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听柏杨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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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丑陋的中国人 (5)

然而任何改革都不会像它看上去那么一帆风顺,培根在《论革新》中说道:“所以改革要十分谨慎,每一次改革都必须有实效而非标新立异。从事改革更不可轻率从事。要注意到,即使有很多人赞同,他还是危险的!”明治维新虽然是历史趋势的必然,虽然他给日本的经济文化都带来了质的飞跃,但是他对西方文明全然接受的态度,也带来了国内尖锐的文化矛盾冲突。尤其是大久保利通强硬地采用简单的拿来主义方式推行改革,但政府在发展工业方面既缺乏经验又急于求成,导致政府财政难以为继。而文明开化过程中的过火行为,使得日本的传统文化面临崩溃,甚至有人提出日本人应该改说英语,与西洋人通婚,以改良日本人种。这一切,不可避免地引发了现代文明与本土传统文化的激烈冲突。在世界上,任何一场革新的冲突,都是要用血来祭奠的。在1878年5月14日,掌握着明治政府实际权力的大久保利通,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出门,准备入宫开会。几分钟后,一条消息传到宫中:四十九岁的大久保利通在东京清水谷被刺杀。但不幸并没有成为阻止日本人前进的障碍,既大久保利通之后,伊藤博文根据日本国情,重新修改了改革的方案,将改革进行到底。

与日本不同,我们革新的阻力从不会来自民间,它看起来更像是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和价值观冲突。在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一些颇有眼光的有识之士,看到了中国疲弱的弊病,更看到了日本强盛的事实。就像日本向西方寻求强国之路一样,我们开始了向日本学习革新的年代。在1898年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向光绪帝上书,要求变法。那时的光绪帝虽然已在名义上亲政,但实权却仍然掌握在慈禧太后的手里。面对虎视眈眈的西方列强,慈禧太后难得的同意光绪帝进行朝政改革的想法。于是在1898年6月11日,光绪帝像明治天皇颁布《五条誓文》一样,通过颁布《定国是诏》来表明变更体制的决心。但是我们的朝廷并不像日本的明治政府那么齐心,也并不是每一位官员都看清了我们国家的处境。虽然已经称西方国家为“友邦”,但内心深处的不屑与自大,使他们根本不接受改革的提议。所以在戊戌变法的新政一开始便遭到了来自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荣禄等人的强烈抵制。

终于,在这年的9月28日,随着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六人的人头落地,轰轰烈烈的戊戌变法宣告失败。按柏杨先生的话说:

“这是一场由没有实际政治经验的年轻皇帝和维新党人发起的。虽然其形式上和商鞅变法很相似,但是我们的这位年轻皇帝并不是握有实权的秦孝公,维新党人也不是在百姓面前说话算数的商鞅”。因此,他们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再则,自东汉开始,我们的文明就被困酱缸之中,成为一谈腐物。到了宋朝,这坛酱的腐化程度早已经登峰造极。纵是不触碰统治阶级根本利益的“更新”都不易推进,何况是这场要在根本上改变国家运转方式的系统更换呢。

柏杨说:

秦王国经公孙鞅革新变法,使那个半开化、野蛮而又落后、没人瞧得起的国度,十年之间,旱地拔葱,突然间冒出来,成为一等一级的超级强国,横冲直撞,天下无敌。而后,赵雍再度作为见证。可是,从此之后,改革变法之举,在中国却成了绝响。

纵然天下大乱,但只要给封建统治阶级一处可以偏安之地,那么“系统更换”就绝对不被准许。

有太多的历史向我们证明改革的必要,也有太多的事实向我们证明在华夏大地上改革的艰辛。柏杨先生更在纵观历史后,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们真搞不懂,当权老爷为啥不走这条立竿见影的路,却坚持着僵化了的传统。坚持的结果是,逼出革命,玉石俱焚,身败名裂,政权覆亡。偏偏当权老爷宁可身败名裂,政权覆亡,也不肯改革变法,使自己强壮如牛。难道这是中国人的宿命悲剧?

