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开始上夜班了。
能否在酒吧里遇见他(5)
要上整整一个星期的夜班,我的心情也因着夜班而低落下来。
上夜班意味着整整一个星期都无法和志谦见面。他上班的时候,我在睡觉,我上班的时候,他在梦中。
完全没有交集。出门的时候,志谦刚好下班回来,我抬头看他,他却低头穿鞋。
“志谦,我又上夜班了。”
“嗯!”
“你会想我吗?”
“啊?”志谦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有什么好想的。你每个月都要值夜班!”我叹口气,是啊,例行公事而已,独独我那么看不开。
走出门,天空灰蒙蒙的,如同罩着一层雾气。
都市里已经很少看到蓝天白云,说得好听点是烟霞笼罩,实情是空气污染到极点。
每个人脸上都似蒙着一层灰,敷多少面膜都不管用,洗把脸,水都是浑的。
到了医院,例行公事,与上一任班的医生做好交接,循例到病房走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病人。
做完一切,我松口气。
但愿晚上没有突然转上来的病人,不然就别想休息了。
休息室很冷,混合着浓浓药水味道的空气,完全穿透我厚重的衣服。
我起身盖了件羽绒服在身上,却还是冷。
其实,也并不是真正因为气温低才觉得冷,冷是发自骨子里的寂寞、清冷造成的吧。
一个人形单影只,难免如此。
我斜斜靠在单人床上,随手翻看一本医学杂志。
真的很枯燥,让我不得不想念志谦。
心动不如行动,我干脆给志谦打了个电话。
“喂?”
“志谦,你在干吗?”
“赶一个设计图,上次去上海的那个设计没有通过,对方很苛刻。”志谦的声音非常平淡,真地寻不到一点想念我的味道。
“我想和你聊聊,晚上暂时没什么事情。”
“我没空,你无聊,我可忙得很。”志谦非常不耐烦,也不等我说完话,就断然把电话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的心也沉下去。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每夜我值班,志谦总是会殷勤地和我通电话,常常整个通宵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也许,当初话太多,严重透支,所以现在我们才会相对无言吧。
原来,激情真地有个期限,只是不知道爱情有没有期限。
也许,一切完美的爱情,都是因为还来不及变坏,就突然变故,戛然而止了吧。
最佳例子便是“梁祝”。
接连两天都相安无事。
做人真是矛盾。
一方面我希望没有新病人转到住院部来,好图个清静;一方面,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又希望多几个病人来,我忙活一下,也就天亮了。
今天是星期四了,再熬一天,我就解脱了。
虽然白班有更多烦琐的事务,但是可以每晚见到志谦,沐浴更衣,躺在自己没有药水味道的床上,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书。
“梁医生,有病人转上来,情况很严重!”护士小林匆匆跑过来。
我迅速披上白大褂,冲出休息室。
“什么症状?”
“病人心跳极端不规律,出现过几次短暂休克,刚从急诊室转上来。”小林和另一位值班护士小吴赶紧向我汇报情况。
我拿过急症室开过来的初诊病历简单瞄了两眼,便冲进病房检查病人。
病人是名86岁的老婆婆,情况很糟糕,生命体征非常弱,幸亏急诊室已经对她做过一些应急处理了。
我赶紧吩咐护士密切观察病人,然后开好药单,让小林赶紧给病人输液。
我有些慌乱,我还太年轻,27岁,连到门诊部坐班的资格都才刚考取,院里还不放心我到门诊部,特意让我在住院部再多留一年。
虽然,当医生已经5年了,但是遇到这种突然的情况,我还是有点担心。
毕竟交到我手里的是人命!
我特别怕遇到这种年纪特别大的病人,心脏一出毛病,很容易猝死。
我怕我的病人在我眼前消失……
我一直有这方面的心理恐惧,几乎不能摆脱。
“梁医生,三号床病人脉搏突然减弱,她喘不过气来了!”小吴跑过来唤我。
我赶紧冲到三号床去。
开往春天的地铁(1)
三号病人心跳十分紊乱,一直张大口用力喘气。
我还没来得及对她做检查,小林又跑过来:“梁医生,新转上来的病人又休克了!”
“梁医生,又转上来一个病人,在男病区,你快去看看!”护士小张也急急冲过来。
我急出一身冷汗,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可是刚才的高龄病人是我最怕遇到的,三号床我也还没检查,现在男病区又转上来一个!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鸵鸟,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
偏偏今天晚上值夜班的医生只有我一个人!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流。
三位护士都看着我,我只得说:“你们先稳住病人,我处理完三号就到男病区!”
