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千千万万遍
楔子
“欢迎光临！”
纯白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朝门口望去——果然有一个客人！
还是个女的！
我朝纯白抛了个媚眼，我的意思很明显——这可是我们开张三个月来的第一位客人，为了我们日后不喝粥度日，就算是出卖色相，你也要把她拿下。
纯白保持着他一贯的风度，完全无视我饥渴的眼神。
少女走了进来，显得有点紧张不安。她先是环视了一下这家店的装饰——粉色的墙壁画满各种诱人的美食，连天花板都是一头烤乳猪的造型。在一个同样是粉色的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短发男子正一边摇着把折扇，一边望着她浅笑。不远的墙角，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浓眉大眼梳着最新潮发型的俊美男子，正一手端着色板，一手拿着毛刷不停地朝她发电。——毫无疑问，这个店独一无二的绝美装潢正是出自他的手。
其实这个人就是本帅哥啦。
不过，嗯，这确实一点不像一家租赁公司。
“这位姑娘，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看着少女紧张无措的眼神，纯白摇着折扇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纯白这个季节还拿着扇子，少女紧张的程度明显又增加了一格。
唉，我早跟他说过，这是21世纪，大秋天的，这副状态会把客人吓跑的。可他就是不听。不过幸好我把他的长衫给藏了起来，要是他穿着长衫出来，估计这位客人早就吓跑了。
“你们……你们真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出租吗？”
少女望着纯白咽了一下口水。她确实挺紧张的。
“当然。我们的宗旨就是——租赁任何你想租赁的东西。请问这位姑娘，你想租什么？”
“那……要多少钱？”
少女再次紧张地握了握拳头。
我比少女还要紧张，因为我听到了一个“钱”字。
“我们公司不收钱，要以物来抵。”
毫无疑问，作为喝了三个月白米粥的食肉动物，我听到纯白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后，肺都要气炸了。我刚想跳起来告诉少女付钱也可以，就看到纯白轻轻地回头瞥了我一眼。
我狠狠地握了一下手中的毛刷，又狠狠地瞥了一眼天花板上流着油的烤乳猪，只得痛心疾首地蹲下来，继续画我手中未完成的“烤全羊”。
好吧，谁叫我当初签下那个狗屁协议，导致我对业务上的事宜连发表意见的资格都没有！
“以物抵物？”听到这个答案，少女显然觉得不可思议，“你想要什么？”
“还是先说说你想租什么东西吧！”纯白一脸的淡然。
“我想……租五天的生命。”
我刚从吃肉的紧张心情中缓过来一会儿，听到少女的话，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因为眼前的少女，根本就不是人类。
1
每年她都会回到狐丘山。无论她身在何方，正在做什么，到了初夏，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回去。
不为别的，只为看看那个早已荒芜的家。
月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打下来的时候，狐丘山上异常安静。她从潮湿的洞穴走出来，一口气爬到狐丘山的最高处。头顶的月光明亮耀眼，她仰望着西北方向。
那里是人类生活的地方。
其实她也做过人，人的模样可以让她安心地在世上继续活着。
可终究她还是最怀念这里。
一百年来，她去过太多地方，地球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她的足迹。但是她不懂为什么她再也寻不着那道熟悉的气息，包括这里——他们原本的家。
月光渐渐暗淡下来，她知道，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望着脚下这片土地，她轻轻叹息，然后消失在月光之下。
星寂提着鱼缸在街上前行时，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手里的鱼缸铁定摔个粉碎。
“对不起！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向眼前被他泼了一身水的人道歉。但面前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被泼了一身水，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星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广场高大的电视墙上，一个当红的明星正在劲歌热舞。
“哦，你也喜欢他啊！他最近好红的！”星寂也流露出满眼的羡慕。
“你认识他？”少女突然转过头。
“在这里谁不认识他呀？大明星啊！”星寂突然又尴尬起来，“那个……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湿了。我……我给你找一件衣服换吧，我家就在前面。”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点了点头。
星寂的家在街角，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卖观赏鱼。
少女换了衣服出来，星寂正在做生意。
“哎呀，老板，求求你再卖给我一条鱼吧！你看我都来了五次了，就再卖给我一条吧！最后一条！”
