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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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难忘的新疆航空队(2)

1938年4月4日,天刚蒙蒙亮,我们吃过早饭,乘上汽车向机场驶去。我们带着攻下理论关的胜利喜悦,带着红军战士的自豪感,举首向蓝天望去,只见彩霞簇拥着朝阳,好似在笑迎我们走近它的身旁;那飘带状的白云,缓缓起舞在天际,像是在等待我们与它并肩飞翔。祖国的天空,是多么俊美啊,令我们心旷神怡。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天空,因为那里将是我们今后翱翔的地方,一阵颠颤,一阵暖风,我们颗颗年轻的心无比激动,有的同志眼角上挂着泪花,默默地思考着肩负的重任和今后的决心。

迪化门外的机场,面积为12万平方米,机场边有两个大机库,停放着十几架飞机,平时都是由教员将飞机飞到训练机场,飞完后再由教员将飞机飞回这个机场,滑行入库。我们每周六的机械日就在这里工作。我的教员名叫杨兆荣,是个中尉军官,待人忠厚老实,飞行技术较好,对我们从不发脾气,所以,我们相处得不错。

这天开始飞行,要尝尝上天飞行的滋味了。我飞行了20分钟就下来,感受难于言表:眼力、精力不够用,风驰电掣,侧方的天地一闪而过,只是看了看规定的一些地标。归来的路上,我们谈了个人的感受,千言万语可归为一句话:爱上了祖国的天空。当时,我们每周飞行日都是三四天,星期六为机械日,我们学员也都得参加检查维修飞机,这苦和累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而已。

飞机着陆要对准地面铺有“T”字形的布板,并要看清旁边的信号旗——白旗为允许着陆,红旗为禁止着陆。这个打信号旗的任务由我们每个飞行学员轮流担任。还要派人去迎接落地的飞机,凡是风大、飞机马力小,煞车不灵、转弯困难的,都要用人推、拉,帮助转弯,这些也由我们学员担任。由于学员多,飞机少,每个飞行日不能人人都起飞。飞的时间也有限制,有的同志在机场忙了五六个小时,还捞不到飞一个起落,不免伤心难过。面对这种情况,党支部派支委和教员研究,调整飞行计划,尽量使每个同志在飞行日都能起飞。

V-2飞机当时没有无线电设备,给空中带飞增加了困难,教员只能用手势或轻拍杆舵来示意学员,而学员有时却难以领会这种无声的语言。后来,在我们提议下,在前后舱安装了通话筒,就方便多了。经过四个多月的紧张训练,我们三中队25名同志中,除王东汉同志停飞外,其余24名同志都以四分以上的优良成绩,完成了Y-2机初教单飞的所有训练课目。我党我军第一批飞行员在新疆展翅了,这使盛世才和他的军官们为之一震。

用雪把脸擦红

1938年10月,我们三中队的24名同志转入了P-5型机的训练。P-5型飞机是双座侦察轰炸战斗机,前后舱都有一套操纵系统,既能作战,又可作带飞的教练机。这种飞机马力大,设计为700匹马力,前座操纵,后座装有一架机械轰炸瞄准具,起落架下挂轮胎,冬天降雪时换上雪橇。这种飞机是苏联30年代设计的,在当时还算不错,但设备极不完善,透风不保温,仪表配置欠合理,起落时,手、脚、眼忙个不停,既要使用舵轮调整水温,又要调整水平翼的角度,还要听着教员的指令,眼睛要紧盯目标和机场的信号,飞一个起落下来,累得一身汗水。

在P-5飞机上带我的教员是黎焕章,他对我们有一种希望,那就是飞得更漂亮,别丢他的脸。这和我们求知欲相合,他与我们的关系很好。

开始,我们在博格达山麓的欧亚机场训练,后来,因苏联援助中国抗战,经过欧亚机场的大型飞机日渐增多,来往人员也多起来了,我们就搬到迪化西北30多公里的地窝机场进行训练。那时,我们每天凌晨3点钟就要起床,饭后乘汽车前往机场。敞篷子车在冬季里疾驶,风如针似刃,扑面袭来,不少同志的手、脸都被冻伤。到达机场时,忽然有人喊到:“快用地上的雪擦擦脸,擦擦手,一直擦到发红,要不就会生冻疮!”我们立刻伸出冻得麻木的手,捧起雪在脸上、手上擦个不停。自参加革命以来,我们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这冰天雪地对我们又算得了什么!从此,我们每天如此往返,也每天都用雪把脸擦红,渐渐成了习惯。

飞轰炸课,对我们又是一道难题。轰炸瞄准镜中只有一个十字分画线,线上是些厘米分划,是计量前后左右偏差距离的。在轰炸实施中,必须利用这个瞄准具测量出地速、风速、风向,计算出偏流角,从而修正投弹角,修正弹着点。这不仅要求计算准确无误,还要和前座操纵员(即飞行员)协同好。这些工作,要求后座的领航员要在有限的航路上(一般120公里)、在一两分钟的时间内完成,才能有较好的命中率。我们红军战士是团结一致、肝胆相照的,所以,协同动作非常好,不少同志轰炸命中在靶标以内,有的还将炸弹投到了靶心,受到苏联教官的好评。