小张是刚从门诊转上来的护士,她见我实在忙不过来,又太年轻,有点不放心:“梁医生,要不,我到急诊请医生上来帮忙?反正这个病人是他刚转上来的。”
此刻面子已经不重要,我赶紧点头。
好不容易,匆匆将两边的病人安顿好。
我赶到男病区,病人已经靠着呼吸器昏睡过去了。
我检查了他的病历,然后又给他添了一瓶平衡液。
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靠在门框上,我都有些站不稳了。
小张看着我,“梁医生,幸亏刚才余医生肯上来帮忙,本来不关他的事的。”
“余医生?”急诊室什么时候来了个余医生?我有些纳闷,低头看急诊转过来的单子上写的名字——余绍明。
“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个医生的名字,他什么时候到急诊的?新来的医生吗?”我问小张。
“哦,他以前是内科门诊部的医生,上个月急诊的刘医生出国培训,才把他调到急诊的。怎么,你以前没见过他吗?”小张好奇地看着我,“你连大名鼎鼎的余绍明医生都不知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医院这么多医生,如果不同科,平时没有交道,我哪里能全都认识?”我觉得小张有些大惊小怪,医院里至少有一半医生我从来没有和他们打过照面,还有三分之一的医生,我叫不出名字。
我笑笑走开。
看来这个余绍明医生的值班顺序和我一样,以后他会像刘医生一样和我频繁打交道的。
不如下去主动和他打个招呼,顺便感谢他今晚帮了我的忙。
要是他到处跟人说今晚的事情,我可能又要挨主任的骂了,这样下去,恐怕明年我就别想到门诊部工作。
医院里,同样需要搞好人际关系。
我下电梯,走到对面一楼的急诊医生办公室。
整栋大楼都冷清清的,有些萧瑟的味道。
我的汗毛不自觉地竖起来,它们一定企图伪装成毛衣来为我抵抗寒气,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真奇怪,在这里已经呆了整整5年,可是只要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楼里,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学校里,大家讲的那些医院里有鬼的故事。
似乎到处都魅影重重。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我轻轻叩了叩,门发出轻微的脆响。
“请进!”一个温和的略微有些疲倦的男人的声音传出来。
我轻轻推开门……
“余医生,我是……”看着坐在桌前的男人,我惊呆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到口边的话全都被吓得倒退了回去。
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虽然作为一名医生,我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是他!
是他!
是他!
是他!
桌前的这个男人,约摸30出头,英俊的面孔,散漫疲倦的神态,软而服帖的发角,额前一缕发斜斜扫下来,如果不是穿着与我同样的白大褂,我会毫不犹豫地叫出来——“一个人”!
“一个人”,不!
应该说,余绍明医生也看着我,显然他也陷入极度惊骇当中,一脸的不置信,微张了口,如果不是他突兀的表情,他的嘴唇,简直是在诱惑一个吻。
我们僵持了足足有一分钟,不,也许更长……
“你也是这儿的医生?”我们同时脱口而出。
随即,余绍明笑了起来,他一笑,我的心跳得更快,糟糕,刚才在楼上手忙脚乱的窘态全让他看去了,他一定在肚子里笑。
这个女人怎么配当医生?那么稚嫩,手足无措,一点也不专业。只配夜夜流连酒吧买醉度余生。
看着他微笑的眼睛,我后悔莫及。
我后悔前段时间频繁出入酒吧,后悔接受他送的酒,后悔与他搭讪,后悔刚才请他来帮忙,甚至后悔不应该下来,丢这个脸!
“怎么不说话,吓到了,还是太开心了?”余绍明望着我,看见我呆在那里,表情尴尬到极点,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
我轻轻咳嗽一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是心内科的梁锦诗,刚才谢谢你帮我忙!”
我自己都能感觉这句话说得机械无比。
说完,我虚弱地笑了笑。
“哦,刚才就是帮你啊?没关系,我们的值班表一样,以后有机会合作,需要帮忙说一声。我刚从内科转下来,对急诊还不太熟悉!”他已经完全放轻松了,一双眼睛紧盯着我不放。
我胡乱客套了一句:“楼上不敢离人太久,我走了,以后再聊!”
顾不得姿态,我几乎夺门而出!
奔进幽暗的楼道里,我按着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
太刺激了,简直不能接受,要是明天他对着每个人说,看,梁锦诗是我在酒吧里勾搭上的。我矜持的美名就全毁了。
我完全不敢想——自己之前所有狼狈窘迫的样子全被他看去了。
只因是个陌生人,几分钟前,我还在想,要是能再在酒吧遇到他就好了。
现在,我只求时间能够倒流,就是冻死街头,我也愿从没遇见过他。
好不容易,我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走进住院部大楼,我忽然看见镜子里,自己竟然满面绯红。
我赶紧用手冰了冰面孔,让滚烫的脸颊降温。
“梁医生,你见过余医生了吗?”小张笑眯眯地走过来。
这个小张真多事!
