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名文赏读
7977300000236

第236章 满井游记——袁宏道

题解

满井是北京东北郊的一口古井,“径有五尺余,飞泉突出,冬夏不竭。好事者凿栏以柬之,水常浮起,散漫四溢。”满井因此而得名。1597年袁宏道辞去吴县(今苏州)知县,漫游江南;1599年又被征为顺天府教授。好在职务清闲,“不以游堕事”,“惟此官也”。于是,得游满井,并写得此文。

原文

燕地寒,花朝节后,馀寒犹厉,冻风时作,作则飞沙走砾,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反。

廿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肿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麦田浅鬣寸许。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流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夫能不以游堕事,而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适与余近。余之游将自此始,恶能无纪?己亥之二月也。

译文

北京气候寒冷,每年二月花朝节过后,冬日之余寒还很厉害,冷风时常肆虐,往往刮得飞沙走石,人们只好躲在屋中,哪怕有事也不敢轻易外出。每次顶风出门,可走不了一百步,就会被迫返回。

今年二月二十二日,天气较为和暖,我与几位友人相伴,到东直门外的满井去踏青。高大挺拔的杨柳夹堤耸立,肥沃的土壤散发出潮润的气息,置身于开阔空旷,四望无际的田野之中,感到自己犹如一只出笼的鸟儿那样,畅快无比。这时,河面的冰层已经开始解冻,在阳光的照耀下,水波初泛,细浪叠起,清澈见底的流水如同刚磨亮的明镜,晶莹透亮,又好似新出鞘的宝刀,寒光逼人。远处,雪后初晴的山峦好似清洗一新,拭去了冬日的灰垢,看上去是那样的清爽明媚,就像妩媚的女子刚洗过脸,容光焕发,刚梳过的头发,整洁漂亮,柳条长得还不那么多,柔嫩的枝梢沐浴着春风。田野里返青的小麦铺上了一寸厚的绿毯。游人虽然不多,但是,酌泉煮茶的文人,举杯唱啸的雅客,盛装骑驴的仕女亦时时可见。风力虽然有时还嫌强劲,但若徒步急行,却不免汗流浃背。天地之间,无论是在沙滩上栖息晒羽的飞禽,还是在水中嬉戏追逐的游鱼,全都悠闲自在,各得其乐,从它们那光鲜的羽毛和闪耀的鳞光中,无不洋溢着蓬勃的生机和春天的气息。我这才晓悟,在郊野之外,春光早已降临,只是闹市中人无从知道,无福领略罢了。

能够不因游览山水而误公事,潇然陶醉于山石草木之间的,恐怕只有做我这个清闲官的了吧。而满井恰好与我的居处相距很近,我的郊游将从这里开始,怎么能够不留下纪游之作呢!时值己亥年二月。

赏读

《满井游记》虽名为游记,但袁宏道下笔却先不去写游,而写不得游,宕开一笔,不拘格套,以“出不得”引起人们对其出游的关注。

在记游时作者又主要的白描写真的手法,用自己的眼、手、心,直接把握物象形态和灵魂,使用最经济的笔墨,勾勒出物象的鲜明生动形象,以启示它的真形。

比如我们从作者简洁的记叙中可以看到满井的独特景象:气候上讲,阴历二月仍然是“余寒犹厉”,“冻风时作”,至二十二日,天稍和。“冰皮始解”,“柳条将舒未舒”;山形上讲,“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水势上讲,“鳞浪层层,清澈见底”,这是京城郊区的独有景致。白描写真,贵在用极其凝炼准确的语言,通过形真境实,摄取大自然的灵魂和生命,达到神真。这一点《满井游记》正是通过极其简洁准确的语言,达到描写物象俱真的高度。

总之,在《满井游记》中没有故做铿锵的音调,没有深厚的象征,也没有壮阔的场景和雄伟的气势,然而,娓娓道来却动人意兴。它之所以直到“五四”新文学运动中仍有影响,原因就在于它毕竟开始了近代人文气息。从题材到表现,都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自然景致。如果用它来比较一下也写得极精彩的柳宗元的山水小品,这种近代的清新朴素、平近易人的特点便更清楚了,作者的美学观点也得以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