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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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心向延安(2)

的地方。前面就是腾格里大沙漠了。

一次过沙漠的痛苦教训是不能忘记的,我们再不敢轻敌了,决定在此地暂时住下,做好过腾格里沙漠的准备。

这是沙漠边缘的几个小村子,老百姓穷得丁当响,国民党军队及其走狗很少“光顾”这里。

我和萧永银同志两个外地来的讨饭人,开始并没有引起老乡们的注意。由于我们能干活,肯出力,他们认为我们是和他们共命运的穷苦人,所以尽可能多地给我们一些稀粥和麦麸。慢慢的他们觉得我们见多识广,并能帮穷哥们写写算算,还能说出他们受苦受难的根源,对我们就有几分敬意了。通过近一个月和群众的接触,他们终于知道我们就是那杀富济贫的红军了。

这时他们对我们可亲热了,有的送麦面,有的送炒面,可一听说我们要过沙漠去中卫,老乡们便连连摇头,说沙漠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只有宁夏的商人骑着骆驼才能通过。可是不走沙漠能行吗?从凉州到兰州,大路是有的,但国民党的军队活动猖獗,而这沙漠,虽然困难重重,极为艰难,但它偏僻,不易引起敌人的注意。见我们执意要走,而且充满信心,老乡们便主动给我们介绍沙漠的情况,一个老乡还特意送给我们两个葫芦,留着过沙漠时盛水用。

无边无际的腾格里沙漠,白天被烈日烤炙着,热浪升腾,银沙耀眼,使人心颤,令人目眩,难以忍受。但是,太阳落山了,大沙漠的热量也随之迅速消失,由热变凉,由凉变冷,彻骨的冷,透心的凉哟!那白天被人笑话的棉衣,在这沙漠之夜,却变得宝贵!我们紧裹着,还是冷;蜷缩着,还冷。想把那破棉衣扯大些拉长些,遮盖全身,那棉袄的破洞越拉越大,我们也就越来越冷。起风了,狂风卷着黄沙打着我们的面孔,刺割着我们的皮肉。远远的几声狼嚎,是那样地凄惨悲切。

走,是不行的,昏天黑地,没有了月亮,没有了星星,该朝哪里走?坐,会冻死!睡,一倒就着,说不定一阵飞沙就把你埋了!真的要被这沙漠吞没吗?不,要活着出去,要革命到底!这就是我们的信念。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终于想出办法,我把脚伸进了老萧的裤腿,老萧把脚也伸进我的裤管。几乎没有一点热量的脚,慢慢地感觉到对方微微的体温。

沙漠是凉的,但“有衣有寒,没衣没寒,叫花子在青石板上照样睡三年”,这乡间俚语说出了一个哲理。人总是能适应环境的,我们干脆倒在沙地上,身上盖些沙子,这样可以抵御一点风寒。为了防止睡着被沙埋没,我们彼此把打狗棍抵着对方的鼻子,一会儿动一下。可这种办法大概只起了几分钟的作用,我们便酣然大睡了。真幸运,当我们第二天被太阳晒醒的时候,虽然两人的脸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沙子,但毕竟没有被沙子埋掉。可是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沙丘。

我们抖落身上的沙土,准备继续前进,可是,糟糕,我们前进的向导——骆驼队的足迹不见了,被夜间的风沙埋没了。我和老萧正不知所措,突然我高兴地发现:一个、二个、三个……沙漠上一个一个铜钱大的沙窝窝均匀地向前延伸去。啊!那正是老乡们说的骆驼足迹,巨大的驼迹被风吹过后,只留下这么一点小窝窝。

我们寻迹追踪,终于在第三天,远远地听到了驼铃的响声,追上了一帮商队。看到我们,他们是那样的惊讶,我们两个人没有骆驼,没有向导,竟然闯到了大沙漠的中心,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当我告诉他们,是他们骆驼队的足迹,给我们指引了这条沙路,他们高兴地笑了,笑声中充满了对我们的钦佩和同情。夜晚,骆驼队的商客们客气地请我们喝了一顿小米粥,并让我们与他们同睡在一张羊皮毡上。

为了赶路,第二天清晨,我们就告别了执意要陪我们同行的这个骆驼队,循着前面的骆驼足迹前行了。当我和老萧离开他们的时候,一个商人亲切地说:“红军同志,来,把葫芦加满水!”说话间那人便一边把他们骆驼带的饮用水朝我们的葫芦里灌,一边对我们说:“你们昨晚一说话,我们就知道你们是红军。”我们问:“怎知道的?”他说:“听口音嘛!再说除了红军,还有谁敢来闯这大沙漠?!你们肯定是红军,真是好样的!”说着,他向我们竖起了大拇指。

(四)