“见过了,打了个招呼,以后会经常打交道嘛!”我故意淡淡地说。
“他长得很帅吧?院里很多护士和实习医生都暗恋他呢!”小张夸张地强调。
“也包括你吗?”我反问小张,抢白她两句。
“你不觉得他长得像梁朝伟吗?”小张一点也不在乎我笑她。
“不觉得。完全没法比!”我故意装出努力回忆他长相的样子。
“难怪她们说梁医生是最矜持含蓄的女医生,老气横秋一点都不像年轻人。”小张对我吐吐舌头,转身开溜。
我真想一把揪住她,问她到底她们还在我后面说了什么坏话。
我这样低调,竟然还是有人说三道四。
难怪人们都说,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医院里最多的就是女人——为什么没有男护士?
躺在休息室的床上,我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眼前老是晃动着余绍明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可恶的男人!
早上8点,我把昨晚新转上来的几个病人的情况仔细告诉了接我班的医生,然后迅速回到家。
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孔。
女人上了年纪真不能熬夜。
该死的余绍明,害我担心了一整夜。
幸亏明天又是周六,不用上班了。
回到家,志谦已经不在了。
我赶紧沐浴更衣,好好把身上的晦气和药水味道冲洗干净。
然后我躺上床。
被子里竟然有个滚烫的、用毛绒巾包好的大号热水袋。
看得出来,热水袋是刚灌好的,还非常烫手。
我心里一暖。
我揽过志谦的枕头,那上面淡淡的,他的味道,熟悉而让人安心。
终于,抱着热水袋,我沉沉睡去……
我梦见各种稀奇古怪的场景,恍惚中,我竟然回到古代。
反复对着那个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心脏病人——患有心悸病的倾国美女西施,企图游说她做心脏手术:“美女,还是做了手术好,心脏就不会痛了!”
她始终不肯,情急之下竟然恼怒:“梁锦诗,你真笨!活该你只有一个男朋友!我哪里是有心脏病,不过做个含蓄妩媚点的姿态,好让男人疯狂,女人模仿,后世传颂而已!”
我愕然!西施捧心?
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赶紧磨她传授两招媚惑男人的招数。
“锦诗……”志谦的声音冲进梦中。
我睁开眼,睡眼惺忪,哦,原来真是志谦回来了。
我竟然一觉睡到黄昏。
“锦诗,你在笑什么?睡着了,还笑得那么诡异?”志谦帮我把被子盖严实。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兴致勃勃地将梦告诉志谦。
志谦也笑起来:“傻瓜,你每天想什么?成日做怪梦。”
晚上,我们到门口的牛肉馆子吃饭,志谦点了我最喜欢的泡椒牛肉丝。
这家的牛肉,非常鲜嫩细滑,百吃不厌,连我这从来不吃牛肉的人都一吃就上瘾。
吃饭的时候,我又想起那个梦,然后忍不住把梦境更详细描述给志谦听。
志谦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鲜有的,他饶有兴趣地听我说着,并不时微笑。末了,他还说一句:“等一下回家,我把它做成flash,一定很有意思。”
我一听,立即来了精神,匆匆吃了饭,拖着志谦回家。
我最爱看志谦做的flash了,他以前常常把我们生活中的趣事做成flash给我看,逗我开心。
记得刚认识志谦的时候,他就把我们初初相遇那一刻,做成了flash,画面唯美极了,当时就打动了我。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直到现在。
回到家,志谦打开电脑,开始专心地制作flash,我守在他旁边,津津有味地看他。
志谦,真是最普通不过的男人,扔进人海里,未必能把他挑出来。
可是,他身上就是有种特殊的气质,看了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熨帖,似乎发生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而且,志谦看事情非常有个人见地,往往独到,别具匠心。
总之,他深深吸引我,如强大的磁场,让我离不开,舍不下。
我盯着志谦,他盯着屏幕。
我最爱他全神贯注工作的样子。
又恨他只顾着工作,忽略我。
忍不住,我凑上前吻他。
此刻志谦正做到兴头上,下意识,伸手推了我一把。
力道过大,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我以为他逗我玩,又俯身靠近他。
谁知,他还是一把将我推开:“锦诗,别闹了,你没看我在忙吗?”
我不依:“你别只顾着看电脑啊,你也看看我!”
“看了你,就做不成西施了!”志谦颦一颦眉,有点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