陈鹄、周密两家之说多抵牾处,二是词意及词中时、地同唐氏身份不合,三是《钗头凤》词调流行于蜀中。陆游是承蜀中新词体而作的。

周本淳的《陆游〈钗头凤〉主题辨疑》一文,也认为《钗头凤》词为陆游“对于当年狎游之事的回忆,而对陈鹄、周密记载作出辨正,其理由有三:其一,辨析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所载,曾茶山(几)是陆游的老师,曾黯又是陆游的学生,刘克庄郑重其事从曾黯那里得知详细内容,应该是可信的;其二,比较刘克庄、周密二家记载,有几处明显不同,按当时礼俗推测,刘克庄说更为合情合理;”其三,从词的本身看,用“手、柳、酒”韵有欠庄重,“东风恶”指斥母亲,在陆游为不可想像。因此,“陆游与前妻某氏的爱情、婚姻际遇,只是在《沈园》(二首)中得到反映,跟这首《钗头凤》词根本无涉!”

(三)陆游与唐琬的姑表亲问题:近六七百年来,注家为《钗头凤》词作注时,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出:陆游娶其表妹——舅父之女唐琬为妻;后来,由于陆母不喜欢唐琬,逼迫陆游与唐琬离婚;陆、唐各自再婚,几年之后,两人在沈园不期而遇,云云。陈刀在《陆游与唐琬并非姑表亲》一文中说:“近年来,杨钟贤、张燕瑾等学人根据有关史料考证、研究和分析,对延袭的姑表说提出质疑,并提出新的见解……据史料考证,唐琬其父唐闳为山阴人。据查,唐闳是宣和年间颇有政绩和官声的鸿胪少卿唐翊之子;唐闳的兄弟辈的名字都从‘门’字框取名。陆游母亲应为江陵唐氏,唐氏的曾祖父是历仕仁宗、英宗、神宗的北宋名臣唐介,而唐介的男孙的名字下半部均以‘心’为底,并无从‘门’的男孙。那么,唐琬之父唐闳也就不可能是陆游的舅父。”据说,陆游与唐琬非姑表亲的说法,已为不少新出版的唐宋词选本中的《钗头凤》的注释采用。

此外,关于陆游与前妻仳离的原因,陈鹄《耆旧续闻》云:“不当母夫人意,因出亡”;周密《齐东野语》云:“弗获于其姑”;而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则谓陆游,“二亲督教甚严,恐其惰于学也,数遣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

历来论者各依其所是,乃有二说。一般的观点是依傍陈、周之说,将陆游夫妻仳离归咎于陆母的乖戾。80年代以来,如严迪昌、李汉超则倾向于刘克庄说。

陆游早年爱情、婚姻悲剧,为其一生心之所念而不能忘却的一段恨事,从知人论世的角度讲,对《钗头凤》词的考辨,于深入了解陆游思想、性格、情感,都该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其意义不止于辨明其一段情事而已。

三、陆游的散文

陆游自是南宋散文大家,惜乎提及者寥寥。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于陆游散文评价颇高,谓陆游的古文“和他的诗一样,极见才情”。朱东润在《陆游选集·序》中,对陆游散文成就作了全面评价,他说:“陆游的《南唐书》,虽然只是一部私人著作,但是从它的取材、持论看,不仅应当列入述作之林,而且是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作品。”他认为陆游《老学庵笔记》中“有一些涉及身边琐事,但是更多的却关涉到当代的时政和文学评论。常常在新鲜活泼的笔调中,透露出作者敏锐的认识”。其《入蜀记》,“其实是一部独立的著作……这是他的一部旅行日记,也是他的自传式的记载的一部分……《入蜀记》的好处,在于写得自然,没有做作,有议论见解,有时还很安详地流露作者的感情”。说陆游的《渭南文集》,“平心而论,他的成就,远在苏洵、苏辙之上。他的议论文是不多的,最有价值的还是他讨论诗歌的几篇。他是一位有名的诗人,有独特的见解,因此他的议论更能中肯。在记叙文中,他的成就较为突出,有些写得平静坦适,尤其透露出作者晚年的心情,题跋文是宋人的特长,他们能在少则二三十字、多则百余字的小品中,写出对读者的正确估计,同时又能披露自己的思想感情……陆游的成就尤其显著。当然这不是说他不善于写作长篇的文字。集中《曾文清公墓志铭》,长达280字……而布置井井,条理自然,不得不推为大手笔”。