多么难熬,又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七天七夜!我们终于战胜了腾格里大沙漠,来到了中卫县黄河边的一个小渡口。岸边,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乡看到我们焦急的神色,便悄悄地走进茅屋,扛出一个羊皮筏子,放在我们的面前。我们高兴极了,抓着他那铁钳一样的手,使劲地摇着,摇着,眼里浸满了泪水。

汹涌的黄河水,并不为我们的到来而改变它那粗犷而豪放的性格,变得平和些。它依然是那样巨浪滚滚,迅猛向前,势如破竹,声似雷鸣。筏子在这滔滔的河水之中,是那样轻盈、渺小,像一片树叶,一会儿被掀上浪峰,一会儿被推入谷底。我们紧抓着筏子的两个绳扣,随着筏子颠簸着、跳跃着,向河东岸驶去。

到了河对面,我和萧永银同志已是气喘吁吁,而那驾筏子的老乡却面不改色,无事一般。告别时,我把身上仅有的一块银圆送给他,可他怎么也不要,后来我请他留着做个纪念,他才双手接去,抹了抹上面的水渍,珍重地放进内衣的口袋。

过了黄河,就基本上脱离了敌人的防区。现在,我们可以大胆地在通向陇东的大道上迅跑了。过了同心城,有关援西军的消息便随时可闻了。记得在离开豫旺堡的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环县三岔镇三岔镇位于镇原县北部,与环县相邻,不属环县。 ,这是个不大的镇子,虽然街道上尽是些断壁残垣,老百姓的穿戴也是破衣烂衫,但人们的脸上却都洋溢着一种欢乐的微笑,表现出一种昂扬的神色。一打听,原来红军在这里刚刚建立了区政府。

我和萧永银同志一股劲跑到区政府,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女同志,她看到我们两个年轻的要饭人,便知道是回来的红军,就很爽快地自我介绍说,她是这个区的妇联主任,是长征过来的川北通江籍女战士。她大方地和我们握手,并热情地说:“同志,欢迎你们,你们回来了,我真高兴。”同志,多么亲切的称呼!天天生活在同志之中,这两个字似乎很平常,而现在它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神圣。

接着,那位大姐又告诉我们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说是刘伯承总指挥率领的援西军司令部,就驻在镇原县城。听到这一消息,我们就想拔腿往外跑。“不行,不行!”大姐着急了,“这里到镇原还有几十里路,你们又这么累,还是休息一下明天再走。今天你们回到这里也就是到家了。”

是的,我们到家了,但我们还要去见最亲最亲的人,是他,亲自动员我去红大学习,并亲自给我们讲课;是他,在任红军总谋参长时,手把手地教我识图用图、削铅笔;在他的直接领导下工作,我们是那样地愉快、顺利。他现在怎么样?听到西路军失败的消息,他一定很难过,他一定在期待着我们的回归……我们要赶快回去,回到敬爱的刘伯承同志身边。

我们执意要走,可那位大姐却又盛情挽留。她硬是把我们按到板凳上坐下,马上去淘米做饭。虽然我们几个月来没有吃过一顿小米干饭,但由于我们急如星火的心情,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一下扑到刘伯承司令员的怀抱,便三扒两咽地匆匆吃完饭,告别了那位热心的大姐,向镇原方向跑去。

镇原县城,家家灯火,炊烟袅袅,一片安居乐业的和平景象。在一位同志的指引下,我和老萧来到援西军司令部。刘伯承同志得知我们回来了,便很快走出办公室接见。他亲切而热情地握着我们的手,慈祥地打量着我们两人的面孔,连声说:“你们回来了,总算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哎呀!明义同志,分别不到一年,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人都变样了,你们吃大苦了,太辛苦了!”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飞鸟回巢了,游子归家了!我们终于回到了亲人的怀抱,回到了我们日思夜想的刘伯承首长身边。我们有多少心里话要对首长讲,可这时已泣不成声,无法表达了。

首长叫我们坐下,把热茶送到我们手上,对我们两个又是安慰,又是鼓励。他说,徐向前同志回来后,毛主席说:“只要母鸡在,不怕不下蛋。”现在你们回来了,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他又说,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遇到的失败是暂时的,但革命终究一定会胜利。

说话间,刘伯承同志见我们俩人头上直冒汗水,六月天穿着一身虱子的破棉衣,马上叫管理处长方堃同志拿新衣服给我们换。我和萧永银同志穿上全新的单衣和鞋袜,扎上腰带,向刘伯承同志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首长笑了:“多精神的小伙子!去招待所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新的任务!”不久,我们就开赴太行山,奔向抗日的新战场。

原载《艰苦的历程》。作者陈明义同志,河南商城人,生于1917年,1930年参加革命,1931年参加红军,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红军排长、副连长、营政委、手枪队长,时任西路军总部作战参谋。后历任太行军区司令部作战科长,旅参谋长,军分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冀南军区参谋长,第十八军参谋长,西藏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司令员,成都军区副司令兼参谋长。1955年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