妖魔山事故

1941年夏天,我们进入了编队飞行课。这一天,是二、三中队联合飞行,进行双机编队盘旋训练,长机是盛世才的飞行员张实中,僚机飞行员是我们的红军战士胡子昆,各驾P-5型飞机一架。因是双座飞机,后座上各有一名领航员。在盘旋第二圈的过程中,僚机撞了长机,长机坠落在妖魔山上,机毁人亡;胡子昆的飞机也有损坏,很难操纵,只好迫降。他后座的领航员是盛世才的领航军官,惊恐万状,拍着胡子昆的肩膀说:“我全家的性命在你身上了,求求你,好好迫降,要成功!成功!”胡子昆同志非常冷静沉着,驾驶着被撞伤了的飞机,拼命压杆蹬舵,安全地迫降在河川中。

这件事,对盛世才的部队及飞行员家属震动很大,也打破了平静的生活。这件事发生后,我们党支部组织大家认真总结教训,制定了防止再次发生事故的措施。对于我们这些从枪林弹雨中冲杀过来的共产党人来说,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两次飞行事故吗?所以,当教员问胡子昆还敢不敢飞行时,他坚定地回答说:“敢!”以后继续进行了登机训练。

机械化是红军的未来

1941年初,苏联又援助了盛世才伊-15战斗机六架,伊-16战斗教练机两架。伊-15战斗机为双翼,上翼长,下翼短,头大机身短,前面视线很不好,但马力大,速度快,火力也较强。苏联在援助中国抗日战争时,就是这种飞机在空中大显神威的。伊-16战斗教练机为单翼,这种飞机就怕拉平高,拉杆动作粗了,随时都会造成翼尖失速,驾驶员要特别谨慎小心,必须随时随地注意,一旦翼尖失速,就要用力蹬脚,前滑减速。

当时,航空队能够掌握和训练这种飞机的教员少,这几架飞机不能全都启动。为此,党代表陈潭秋和苏联顾问商定,先由10名同志参训,这10名同志是:吕黎平、方子翼、方华、陈熙、夏伯勋、刘忠惠、方槐、汪德祥、袁彬、姚维涛。我们首先在欧亚机场和地窝机场进行带飞训练,放单飞时,就移到迪化西北的高家户机场进行。

我的带飞教员是谢苗洛夫,他飞行技术好,操教能力强,在带我飞伊-16时,他做的着陆动作总是两点半,接地轻。我们每人一般带飞了10多个起落,最多的没超过20个起落,就全部放了学习单飞。记得我在飞伊-15第一次滑行时,同志们都说我油门加得不够,尾部未抬起来,而这种飞机在滑跑时也要像起飞一样加油门,让尾部抬起来,但又不能起飞。我一听加得不够,第二次滑跑时,就将油门加到头,结果飞机尾部抬起来了,大有离陆的趋势,我将杆推向前,飞机还是起来了。这该怎么办呢?飞上去要犯纪律,着陆下来又怕冲进前边的芦苇塘。

说时迟,那时快,我立即收油门,按正常着陆接地了,并用刹车减速,躲开了芦苇塘,飞机终于在塘边停了下来。见左边是芦苇塘,不能左转弯,就右转弯滑回关车,向苏联顾问报告出车经过。苏联顾问严厉地批评了我, 并问敢不敢再飞,我说“敢!”就放我单飞了三个起落。我们驾驶伊-15这种当时世界上较先进的飞机,又向现代化迈进了一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进入特技飞行时,我们大多数同志都是第一个起落,就完成了横滚动作,只有汪德祥同志,他第一次没完成,第二个起落继续横滚,还是没有做出,结果进入了螺旋,在改正螺旋时,又没有及时推杆增速,变成了水平螺旋。当时没有无线电指挥帮助他改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飞机从2000多米的高空一直坠地。大家为失去这位在艰苦斗争中锻炼出来的亲密战友而万分悲痛,但大家都明白,要向现代化、机械化进军,总是要付出代价,只是要尽量减少这种代价。

我们在高家户机场训练时,住的都是帐篷,吃、住、上课也都在帐篷内,晚上点的是油灯。那里老鼠特别多,晚上把飞行帽挂在帐篷上,第二天早上一看,里边下了一窝小老鼠,如不细心检查,戴在头上就会出笑话。

我们在新疆飞行四年,最好的伙食不过两菜一汤。盛世才只给我们伙房配了两名炊事员,一周吃些什么,都由我们选出的经委会制定,平时许多劳动要大家动手。1940年以后,物价飞涨,有时大家饿得肚子咕咕叫,为了改善生活,我们不得不抽空到附近草原中打猎。那里野鸭子不少,还有沙鸡。但是,不是每次都有收获。有一次,夏伯勋同志打猎,在大芦苇荡中迷了路,天黑后还没归来,方槐、方华等同志提上马灯,才把他引出来。陈潭秋同志见此情况,决定每月从党费中拿出100余元来补贴我们的伙食,增加营养。我们知道后,都十分感动,更加坚定了学好飞行的决心。

1942年,国内外形势逆转,盛世才加紧与蒋介石勾结,由所谓“亲苏、亲共”走向公开反苏反共。 7月上旬,我们突然被迫停止飞行,尔后又被关入监狱,从此结束了飞行。但是,在狱中与敌人的斗争中,我们还是没有忘记学习机械化知识,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我军机械化的未来,我们要为这个未来而努力。

原载《空军党史资料征集工作通讯》第72期,转录自《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左支队在新疆》。

作者袁彬同志,湖北麻城人,生于1916年,1931年参加红军,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原在西路军红三十军第八十九师二六七团任医务所长、副连长,到新疆后学习飞行,后遭敌人逮捕入狱,1946年6月获释返延安。后历任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中队长、副大队长,空军第四航校训练处长、副校长,空军副师长、师长、副军长,福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1961年被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