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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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千里跋涉找中央(1)

李聚奎

1936年10月,我在红三十一军任参谋长,由于连续冒雨行军患感冒,高烧不止,萧克军长派一个排护送我去四方面军卫生部总医院就医。我躺在担架上,昏昏沉沉地随总部直属队过了黄河。相继渡河的部队有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及所率之三十军、九军、五军(原一方面军五军团)共两万余众,这就是有名的西路军。

我病稍好后即去九军任参谋长。在冰天雪地里,西路军沿河西走廊向甘西行进,与马家军苦战数月,经历了一系列惨烈的战斗,于1937年3月中旬遭到最后失败。余部分东西两路,在祁连山区艰难转战。

我们这一路被敌人打散,部分同志化装潜行,零星返回陕北根据地。

祁连山中

初春时节,江南正是草长莺飞,而地处西北高原的祁连山,却披冰戴雪,人迹罕至,飞鸟无踪,我们这支三四百人的队伍,艰难地向东行进。我和徐太先同志走在队尾,负责收容掉队人员。天黑,路险,风寒,人倦,走着走着,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我上去询问,原来是和主队失掉了联系。我要大家赶快走。队伍继续前进,但掉队的人越来越多。

走到天亮时,我们还没有追上主队,敌人已开始搜山,我们只好疏散到树林里隐蔽。极度的饥渴、疲劳,使人像散了架一样,倒在地上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下午,我查看了一下,周围只有我和朱良才、方强、徐太先及十几个战士,队伍失散了。

我们十几个人在祁连山里转来转去,与敌人周旋了四五天。没有饭吃,只好把战马杀了,连骨头带肉架在柴火上烤一下,带着血吃;没有水喝,就抓一把积雪,啃一口冰凌……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即使不被敌人抓去,也会饿死、冻死,因此,我们决定下山,到平川里去探探。

拂晓,我们摸到山脚下一个叫水源的村子边水源村:位于张掖市甘州区西南部黑河口东岸,地近龙首堡,今为龙渠乡属地。,发现村里已驻有敌人。我们看看天色渐明,没有地方隐蔽,只得又回到山上。爬到半山坡,我们在一块枯草坪上喘息了一下。我向大家提议,山下的敌人白天可能搜山,大家还得往高处爬,疏散隐蔽在石缝草丛间,不能让敌人都捉去,天黑后再到这里集合。同志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我带着警卫员一直爬到山尖尖上,那里兀立着一块硕大的岩石,岩中凹部生出几株小树,我俩翻进凹部,紧贴小树隐蔽起来。

日头升高了,山中依稀可以听到敌人搜山的马嘶声、人吼声和零星的枪声,一直闹腾到日头偏西。挨到黄昏,我和警卫员下到半山坡的那块小草坪集合,却不见其他同志。我俩担心地四处寻找,始终不见踪影,看来凶多吉少。

这时,残阳夕照,把群山笼罩在一片血色中。我一面等待天黑,一面陷入沉思:我从1928年秋参加平江暴动投身红军之日起,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既打过痛快淋漓的歼灭战,也打过仓促失措的遭遇战,打过胜仗,也遭受过挫折,但我从来还没碰到过被敌人吃掉一个整连、一个整营的事情,如今我却经历了西路军惨遭失败的全过程。九军兵殇古浪,损失逾半;五军失守高台,董振堂以下两千余人壮烈殉难;倪家营子大血战,全军仅剩千把人据红四方面军战史等史料记载,西路军从倪家营子突围时,尚余八九千人,退入祁连山后又与马家军数次激战,到石窝分兵时,已不满三千人。

石窝分兵,部队失散。西路军全军覆灭的惨烈景象,像整座祁连山压在我的心头,沉重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但是,我并没有被压垮。

望着渐渐落山的残阳,我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太阳有落就有升,西路军是失败了,但革命没有完,党中央还在,河东红军还在,西路军的指战员不会被捕尽杀绝。到河东去,找党中央去,找红军去!我站起身,带着警卫员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马家“副官”

我和警卫员从祁连山下来,沿着山边行走。在夜幕的掩护下,我们走近一个村子,在一座独立小屋前停下。据经验推断,那些孤零零被甩在村边的小屋,一般都是穷苦人家。我们叩开门,一位身穿破羊皮筒的老乡把我们让进屋,告诉我:“马家军盘查得正紧,见到红军就抓。你们这样走可不行。”

我试探地同他商量:“我们穿军装走路不方便,你能不能给换身衣裳?”老乡看看自己身上满是窟窿的破羊皮袄,有些为难地说:“我家穷,这衣服太腌臜了。”我连忙说:“没关系,越破越好。”老乡拿出衣服跟我们调换了。他给我一身满是窟窿的皮筒子和一件光板子山羊皮大衣,我把棉军装和一件羔皮大衣留给他,老乡又给了我一顶西北农民特有的毡帽子。

