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翻冰山。走了两三天到平番,在城外山坡上的房子外站队吃饭,一个班在一起吃。吃饭后到住房去,我让徐太先他们住里间,我住外间。这时,原八十八师政治部党委秘书吴昌炽来找我,过去他和我很要好,他对我说,徐太先以前整过他,要去告发。我说:“他是为了革命,不是为别的,你这样做不好。”吴才作罢。的确有不少人对徐有意见,红三十军八十八师政治部的宣传队长也说徐整过他,但他没说要报告敌人。
河西走廊有文化的人少,有个商人要个先生旧时称记账的人为“先生”。
,敌人让我去,我拒绝了。后来,敌人又来挑兵,让我们在操场跑跑步给他们看,来判断每个人身体好坏。我和徐太先约好,装跑不动。徐太先是个胖子,本来就不灵活;我的手负过伤,拿不了枪。于是,敌军官把我们挑出来站在一边,恶狠狠地说:“你们几个共产大小都是个官,挑兵没挑上的都要去做苦工,修公路,洗衣服。”说完还踢了我们一人一脚。
挑兵后还剩下几百人,继续往兰州押送,到了兰州,把我们关到城外的兵营里,不是修路就是修飞机场。徐太先住在兵营敌排长住的房子。一天,徐叫我去见九军骑兵连指导员冷赤哉,冷说他是在兰州附近被俘的,徐太先向他介绍过我,说我是三十军军部的况书记(我在敌人的花名册上登记的是“余光灼”),我没说什么就回到班里。没几天,冷赤哉当了敌参谋长的勤务兵,我就怀疑他会向敌人告密。
过了几天,敌人招考“师爷”旧时称书记官为“师爷”,主办文案一类的差事。
,考了20多人都没要。敌人宣传当“师爷”一个月有多少钱、伙食由连长贴等等,徐太先就让我去考,说考上了好跑,我说我不沾他们的边。过了两天,敌人把徐太先弄到军官队去了,剩下的人重新编队:老红军、甘肃人、四川人分编。后来,敌人到我们中队查“况书记”,狂叫“况书记站出来!”我当时带个瓜皮帽,站在一个高个子后面,没有吭声,敌人就让冷赤哉出来认,他转了几圈没认出我来。敌人又让军官队的人来认,徐太先和二六四团团长、政委、政治处主任,军部作战参谋等人都到队前来,我提心吊胆,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他们看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我才放了心。
在这个所谓的“感化院”里,我们士兵队一天只有九两面,每天只喝两顿稀汤,饿得两眼直冒金花。军官队住在我们隔壁的院里,每天有二斤面。军部作战参谋肖显旺在军官队,有一天,在院里吃饭时,他进来悄悄劝我还是到军官队去,免得饿肚子,他说徐立清是军官队的党支部书记。我说:“我当军部书记算不了什么官,他们清查我的目的不过是要了解红三十军的情况,因为敌人最恨三十军,现在还有一部分到新疆去了。”肖显旺同意我的分析,我对他说:“我这边没有党支部,你把我的名字记到你们支部里,有事情需要我做的时候,尽管告诉我。”肖以后从房后窗口给我送过一次馒头,后来敌人管严了没有再送。
呆了一段时间,大概到了1937年四五月间,正在谈判国共合作抗日,党中央派了一位张代表来看望我们,我记不起他的名字,只听说是三军团的保卫部长。他来了以后,先在各队找一些人谈话,了解这里的情况,他要离开之前,在操场上向我们全体大约1000多被俘人员讲话。会场气氛仍然很紧张,敌人的军官都在周围站着。张代表进场的时候,我们高呼口号欢迎,他看到这个场面很激动,面对着墙停了一会才转过来讲话,他说:“我是代表党中央来看望大家的,原先以为你们在这里吃得好,穿得暖,谁知你们一天才九两粮,穿得这样单薄破烂。本来修公路、修机场是公民的义务,但是他们这样对待我们的同志,说我们是‘共匪’
,这是很不对的。这一阵老百姓都掩护你们,给你们饭吃,怎么能是‘共匪’呢?我们是得到人民的关心和爱护的。”张代表讲话的时候,敌人的军官们都吓得发抖,生怕我们起来揍他们。
