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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阿房宫赋——杜牧

题解

这篇赋是杜牧针对晚唐帝王大修宫室,骄奢淫逸的现实,假借抨击秦始皇在阿房宫极尽奢侈,最终导致灭亡的故事而讽喻当朝的一篇力作。阿房宫,秦宫殿名,遗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南。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大兴土地,于公元前212年,发戍卒70余万人在渭水南面营造阿房宫,宫未成,而秦国亡。项羽攻入咸阳,放火焚毁。

原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东西。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译文

六国君王统治结束,天下便得到了统一。蜀地山林被砍得精光,阿房宫就出现了。它覆盖地面三百多里,遮蔽了天空中的太阳。从骊山北麓修起,向西拐弯,一直通到咸阳。渭川、樊川的水缓缓流动,流进了宫墙里面。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高阁。长长的走廊像绸带一样回环曲折,屋檐翘耸像鸟嘴伸向高空啄食。各个建筑物都顺着地势修建,走廊和宫室的中心相连,檐牙相对如同螭龙的角相互争斗。弯弯曲曲,盘旋环绕,好似蜂房,又如水的漩涡一般,高高耸立,不知道有几千座、几万座!长桥横躺在碧波上面,天上无云,怎么出现了龙?楼阁之间的过道横在空中,不是雨后天晴,怎么出现了彩虹?高高低低,迷迷茫茫,叫人分不清南北西东。歌台上响起温柔的歌声,使人感到像春光那样和煦。跳舞的殿堂上舞袖挥动,使人感到寒冷,就像处于凄凉的风雨中。在一天之内,在同一座宫中,可是气候却不一样!

六国的王妃、宫娥、王子皇孙,离开了自己的楼阁,走出了宫殿,坐着车子来到秦国。白天唱歌,夜晚奏乐,成了秦始皇的宫人。明星闪闪发亮,那是宫女们在打开梳妆用的镜子;绿云纷乱,那是宫女们早晨在梳发髻;渭河里涨起一层油腻,那是宫女们泼出的带有脂粉的洗脸水;烟雾横斜,那是在焚烧椒兰;忽然响起惊人的雷声,那是宫车从门前经过;听那车行的辘辘声越去越远,不知道车子到哪里去了。每个宫女的肌肤、容貌都非常娇艳、美丽,她们久久地站立,朝远处望着,希望得到皇帝的宠爱。其中有三十六年从来未见过秦始皇的。

燕国、赵国收藏的宝物,韩国、魏国经营的珍品,齐国、楚国的精华,都是经过多少代多少年,从这些国家的人民的手中强取掠夺过来,堆得像山一样。一旦六国保不住它们,这些宝物便运进了阿房宫。在这里,宝鼎当做铁锅,美玉当做石头;黄金当做土块,珍珠当做沙砾。丢得到处都是,秦人见了,也不怎么可惜。

唉!一个人的心,也就是千万人的心。秦始皇贪图奢侈豪华,人们也会想到自己的家庭。为什么夺取这些东西时,一点一滴也不放过,而用起来却当作泥沙一样!使得承受屋梁的柱头,比田地里的农民还要多;架梁的椽子,比布机上的织女还要多;钉头密密麻麻,比谷仓里的粟米还要多;瓦间的缝隙长长短短,比全身衣裳的丝线还要多;那直的栏干、横的栏干,比天下的城郭还要多;管弦乐器发出的杂乱乐声,超过了集市上人们的说话声。便利天下人民嘴上不敢明说,心里却愤怒不平。独夫秦始皇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骄横顽固,戍守边地的士卒一声呐喊,函谷关一被打破,楚人放了一把火,可惜阿房宫就成了一堆焦土。

唉!消灭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灭掉秦国的,是秦国自己,不是天下的人!唉呀!假使六国国君各自爱护他们的人民,那就足够抗拒秦国。假使秦国能爱六国的人民,那就可以下传三世、直到万世而成为君主,谁能够把它消灭呢?秦人来不及自己哀怜自己,而后来的人哀怜他们;后人哀怜而不把他们作为借鉴,也会使更远的后人来哀怜他们!

赏读

杜牧作这篇赋的目的,旨在规劝统治者莫要只图享乐,不恤民力,如盘剥过度,将会重蹈秦王朝的覆辙。在写作上这篇赋充分体现了唐代文赋的特点,即描写和议论紧密结合。前面极力铺垫叙渲染宫殿歌舞之盛,宫女珍宝之多,人民痛苦之深,既夸张,又富于想象,且比喻奇巧新颖。后面发议论,回环往复,层层推进,见解精辟,发人深省。语言上骈散兼行,错落有致,词采瑰丽,声调和谐,一扫汉赋那种平板单调的弊病,成为古代赋体中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