这一装扮,再拿上根棍子,倒真有几分像叫花子。

拂晓时,我们两个“叫花子”走到一座庙前。小庙残破不堪,看样子早已断了香火,我们准备白天隐蔽在这里。推开门,只见里面躺着两个形干骨瘦的人在抽大烟,要退出去显然不可能了,我掏出旱烟斗凑上去,借着他们的火抽起来。

这两个人冲我们打量了一番,问道:“二位是红军吧?”我们承认是红军。他俩抽罢大烟,非要拉我们到家里吃饭去。我们跟着其中的一个进了他家。饭后,我们正要谢别主人,那人一步拦在门前,说:“二位跟我走一趟吧。”“到哪儿去?”我问道。“上马家去!”说着,他找出一张纸问我们:“你们识字吗?”我跟警卫员交换了一下眼色,异口同声地说:“不识字。”那人把那张纸拿到我的眼前,提高声调说:“好好看看,我是马家的副官,跟我走一趟吧!”我向纸上扫了几行,看出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副官,那上面倒写着他因违犯马家队伍的“军纪”而被除名的事。我看出这家伙是在敲竹杠,就对他说:“这样吧,我身上只有两块钱,给你一块,你就放我们走。”这钱还是我参加红军后积存下来的伙食尾子。那家伙思忖起来。我示意警卫员先走, 因为他的脚被冻坏了,行走迟缓。我做好了同那家伙拼打的准备,一旦他再拦我,我就不客气地给他一棍子。那位马家“副官”大概看我们确实没有油水可榨,便将两块钱一把抓过,放我走了。

我们迅速脱离了这块地方。警卫员的脚却烂得实在走不动了。晚上,我扶着他走进一户穷苦人家,这家老乡同情红军的遭遇,冒着风险收留了他。我告别了警卫员,一个人继续过着逃荒要饭的生活。以后,我始终惦记着那个警卫员,曾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却一直杳无音讯。

三遇敌骑

自从西路军惨遭失败后,一向骄横强悍的马家军更加嚣张,他们从酒泉到武威,沿整个河西走廊撒开了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派出许多支骑兵分队,到处搜捕我军人员,不少同志被敌人捕去,惨遭杀害。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条布满艰险的道路。

我沿着河西走廊北侧向东走,这里时而是岩石裸露的山地,时而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卧龙般的古长城蜿蜒起伏,自西向东延伸。我每夜凭借指北针,摸黑走上二三十里路,白天则找个地方隐蔽起来。

一天,我在永昌以西30里的水磨沟附近隐蔽下来。黄昏即将到来,我估计搜索了一天的敌人该收兵回营了。为了早些赶路,就从隐蔽地出来,贴近长城边行走。古长城像一道屏障,为我挡住了左侧,我一面警惕地观察,一面匆匆赶路。前面要拐弯了,我想,如果有敌人拐过来,当面撞上,就会来不及闪开,立刻向路旁的沟里奔去。就在我下到沟底时,转弯处果真来了五个骑兵,我弯下腰装作拔草,敌兵看了看,没有过来盘问就走了。

从此,我小心地避开大路,专拣小道走。在永昌至武威间的地方,我又一次险入虎口。那天,我路过一个村子,一条大路从村北擦过,我从村南的小道往东走。眼看就要出村,只剩下最后一座房子了。我谨慎地先探头张望,只见两个骑兵顺着大路跑来。回去,躲闪,都可能引起敌人的怀疑。怎么办?恰好这时村南的地里有头毛驴,我急中生智,装作赶毛驴的样子,一边吆喝,一边走开了。

武威以东,敌人搜索不那么紧了,只要离开大路,白天也可以走。这天,我正走近一个羊群边,回头一望,西边烟尘滚滚,由远而近。我问牧羊人:“那边是不是来了骑兵?”他看看西边,又看看我,说:“是马家队伍来了,你快走吧!”我对他说:“不要紧,请你把羊向南赶一下。”我们一起赶着羊群走着。等我们走出两三百米远的时候,敌人二十多个骑兵疾驰而过,我第三次脱险了。

在河西走廊的一个多月里,我过着昼伏夜行、风餐露宿的野地生活。每天一早一晚,我乘着无人悄悄跑到村边,敲开一座小房,讨些吃的。那些穷苦百姓实在好,他们正处在春荒时节,自己明明吃不饱,却总是给我一碗稀饭或炒面。靠着他们的接济,我才能够支撑下来。

东渡黄河

终于有一天,我走到了黄河边。那天晚上,我在路上意外地遇到红三十军的三个战士,我们结伴而行。天放亮时,来到黄河边的一个小村旁。滚滚的黄河劈开峡谷,奔涌向前,没有渡船和熟练的船夫,根本别想过河。

我们走到黄河岸边,有一条渡船停在对岸。船夫隔河向我们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