这不是中国人的悲剧宿命,这是在酱缸中活活被酱死的人的宿命。我们从“师承”到“父承”,在君权社会下,我们服从伦理的绝对权威。任何一点打破规矩的东西都要被扼杀掉,抹杀掉。于是,我们在这样的杀机重重中,学会了躲藏,学会了遗忘。遥想东汉之初,那位下令“师承”的仁兄,可能就与他的祖宗一样,只是想奴化他的子民,告诫他们服从,永不思变。然而,他的王权最终被推翻了,他的子孙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稳坐龙椅之上。后来,朝代更迭不断。可是这样的观念却沉淀在了儒术之中,这样的做法也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加工采用。我们的文化就在朝代的交替中,被酱得越来越死。及至后来,连那些稍有智慧的君王都忘了真正的游戏规则,同他底下的无数小民一样,困死在酱缸之中,不在思变。

“独尊儒术”曾经给华夏大地带来过和平和生机,带来过稳定和发展。但是,事物从不是静止的,当历史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就会“盛极必衰”,这种曾经为我们带来发展的行为也必将带来禁锢。在世界都在变化的情况下,我们需要的不再是那些陈规,我们需要的是创新,是变革。然而这太难了。太多的规矩束缚了我们的灵性,我们把“遵守”当作本能,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子曰”的内容,那些蕴藏在自然之中的规律我们却从未去发现。或者从更早的“焚书坑儒”开始,这种眼盲的疾病就已经在我们身上埋下了病根。使得我们即使在文明开化的今天仍然保守着封建时期先民们的陋习。使得我们只将眼睛对准书本,却从未想过抬头看那明媚、广阔的青天。

《圣经》上说:“你们应该站在路上察看,访求古道。那是善道,便行其间。这样灵魂方得安息。”这条善道不仅在我们的社会中、历史中,也在我们人生的漫漫旅途中。

真的不能说

◎文人相轻

没权势的知识分子没有保护自己的甲壳,只好被捏。被捏的结果是,“相轻”也就成了没权势知识分子的注册商标,动不动都会有聪明才子,掀起盖来让大家瞧瞧。中国的艺术批评,包括文学批评,以及严格的批评态度,始终无法建立,原因全出在这个注册商标上。

——《柏杨妙语》

柏杨先生认为,“中国历史上,知识分子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当官的知识分子,一类是当不上官,或还没有当上官的知识分子。前者谓之‘士大夫’,被称赞为国家栋梁,后者就成了所谓‘文人’。发明‘文人无行’的朋友,我们可以确定他准是幸而当上了官的知识分子,对于同时往上爬,而屁股还没有坐上权力宝座的朋友,一千零一个瞧不起”。

中国古代读书人的终极理想是以天下为己任,为民请愿,为国、为帝分忧。通常这些文人只要是过得了科举这座独木桥的,就会有表现的机会,只要表现良好,就能得到皇帝的信任、礼遇和尊重。而这种文化思想事实上是我们古代“士”文化的延伸,这群人就是“士”的延续。

最开始的时候“士”可能指原始社会末期,和氏族部落首领或者显贵同一宗族的武士。进入阶级社会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在古代,学在官府,也就是说只有士以上的贵族子弟才能拥有文化知识,所以“士”也就成了对有一定知识和技能的人的称呼。到了春秋时代,各国之间征战不休,士的地位也跟着出现了或上升或下降的变化。

有些卿大夫为扩大影响,巩固地位,设法招来士众以张声势,很多士便投靠到他们那里。还有部分士因为经济困难等因素去为人办丧事,当赞礼,或者经营商业。也有人从事私人讲学,传授文化知识,从此中国历史上又出现了一批专门从事文化活动的士。他们游学各国,思想活跃,为中国古代学术领域百家争鸣局面的出现、促进文化科学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到了战国时代,争霸和兼并战争频繁,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更为激烈。这无疑大大的刺激了士阶级,为求一展抱负的机会,一群朝秦暮楚的游说之士应运而生。他们穿梭于国与国之间,充当说客谋臣,给各国君主出谋划策。纵横家便是其中的代表。这时,各国封君权贵的养士之风空前盛行。