80年代以来,继有关于陆游散文的单篇论文出现,尤集中于论述《老学庵笔记》和《入蜀记》两书。剑雄《陆游与〈老学庵笔记〉》一文称:“《老学庵笔记》所记,多是他或亲历,或亲见,或亲闻之事,或读书考察的心得,以他那文学家流畅的笔调写出来,因此不但内容丰富,而且兴趣盎然,是宋人笔记丛中的佼佼者。”其内容及艺术特色可归纳为以下四点:陆游鲜明的政治倾向,从那些简练的、笔端常带感情的记叙中充分流露出来;作者揭露投降派的丑恶嘴脸,反映人民反对妥协投降的感情时,常用一些略带幽默的笔法;作者大量篇幅是记载当时的名物典章制度和各种逸闻趣事的;作者还有不少谈诗的笔记,可以窥见陆游在诗歌创作上的理论和见解。

朱国才的《陆游〈入蜀记〉的思想艺术分析》,对《入蜀记》思想内容作了详细分析,归纳为以下六点:陆游爱国用兵的主张和思想感情;作者对历史上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的赞扬;作者对古代赞美长江之诗人的考索、评语和意见;作者对沿途古迹亭榭名称的留意考证;作者对长江两岸地理环境和生物分布情况,也有记载;作者记述四川风俗人情。文章称:“《入蜀记》文字简洁优美,自然无做作,富有诗情画意,读之妙趣横生。”王立群的《〈入蜀记〉:向文化认同意识的倾斜》,注意到了《入蜀记》山水描写中浓重的文化气息,指出《入蜀记》存在一种倾向,即:对自然山水的鉴赏和文学山水的领略呈现一种或紧或疏或密的关系,也就是说,作者面对山川的秀姿雄伟时,有意无意地向文学认同,向文化认同。文章认为这种“大量呈现的文化认同意识是对自然美鉴赏的超越”。但“这种文化认同意识发挥到极致,便是舍弃了对自然美的鉴赏,同时也抛弃了对艺术美的领略”。

四、陆游的文学批评及其他

陆游的主要成就在其诗歌创作方面,但在文学批评方面也有自己的认识和理论,况且其诗中有夫子自道的诗学见解。在1949年前,已经有研究者涉及于此,且接触到陆游文学批评的一些重要方面。

“工夫在诗外”,是陆游体会有得的重要理论命题之一。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认为:“言诗家三昧自放翁始,其言盖指诗人之志,所谓‘工夫在诗外’者此也;清王士言三昧,以清远言诗,与放翁之旨异矣。”又谓:“大要放翁论诗,以为诗者悲愤郁积之所发,其所以推重杜诗者在此,其所以与江西诗派异并与诚斋之说不尽同者亦在此。”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则认为:“自陆游看来,吕、曾的诗学工夫不在诗,而在学问道德……诗外的工夫就是道德学问。”此与道学家朱熹一派的见解很相近。张肇称的《陆游文学批评述要》,是早期系统论述陆游诗学思想的专论,以为陆游的文学观可用“尊道复古”四字概括,“根本没有什么新颖的见解”。其有价值之处,在于他对“创作的艰难和艰难的创作”深有体会,强调“文学与气节”的关系,批评别人的文章,也以所谓“文气”为标准。认为陆游的诗论和词论也是承其“尊道复古”的文学观而来,评价也不高。