张代表走了以后,敌人依然很嚣张。有一天,敌中队长训话,大骂共产党是“共匪”、“共产共妻”,还讲三民主义怎么怎么好。我气极了,就说:“蒋介石搞的三民主义是杀民主义,民族主义是卖国主义,民权主义不过是富人有权,民生主义是民死主义。”敌分队长过来抽了我两皮带,然后叫我跟他到墙角,他悄悄地对我说:“我打你是为你好。兄弟在江西跟红军打仗被俘过几次,你们的长官总是给我们大米饭和猪肉吃,临走还给我们发钱。哪像我们的这些狗长官,每天只给你们吃两顿稀饭。你要小心,免得吃大亏。”我一听他的话,就觉得这是受红军俘虏政策教育的结果。
回到党的怀抱
在兰州“感化院”,我们受尽了敌人的气,我们就是一心想找机会逃出去,回到陕北,回到红军去。张代表走了不久,敌人将我们押送西安。翻过六盘山,到平凉以西十五里铺休息,一个店铺里的老太太对我说:“你们的人太好了,打这里往东北走不远,就是你们的地盘。”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有了底。
到了平凉,从兰州押送的敌人在这里向驻平凉的敌人交班。我们住在飞机场旁边的半山坡上,我看到墙上有整齐的钉子眼,便问房东什么人在这里住过,房东说:“是你们的马队,他们来这里买布做生意的时候住过,他们现在就住在山那边。”我将房东讲的情况告诉了二六五团的一个营长,和他又约了军政治部的一个上士,五军一个姓牟的、一个姓张的,约定趁这个机会跑,不然以后不好跑了。
敌人交班时,将过去剩余的伙食费分给我们每人一块钱,还发了些面作干粮。我们院里住着敌人的一个中队长。我们夜里在一起烙烧饼,等听到敌中队长打鼾的声音就往外跑。出了村是一片梯田,下面就是飞机场,不好通过。我们蹲在田坎上商议怎么办,我说机场两头警戒严,中间可能松些,我们可以从中间跑过去。大家同意,就从飞机场中间迅速跑了过去。谁知机场外边有几道河沟,我们不顾一切地跑,跑到对面山脚下,不巧碰着了敌人的巡逻队,我们急速地紧贴着田坎趴下,他们用手电筒照,却没有发现我们。敌人过去以后,我们顺着山沟往山头爬去,遇到一个土岩上不去,就解下绑腿带接到一起,一个一个吊了上去。
山梁上面有一个小村庄,村边的打麦场上有间独立小屋,我们跑到里边睡觉,一睡就睡到大天亮。我醒来走到屋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就去打问红军住在哪里。他说:“你们红军的人经常从这里过,东边庙里就住着你们的人。”我进屋把人都叫起来,向东边的山梁走去。路上碰到了一个卖花生糖饼的小贩,我们买了些花生糖饼吃,又走到山坡上一个老百姓的家里要水喝,一个大娘热情地做了面汤给我们喝。
我们翻过一座山梁,就到了红三十一军的筹粮处,大家喜出望外,见到了亲人,都激动得流下热泪。筹粮处的同志急切地询问西路军的情况,我们一一告诉了他们。在筹粮处吃了饭以后,他们就送我们到了新城新城:乡镇名,位于镇原县西南部,与平凉相邻,当时红三十一军军部驻此。。我们在三十一军的合作社休息了一下,合作社的同志们也打听西路军的熟人,谁在谁不在了,提起失败的情况,我们不由得又掉下了眼泪。从合作社到三十一军九十一师政治部,同志们招呼我们理发、洗澡、吃饭,傍晚填完登记表,又吃了一顿饭。这一天,我们吃了四五顿饭。
第二天清早,我们出发到三十一军政治部,那里已经收容了从西路军回来的几十个人。在军政治部呆了一天,军政委郭述申来看望我们,他嘱咐我们不要吃得太饱,免得吃坏肚子。
三十一军送我们到镇原援西军总部,住在城西一个村子里。政治部组织科负责接待我们,每人只要有三个人证明,就可恢复党籍,我是由五军姓张的、姓牟的同志和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三团的一个通信班长证明,说我无任何问题。过了一段时间,就为我恢复了党的关系。经过几个月的失败和危险,我们终于回到党的怀抱。
这是况玉纯同志《我在西路军的经历》的后半部分,原载总后勤部党史办《党史资料通讯19
83年第15期,转录自《红西路军史料》第2辑。况玉纯同志,湖北红安人,1930年参加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原任红三十军第八十八师政治部秘书长,部队进入祁连山区后调任第八十九师二六四团营教导员,战斗中负伤,被敌冲散。后辗转归队,参加了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