眼前的年轻人看上去颓废之极，恳求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拒绝。可是星寂却对他笑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鱼一个人只能买一条，你就是来再多次也没有用的。还是快回去吧！”
心有不甘的年轻人渴望地望着那些欢腾的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最后只得绝望地离去。
“你换好了？怎么样，衣服还合身吧？”看到少女出来，星寂热情地走上前去。
“嗯，还可以。”少女望着那年轻人离开的背影，“有生意你怎么不做，还要赶客人走？”
看着少女疑惑的眼神，星寂像是在意料之中。他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示意她坐下。
“做生意要有做生意的规矩，这就是我的规矩。”星寂朝她笑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看那个大明星的眼神，好像和他很熟，你认识他？”
听到星寂的话，少女怔了一下。
她当然认识他。虽然他身上的气息早已消失无踪，可她就是认识他，只一眼便能确定。这是她的本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刚从狐丘山离开，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找到了他。
寻了他整整一百年，她终于重新看到了他，即使他早已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我也只是他的歌迷而已，你可以叫我姚小双。”姚小双喝了一口茶，望一眼星寂鱼缸里的那些鱼，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不可思议地望向星寂——
“这些鱼，来自月光河？”
2
七月的C城，所有人谈论的焦点莫过于西云萧的演唱会——当今最红的偶像沸腾了千千万万人的热血。
她当然不会错过那场演唱会。
看着他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在耀眼的灯光下，被万人欢呼着名字的样子，姚小双的嘴角轻轻一扯。
至少他看上去过得很满意，很快乐。
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惊讶。整整唱了一晚的歌，跳了一晚的舞，他满头大汗。虽然演唱会结束了，但外面疯狂的粉丝还在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打发掉助理之后，他躲在房间里洗了一个热水澡。
看到她忽然飘进来的身影时，他正在喝一杯红红的液体。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红酒。
“你终于还是找到我了。”西云萧放下手中的杯子，头也不抬地躺在了沙发上。
“你也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了。”
“既然你看到了，就该知道自己是错误的。”他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朝她怒吼，“你总是恳求我回去，我不知道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能干什么！你看我现在过得多好，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么美好的一切，跟你回去过那种畜生过的日子？”
他称他们为畜生。
她当然不怪他，原本他们就只是影狐而已。
“你过得好就好。”忽然间她像是被抽空的气球，在他面前变得异常柔弱，“但是如果我们变身太久，就会提前衰亡。虽然我们有千百年的寿命，但是长期的变身，我们很可能……”
“我宁愿漂亮地活一天，也不要做畜生，活一百年！”他怒视着她，打断她，“如果你只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现在你看到了，也该走了；如果你还让我跟你走，我保证你一定再也找不到我！”
他的眼神一横，逼得她没办法再停留。
“你见到他了？”
星寂看着失魂落魄的她，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见到了，他过得很好。”姚小双看着鱼缸里游的鱼，心忽然就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他过得不好，她也不好。
狐丘山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这里的狐生性凶残，堪比野狐。他们生性食肉，骨子里流着奔腾的热血。作为狐族的聚集地，狐丘山狐族成群，她每次都差点儿成为别的狐的食物。
她当然也是狐，当然渴望吃到食物，渴望活下去，可是她抢不过别的狐。影狐，天生就是狐族中体质最弱的一个种族。
那些饥饿的狐甚至会把影狐当食物。她的家人就是那么死的，她永远也忘不了那血淋淋的场景。遇到他的时候，她正在躲避一只成年狐的追捕，眼看就要被追上，是他突然蹿了出来。
他当然斗不过那只凶残的成年狐，但身体瘦小的他并没有因此害怕。他和那只大他两个头的成年狐对抗着，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那只成年狐突然停止了进攻。
她只记得那只狐扭头离开的时候说：“看在你们两个是最后两只影狐的份上，放过你们。”
他们得救了，可是他们却都开心不起来。
她不开心，是因为她的种族只剩了他们两个。
他不开心，是因为那只成年狐怜悯了他！
那晚他递给她一块肉之后，就赶她离开他的泂穴。
“你不要妄想缠着我。我救你，只不过因为你是我的同族。吃饱之后，就离开这里吧！”
