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张静初,是目前这里病症最严重的一个。
很奇怪,很多患先心病的女子,都长得很漂亮,真不知道是否天妒红颜?
为了了解更多她的情况,我不得不打断男孩的哭泣:“张静初是你女朋友?”
“是,我叫骆子俊,你是负责静初的医生?”骆子俊抬起带泪的脸看着我。
“你女朋友名字和《孔雀》里的女明星一模一样。”我忍不住找话题,让他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但我女友比她美。”骆子俊有点不好意思,擦了擦眼泪。
我笑了笑。怎么看,床上这个张静初,也没有电影里那个张静初美丽。
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
见骆子俊情绪控制下来,我开始问他:“你了解静初的病吗?”
“是,我们从大学谈恋爱至今,我很了解她的情况。”
“最近她有感冒吗?”
“是,淋了一场雨。我没照顾好她。这几天她老说自己心脏不舒服,喘不过气,但她常常这样,我也没放在心上。今天,她和我说话时,突然休克了。”骆子俊的眼泪又涌出。
“明天把她的以前的病历带来,虽然她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她的情况一点都不乐观,都出现紫绀了,现在虽然缓解了,但是你看,她嘴唇和耳垂的青紫色还未完全消退,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心力衰竭。你最好通知她父母也来,今天先让她休息,明早给她做个全面点的检查。”
然后,我检查了一下张静初,情况还算平稳。
我嘱咐小林给她按摩一下四肢和耳垂等部位,帮助她消退脸上的青紫色。
一整天,我都挂念着这个张静初,不时到病房查看。
每一次,我都看见骆子俊握着女友的手,还不时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唇边哈气亲吻,温暖她。
小张忍不住对我说:“这个张静初福气挺好,男友对她如此呵护,现在已经很少见到如此体贴女友的男人了。”
小林也有点羡慕地说:“是啊,一开始他以为女友救不过来了,哭得真伤心啊,整张脸都肿了。”
我瞪她们一眼:“这样也叫好福气?你要健全的心脏还是一个捧着你尸体失声痛哭的男友?”
两人立即噤声。
我叹口气,也许得不到爱情的女人,宁肯用生命来换爱情。
可是只有生命快消失的时候,才会懂得没有了生命,爱情也根本就无法存在。
见过太多人生命垂危时,苦苦哀求我们救救他们,那渴盼生命的声音绝对凄厉过任何祈求爱情的声音。
快下班,玺彤打电话给我:“好久没见过忻怡了,今天我到学校去找她,她的同事说她请了一个月的假。”
“她怎么会请假?感冒不是已经好了吗?”我诧异。
“我打电话给忻怡,她拒绝出来,说这段时间课程紧,好几个学生要到她家去练琴。她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玺彤声音里满是担忧。
“你来接我吧,我们去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我斩钉截铁地决定。
20分钟后,玺彤开着车来接我。
一上车,我便愣住,玺彤整个人十分憔悴,眼袋奇突,皮肤异常干燥。
“怎么?病了?怎么憔悴成这样?”我的好友们都怎么啦?
“别提了,那个范舟真是太折磨人了!他开车把我送到家门口,死也不下车,非要与我在车内缠绵,拥抱、接吻、爱抚……一开始我还觉得很享受。可是时间一长,我就犯困,想睡觉,可他偏不让我回家。我要下车,他便说我不爱他,嫌弃他结了婚,说着说着眼泪便涌出来。唉,真没见过这样爱哭的男人。结果,一直磨到天快亮了,他才放我回家。一大早,才不过9点,他的电话又打过来,拼命发各种短信,告诉我他如何爱我,如何想我,我又简直无法继续睡觉,关了手机又怕伤害他。”
我看着玺彤,有点同情她:“看来这个男人已经被你迷得丧失了心智,他也挺可怜的。”
玺彤叹口气:“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心里有负担,自从看过他女儿的照片,他亲吻抚摸我的时候,我老觉得有双稚气的大眼睛盯着我看,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每日,必定收到他无数电话,只要我不见客户,就一定在和他通电话,没通电话,也在收他的短信。一下班,他铁定在公司楼下等我,不是没有人追求过我,但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用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真不知道,短短一个月,他怎么会有这样强烈的感情?”玺彤感叹。
我忍不住笑:“证明这次你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奇怪,今天范舟怎么没跟着你,也没电话?”我纳闷。
“呵,别提了,他老婆今日从重庆来看他了。下班后,我试着打他电话,结果电话响了,却无人接听。呵呵,还说爱我到可以去死,老婆一来,竟然连电话都不敢接。”玺彤语气里有太多嘲弄,但是还是掩饰不住她的失望。
“可能他真的不方便呢?”我企图开解玺彤。
“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他不是说可以为了我和老婆离婚吗?结果连电话都不敢接!”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玺彤却越发生气,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我就要打给他,看他怎么办?”