80年代以来,这方面的论文逐渐多起来,粗略统计,约十余篇之多,其中尤集中于陆游诗论,而且都有较高的评价。

喻朝刚《陆游论诗歌创作》认为:一是陆游十分重视诗歌的社会作用,涉及了诗与生活的关系问题。他的体会和见解,基本上是符合唯物主义的反映论,符合文艺创作的客观规律的。二是文艺创作,还必须懂得艺术的特殊性,正确处理作品内容和形式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基于此,陆游反对粗制滥造,也反对雕章琢句的形式主义创作方法。三是在文学批评中,要求一种实事求是、从作品实际出发的批评态度。黄海章《陆游诗论简评》指出:陆游诗论“具有强烈的时代色彩”,具体表现在:诗人抚时感慨,悲愤万端,才借诗歌倾注出来。他的悲愤的内容,一方面是具有爱国主义的激情,一方面也还夹杂着忠君的因素。陆游以为诗人一定要有不屈不挠之气,才能写出好诗来。作者认为诗人要从生活历程中择取丰富的材料,不能死抱书本。因此,他反对过于讲求锻炼斫削的诗篇。张展《突破“江西”,追踪李杜——谈陆游的一些论诗诗》认为,陆游的“论诗诗”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关于创作道路的总结,如“工夫在诗外”,“它深刻地揭示了诗歌创作的源泉,诗人生活道路与创作道路的关系”;二是对江西诗派的批判和继承。“由于他熟知江西派的‘家法’,又站在现实主义高度,以屈宋、李杜为标准,因而对这一诗派的长短有较为清楚的认识,所作的评论也就较为准确”。

高利华《陆游诗论平议》认为:1.陆游从匡时济世的政治观点出发,主张诗歌必须经世致用,和现实生活发生直接联系,这与王安石“以适用为本”的文学主张十分相近。2.陆游对唐季浅薄诗风十分不满,且认为诗家日益浅薄是导致诗道衰陋的主要原因。陆游推重的是“宏妙浑厚之作”。文章指出:“他的审美标准和艺术趣味都表现了一个爱国者、爱国诗人积极用世的态度。”3.陆游诗论最具特色之处是其创作论,他以诗人兼诗论家特有的创作感受,向人们阐述了形象思维过程的一个重要问题,于法度、学力之外提出了一个崭新的诗论见解:“工夫在诗外”。胡明《陆游的诗与诗评》论及陆游的诗歌理论和批评意识,认为大致有三个方面值得注意:一是正统而变通的儒派诗教,而陆游对诗歌创作的最要紧的一条认识便是悲愤出诗。二是现实主义的批评理论,“就是诗歌须有用于时,有补于世,不在炫人夺目,摆花架子,做诗不是玩弄形式或显示技巧”,“然而陆游自己的诗歌创作却非但不能完美地实践自己的理论,甚而在相反的道路上走得最远,表现得最充分、最典型”。三是植根于生活的创作方向,陆游提出了“江山之助”的问题。此为陆游的诗论中“一层积极的思想核心”。

“养气说”是陆游诗论的重要理论命题之一,一些研究者对此作了专门讨论。张展的《“文章当以气为主”——陆游文学论浅谈》系统讨论了陆游养气说,认为:陆游所说的养气与孟子的“集义养气”是一致的。这是养气的主要内容,此外,还包括作家生活阅历的加深和学识的提高等,这三者,在陆游的理论和实践上是统一的。“由此可以看到陆游矢志报国、坚守气节的伟大诗人的高贵品格。”文章具体论述了“人品与文品”(提出“文实一致”的观点)、“诗才与诗德”(重视作家学识修养)、“文以气为主和万事以气为主”(将报国行动与恢复事业联系在一起)、“养气与气节”(提倡气节)等方面的论题。关于陆游“养气”说的师承渊源,文章认为“陆游的养气说固然导源于孟子和接受前人的有关理论,但从师承看,则来自江西诗派重要作家吕本中和曾几”,“但吕、曾多注重文章本身的养气问题,陆游除此之外,还强调思想品德情操方面的修养对创作的决定作用”。这一点是陆游有以度越江西之处。同时,陆游养气说“带有较重的道学家的色彩”,“是贯彻他的文以明道说的重要方法”。