“我哪儿也不去。这是我的家，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这儿。”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他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们是最后的影狐，别的狐虽然还会和他们抢食物，却没再把他们当成食物来追捕。
他们就那样在那个洞穴里度过了一个寒冬，虽然经常吃不饱，但好在有个伴儿可以相依为命。
她以为这样慢慢地长大以后，日子会好过一些，至少他们能活下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一年狐丘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猎杀。
那些手持长刀、弯弓的人类，大批进山猎杀狐群，说这些狐的数量已经威胁到他们的生存环境。
看着那些惨死的同族，他满眼怒火。如果不是她强拉着他，也许他会因为冲动惨死在了猎人的箭下。就这样一夜之间，整个狐丘山只剩下了他们两只狐。
再也没有狐和他们抢食物，可是他们的心却前所未有地空。
在那夜的月光之下，他爬到狐丘山的山顶仰天长啸。影狐原本长得像狼，此时他的声音叫得比狼还要凄绝。
他受够了为抢一块肉和同族反目成仇，受够了在别人的怜悯下才能活下去，更受够了轻易就死在猎人箭下的生存方式。
所以第二天他变成了人。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人类的，她只知道他离开了狐丘山，再也没有回去。
3
姚小双打算留在C城的时候，星寂显得很高兴。
“那太好了呀！我刚好缺一个帮手，包吃包住。”
姚小双当然知道星寂卖的不是普通鱼。
月光河在遥远的冥界，河里养着一种神奇的鱼，每一条鱼代表一个希望，一个梦境。
她不知道星寂是怎么将冥界的东西带到人间的，更不知道星寂究竟是谁。但是星寂不说，她也不问。她知道西云萧在这里，她便在这里。
星寂的生意很好，特别是在深夜。那些客人每次来到店里都两眼放光，姚小双当然知道他们都不是人类，但是看到他们买到鱼后开心的样子便明白，不管是人还是非人，活下去都需要一个希望。
西云萧就是她的希望。
当然还是常有第二次来买鱼的客人，但全都被星寂拒之门外。
“为什么不多给他们一次希望呢？”有一天姚小双终于忍不住问。
“你不觉得希望越少显得越珍贵吗？”星寂说这话的时候，深情地望着窗外的夜色。此时，繁星点点，皓月当空。
姚小双自然不知道星寂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像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星寂正在想什么一样。
姚小双当然没想到西云萧会主动来找她。
“你为什么还没有离开？”那是西云萧见到姚小双时说的第一句话，声色严厉。
“我没有去找你……”姚小双有些不安起来，“我只是想在这座城市留下来。”
“有我的地方，我不希望看到你的身影。”西云萧恶狠狠地瞪着她，“要么你走，要么我走，你自己选！”
看着西云萧的样子，连星寂都有点心疼姚小双。
“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她很残忍吗？”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这只该死的鱼妖，谁允许你让她留在这里的？”西云萧发了疯一样，突然伸出手勒住姚小双的脖子，“我告诉你，明天立马离开这里！你以为你变成人形来找我，我就会感动得跟你回去吗？我告诉你，影狐族已经灭亡了，从此再也没有那么软弱的种族存在，没有！”
西云萧没想到姚小双会突然伸出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不管我们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是影狐，这谁也改变不了。但是我不会再强迫你跟我回去，从我下定决心变成人的那刻，我就知道我必须要找到你。我们是影狐族唯一的希望，我们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够了！”西云萧放开姚小双，突然张开满口的獠牙怒视着她，“如果明天我发现你还在这里，我一定吃掉你！”
西云萧离开的时候，星寂以为姚小双会很沮丧，可是他没想到姚小双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那是因为星寂不知道，体质最弱又没有法力的影狐如果想变成人，付出的代价是不可想象的。
在发现西云萧变成人形离开狐丘山的第五天，姚小双回头望了一眼他们共同生活一年的洞穴，然后便奔向了森林的深处。
以前她曾经听同族们说过，狐丘山深处住着狐族的族神，只要找到他，就可以求他实现一个愿望。她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找到了他，但是她没想到，影狐想要变成人类，承受的代价却是生不如死。
影狐一族原本就是狐族中最弱的种族，不要说修炼成仙化成人形，就算通过法术变成人，都要遭受非同一般的痛苦。
这个痛苦便是，不仅要交出灵魂，肉体还要承受万般火焰的锤炼。
她望着那熊熊烈火，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族神告诉她：“如果一百年内不寻回自己的灵魂，重新做回影狐，到那时整个人就会被焚毁，化为尘埃。”
她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眼神却告诉族神，只要能找到西云萧，带他回到家，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他们是最后的影狐，他们必须相依为命，同生共死。
4
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姚小双正躲在黑暗处咬着一只鸡的脖子喝血。看着她贪婪的样子，那个人轻笑了一声。
“没想到一只影狐会沦落到喝鸡血度日的地步。”
那是他的第一句话。