她用我的手机拨了范舟的手机。
玺彤喂了两声,狠狠地挂了电话:“妈的,居然一听见是我的声音,就装信号不好,把电话挂了。”
接着,玺彤的手机立即接到一条短信,只得三个字:“不方便!”
我们对看一眼,同时说:“不方便。”
然后哈哈大笑。
“妈的,我要睡觉的时候,他怎么没说不方便,死赖在我车里不走?”
玺彤笑得呛住,猛烈咳嗽起来,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装作没看见,抬头望车窗外。
天空中竟意外得烟霞绚烂,像整个天堂都在燃烧,是地狱的火,终于烧到了天界?
那银紫色霞光,让我目不暇接。
日本古语,爱把黄昏时段称为“逢魔时间”,他们认为傍晚是日夜交替的时刻,也是人与魔的时间的交界处。
人到了黄昏时分,经过一天劳累,整个人处于极端疲劳虚弱的时候,容易“逢魔”,被魔鬼引诱,不能抵抗,无力反驳,无法招架任何诱惑,判断极易失误。
但是因着工作性质、生理时钟的不同,每个人的“逢魔时间”都不同,有人是清晨,有人是午后,有人是黄昏。
但是,世上所有人共同的“逢魔时间”,不因“生理时钟”,而以“心理时钟”,那必然是一个人最寂寥的时刻,而这一刻,往往因为思念着某个人。
这一刻你最脆弱。
爱情的“逢魔时间”,则十分平等,不管你多么强大,多么自傲。
而且它任何时间,都会突然降临。
爱情来的时候,你会突然丧失任何招架之力。
但,有谁能抵挡住诱惑,舍得不投身这梦魇中?
我叹口气……
到了忻怡家。
大门紧闭。
我们用力敲门。
良久,门终于开了。
我们急切地冲进房间。
我和玺彤都愣住——忻怡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原本就清瘦的她,整个脸颊都凹陷进去,大眼睛更是毫无生气,头发干枯凌乱,皮肤暗淡无光,面色青黄。
看到我们,她的神色也是痴呆木纳的。
房间里窗帘全都一层层遮起来,完全不透光,如同一间暗室,只余沙发边一盏落地小灯开着。
茶几上堆放着好几个吃过没有扔的方便面盒子,花瓶里的白玫瑰已经干枯成褐色。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病态的、难闻的气味,让人几欲窒息。
天,这是干净出尘的忻怡吗?这是她整洁雅致的家吗?
我们惊呆了,玺彤一把拽住忻怡,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忻怡偶人一般,任玺彤摆布。
我则急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换气。
阳光洒进来,忻怡下意识抬起手遮住眼睛。
天,她一定很久没见过阳光了。
我赶紧对忻怡进行检查,还好,只是身体极度虚弱,其他一切都还没问题。
“傻瓜,你怎么了?想把自己折磨死?”玺彤厉声呵斥忻怡,连声音都有些抖。
“我也不想这样,就是睡不着,整夜睁着眼睛。一整晚不睡觉,白天也不觉得累。根本不想吃东西,吃一点就吐。我不想出门,不想和人说话,我想安静,我想冷静下来,我想想个办法,把柯忺宇抢过来,我不能输啊。可是脑子太乱,什么都想不出来。”说着,忻怡用力敲自己的头。
突然她放下猛力敲打自己头的手,怔怔看着地上,眼泪涌出来,顺着脸颊流不停。
“忻怡,别哭啊。”我放柔了声音,抱住她,她太瘦了,我根本不敢用力,怕把她折断了。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想我的眼睛已经坏掉了,泪腺不受我控制了。”忻怡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
“为什么,我运气如此背?我爱了他那么多年,他心里却从来没有我的存在?连那个俗气得掉渣的女人,都可以轻易胜过我。为什么别的女人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我却不能?为什么我要受这种折磨?”忻怡木木地说。
一时间,我和玺彤全都被惹哭了。
我想起志谦的冷漠,玺彤想起了什么?被众人追捧的她,却一再在情路上磕磕碰碰……
见我和玺彤哭了,忻怡反过来安慰我们。
我们三人抱着哭成一团。
好久才缓过气来。
然后我们极力安抚了忻怡,让她平静下来,为她熬了清淡的米粥。
我拿出随身带着的舒乐安定,让她服下两粒,她实在需要足够的睡眠。
然后我们关上门窗和台灯,为她把房间里的空调打开。
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熟睡才离开。
明早,玺彤会再来看她。