相隆本的《谈陆游文艺思想的核心“养气说”》认为:陆游养气说是对孟子、王充、曹丕、韩愈、苏辙等人“养气”说的扬弃,在“养气”方面,陆游与古文家韩愈、苏辙等的主张颇有相通之处,而与南宋的道学家的论调迥然有别。所谓“养气”,概言之,“就是作者进退出处的政治大节,就是作者的思想道德修养和人格”。文章指出:“陆游‘养气’说,充分强调了作家的思想对创作的制约作用。他又极重视生活对创作的重要意义……因此‘养气’与生活积累便构成了他‘诗外工夫’的全部内涵。这是可贵的。”

关于陆游作品的辑佚,栾贵明的《陈亮、陆游集拾遗——

〈永乐大典〉诗辑佚之一》,自《永乐大典》辑得陆游《绝句十二首》(实为七首)及《出游》、《出越城游》诗凡九条。又《老学庵续笔记》一条。孔凡礼在《一部久秘不宣的陆游著作》一文中,介绍了曾被近代著名藏书家邓邦述所称的,其价值远远超过一般宋元刊本的“惊人秘籍”——被研究者认为早已失逸的陆游著作《家世旧闻》(明代穴砚斋抄本)。他认为“总的说来,《家世旧闻》一向以抄本流传,而抄本在全国范围内,也不过三四本,皆出自《穴砚斋抄本》”。就其内容和价值,他说:“《家世旧闻》记叙了陆游的高祖陆轸至陆宰几代人以及外家唐氏的遗闻逸事,为研究陆游提供了第一手可以信赖的材料,较之《老学庵笔记》更为直接。”同时“《家世旧闻》还引有谢景初、刘宏、李作义、查应辰、释推照等人的诗,这些诗皆不见其他书,对辑录《全宋诗》,有重要意义”。文章并且分析了陆氏家族的思想、作风,可见陆游爱国思想、良好品德及青壮年时期的慕道之心都颇有渊源。

辨伪方面,孔凡礼的《陆游著述辨伪》(一)、(二),对一些类书、丛书,以及于北山《陆游年谱》中旧题为陆游所撰的著作凡五种、文二篇做出辨伪。这些著作是:《清尊录》一卷,十则;《山阴诗话》;《避暑漫录》一卷;题为陆游评的《吕氏春秋》二十六卷;《放翁诗说》。文为《贺韩户部启》、《贺洪枢使帅金陵启》。文章并对前引栾贵明所辑之题为陆游撰之《绝句十二首》(实为七首)进行辨伪,考定其所载与陆游生平不合,误在《永乐大典》以他人之作系于陆游。

在作品编年校注方面,陆游诗集《剑南诗稿》是编年的,但向无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钱仲联的《剑南诗稿校注》,注释准确,考订翔实。《放翁词》二卷虽经陆游手定,然编次无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夏承焘、吴熊和的《放翁词编年笺注》,将现存的143首放翁词中的114首作了编年,校注精审。此外,邹志方在这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他连续发表《陆游词作系年》及其续一、续二等文,先后对陆游的《双头莲·呈范至能待制》、两首《诉衷情》、《忆秦娥》(豆叶黄)、《双头莲》(风卷征尘》、《感皇恩》(小阁倚秋空)、《安公子》(风雨初经社)、《秋波媚》(曾散天花)、《真珠帘》(山村水馆)、《昭君怨》(昼永蝉声)等,凡十首词重新作了考辨、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