后来秦朝统一七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至此,“统一天下”的观念便深植人心,中国历史也进入了一个朝代更替,而非国之吞并的时代。所以从秦汉开始,士的内涵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士”不再仅仅是流落各个权贵之下的食客,它包含了“士大夫”和“士人”两个概念。当它指称为“士大夫”时,它可以是军队中的将士,也可以是在中央政权和州郡县供职的官吏的泛称;当它指称为“士人”时,则一般特指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从事精神文化活动的知识分子。

到了汉代,“士”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士人”特别重“士名”。所谓士名就是指“士”本身的人格名望、风骨气节及学识才能。“士名”出众的人就会成为“名士”,一旦成为名士,功名利禄就会接踵而来。在利益面前人的品行高低就会一见分晓,“士人”也不例外。一经高官厚禄的诱惑,品格高的人就会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恪守封建的礼教纲常;品格略低的就会浮华交游,广结朋党,相互吹嘘,沽名钓誉。到了西汉末期由于经济形势的原因,门阀士族渐渐开始萌芽。等到了东汉,这些有势力的士大夫愈发强大,并最终形成豪族。

及至魏晋时期,凡士族一定是当朝显贵。而有资格位列名士的,只能是那些在魏晋有一定的政治地位的人,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世代在魏晋拥有政治地位的人。这时的士族势力空前强大,有时甚至能够超越皇权,所以这时的皇位之争也异常血腥,常常会演变为门阀间的斗争。这些大士族们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甚至修撰族谱,拒绝与寒门往来,禁止与非士族的寒门联姻。就算那些寒门通过科举成为朝臣,也会被士族们排挤。

例如,南朝刘宋时,寒门出身的中书舍人狄当、周赳并管要务,有一次去拜访士族张敷,“敷命移座远客”,不与接触。

这些士族们为了标榜门第高贵,从不做小官。甚至因为小官的事务繁杂,而将之戏称为“浊官”。到了东晋以后,士族与寒门的界限划分清晰,除了极少数的寒门能够上升为士族,士族门阀的数量基本上是固定的。这些士族间也进一步分化出各个等级,如清河崔氏的门第高于博陵崔氏等。

面对势力越来越强大的士族门阀,南朝时,皇帝终于意识到了士族对皇权的威胁。为了架空士族权力,对士族施行了只授高官而不给实权的政策;更由于士族世袭的原因,其内部腐化严重。士族子弟“上车不落则著作(郎),体中如何则秘书(郎)”,生而富贵,遂不思进取,纵情声色,骄奢淫逸,乃至“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士族也渐趋没落。在侯景之乱中,南朝士族更是因为其自身的腐败性,而基本上死亡殆尽。

至北魏孝文帝时期,为了巩固统治,制定了严格的士族制度,依官位给士族分了四个等级,再依据等级高低享受政治经济特权。士族制度在魏晋南朝形成是因为历史遗留,在北魏则是以法律形式进行的硬性规定。这无疑更加巩固了士族地位,过多的特权,过高的地位使北魏士族很快变得腐败不堪。以致后来在河阴之变时遭到了沉重打击。

士族制度萌芽于西汉中后期的国势衰微中,在东汉确定并形成了士族门阀,历经魏晋南北朝才渐趋衰落。可以肯定,士族制度对于国家的稳定统一是种隐患,但士族的权力在一次次的帝王交接中日趋强大,甚至曾经一度超越了王权,却终究走向了灭亡。追其根由,我们不难发现让士族没落下来的并不是王权,而是士族本身。

当“士”发展到“士族”时,“士”本身应该具备的品德才学,已经大打折扣。当士族制度形成,甚至可以世袭时,他们身上就已经埋下了毁灭的炸弹。自身特权的极度膨胀,相对安逸的社会环境,士族失去了原有的活力。甚至滋生了一种名为不劳而获的病毒,它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加速了士族内部的腐化,最终走向倒台。“士”本是封建社会的中坚力量,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当“士”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变得腐化不堪时,他就会变成蛀蚀屋梁的白蚁,这也是为什么,在士族制度兴盛的那几个朝代里,我们的“大一统”变得短暂而无力。

西汉独尊儒术以后,儒家思想成了我国“士”文化的核心思想。之后的“士”也多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产生。而我们的儒家先师似乎早就料到了“士”的产生,会带来那些与之相伴的缺陷,在产生之初就针对“士”做了一系列要求。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