柯忺宇一直是忻怡心中完美爱情的化身,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撑她寻找可以让自己心动的爱情,不向平淡的感情低头。一旦柯忺宇再次出现,她以为自己可以梦想成真,却发现,这个人永远不可能属于她,多年来支撑她的信念突然坍塌……
她终于垮了。
垮在她自己的“逢魔时间”里。
一路上,玺彤和我都无话。
直到玺彤的手机响起来。
“你怎么打电话给我,你老婆呢?”玺彤声音里满是讥讽。
说了几句,她便极端不耐烦:“就这样吧,陪你老婆去吧。我现在也不方便了。”
然后挂断电话。
我看着她。
左手右手
老婆的悲哀(1)
玺彤冷笑:“是范舟打的。他找借口下楼倒垃圾,然后偷偷打给我。”
我愕然。
“他老婆也不起疑心,半夜下楼倒垃圾,亏他想得出来。”玺彤语气越发尖刻。
“他也真是煞费苦心啊。”我实在有些忍不住笑。
男人,真的是,就算你把他拴腰上,他要对旁的女人眨眼睛,你也拿他没奈何。
下楼倒垃圾这一招都用上了,他老婆要是在成都多待两天,指不定他还会使出什么花招呢。
我突然觉得范舟可怜又可悲。
也为那个说不定以为老公突然变勤快了的老婆感到悲哀。
回家,志谦已经熟睡。
他现在完全不等我回家了。
但是看着他熟睡沉静的面容,我觉得非常安心,至少志谦不会借口倒垃圾给别的女人打电话。
尽管他从来不倒垃圾。
这一晚我睡得倒很塌实。
为着要去看忻怡,早上特意提前两个钟头起床。
我特地把闹钟声音调得很小,但是还是将志谦吵醒。
“怎么这么早起来?”志谦声音里睡意蒙眬,含含糊糊很可爱。
“忻怡暗恋失败,然后病了,我去看她。”虽然说来话长,但是有个作家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不是三句话可以交代清楚的。
我是天才,我只用了一句。
“哦。”志谦翻个身,又睡着了。
每次看到他熟睡的样子,那样放松无防备,我就觉得异常安心,觉得要是能一辈子这样看着他睡觉的样子,就是幸福了。
赶到忻怡家,玺彤居然已经早到了。
忻怡脸色比昨日好很多,可见睡眠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
但是她的精神状态还是很糟糕,神情郁郁寡欢。
人长得古典,还是有好处,生起病来让人觉得楚楚可怜,不像我,一生病,只能用灰头土脸来形容。
玺彤请半日假,在这里照顾忻怡。
我把给忻怡带的药交给玺彤,让她按照剂量给忻怡服下。
顺便,我多添了一点安神的中成药给忻怡。
其实,心病还需心药医,虽然我是心内科医生,但忻怡这心病可是我治不好的。
可惜,另一个可以医治她的医生,又被一个俗艳的女人迷了心智。
匆匆赶到医院。
我套上白大褂,立即和昨夜的值班医生做好交接工作。
不知什么原因,心里特别挂念那个叫张静初的女孩,也许是她的病情特别严重吧,让我有点担心。
走到她的病床前,骆子俊正握着她的手在温柔地说话。
张静初脸上挂着一个飘忽的、沉静的微笑。
我走过去,她扬起脸对我笑,那笑容像雪后的初晴,干净明亮。
她的脸色还是那么白,白得看得清淡青色的经络。
“谢谢你,梁医生。”张静初的声音也很温柔。
我笑着给她做检查,说一些让她放心的安慰话,尽管她的病情并不乐观。
小张唧唧喳喳在旁边,绘声绘色地告诉她她男友昨天着急的样子。
她温柔地笑,不时心疼地握紧男友的手:“傻瓜,男人还哭鼻子啊,下次别这样了。我一定没事的。”
她整个人都十分淡定,似乎心力衰竭的不是她。
静初这个名字真适合她,整个人安静极了,连笑容都是淡淡的、静静的。
张静初的父母都是老师,很冷静,很识大体,有知识分子特有的理智和文气。
他们一直坐在一旁,沉默地看我为女儿做检查。
然后我开了几张检查单子,骆子俊陪着张静初去做一系列的检查。
等女儿和男友离开。
老两口才走到我跟前。
“梁医生,我女儿的病,我们很清楚,她生下来的时候医生已经说活不长了。本来她小时候可以做手术,但那个时候条件有限,我们教书的,也没那么多钱。原本想养一天是一天,没想到居然长到25岁了。好几次,我们都以为她挺不过来了,但是她都很坚强……”张母声音有点哽咽,尽管她极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条理。
张父在旁边握住妻子的手,看着我:“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的情况的确很严重,心力衰竭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是如果引发其他并发症,或者衰竭加重,她就有生命危险了。
我只得安慰他们:“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才知道,对她有点信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