姚小双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样子，一个和西云萧年纪相仿的俊美男子正微笑地看着她，举止间透露出一股儒雅之气。
姚小双吃惊地望着他，眉头皱成了一团。不是因为她喝血的样子从来没被人看到过，而是因为这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她走近了，才发现他有几分面熟——她见过他，他是西云萧身边的那个助理。
“他让你来赶我走的？”
姚小双用手擦了擦嘴角。她的体质越来越虚弱，原本影狐化成人，需隔一个月饮一次人血，但这一百年来，她从来都只饮一些野鸡野鸭的血。
“你觉得他真想赶你走吗？你们是最后两只影狐，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怎么会这么残忍地对你呢？”
男子走到她身边，依旧望着她淡淡地微笑。
“万不得已？”姚小双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出了什么事？”
“跟我来，我带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尖叫了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昨晚还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的他，此刻却是一个狐头人身伏在地上挣扎的半兽。
“不要过来！”西云萧怒吼，“让你走，你为什么没有走？”
姚小双瞪大着不可思议的双眼，吃惊地望着他。
“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西云萧像是发疯一般朝姚小双身边的苍右嘶吼。
可无论他怎么动，都好像没办法前行半步。
他当然动不了，被封妖圈困住，他只有在原地挣扎的份。
“这是怎么回事？”姚小双转过身，双手死死地掐住苍右的脖子，“你把他怎么了？”
“别急……”苍右倒是很镇定地拂开了姚小双的双手，微笑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雌雄影狐，等你们相聚，我可是足足等了一百年。”
“快走！快逃出去！”西云萧像是发疯了一般，朝姚小双嘶吼着。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看到姚小双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记得在狐丘山上，他交出灵魂，经历万般火焰的锤炼后变成了人，然后他就以人的身份走进了人类居住的世界。
他以为他会很快乐，以食物链最高的人的样子生活，再也不用忍受为抢一块肉而挣扎的日子。但是他错了，人就是人，兽就是兽，初为人形的他除了有人的样子外，骨子里仍是一只狐。他吃生肉的样子吓坏了所有人，他渐渐地被孤立了，只得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生活。
他当然想过回狐丘山，山上还有一只弱小的影狐在等着他，也许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事实上他也确实回去过，他带着一大块肉回到那个洞穴后，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不祥的预感让他不安，他去找族神，想要换回灵魂，踏实地做最后一只影狐。可是骨子里的狐性让他不会这么轻易地认输，而且他听族神说她也变成了人类，在寻找他。
他们是最后的影狐，他们必须相依为命，同生共死。
所以他又回到了人的世界，他要找到她，一起回到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他们的狐丘山。可是他遇到了他，那个一眼就看出他不是真正人类的术师苍右。
在苍右的调教下，他渐渐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身上的狐性也消失无踪，每月他都提供最好的人血让他保持体质。他以为这是好的开始，甚至还很感谢苍右，直到苍右问他：“为什么不见那只雌影狐来找你？”
已有心智的他早已不是简单的野兽，他终于发现了苍右救他的真正目的——
影狐体质虽弱，但品种却是最稀有的，以雌雄影狐的内丹为药引，可以制成长生之药。
术师虽有一些法术，能暂时保颜续命，但想长生却不是简单的事情。
他想到和姚小双在狐丘山相依为命的日子，他知道他不能让苍右找到她。他对苍右撒了一个谎：“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也只有我能找到她！”
他说得没错，影狐只有同类才能找到，所以苍右便信了他。苍右给他最快乐的人生，让他享受做人的乐趣，以此来让他尽快找到那只雌影狐。
这一信便是一百年。
一百年来，他以各种身份漂泊在世界各地。可是渐渐的，苍右发现他被骗了。
“畜生永远是畜生！”
那是苍右对他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这之后他才知道，以往他喝的那些人血中带着血咒，所以苍右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便会被血咒折磨成一副半人半兽的样子。
苍右对他说：“只要找到那只雌影狐，你就能重新做人，成为大明星。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切，难道你不想要了吗？”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一脸凶残的苍右，不说一句话。
他的眼神却像是在说，做人再好又怎么样？活着最重要的是能做自己。
他越来越怀念狐丘山了，可是他也知道，这辈子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5
“雌雄影狐，千年难得的珍宝！”苍右走到被封妖圈困住的西云萧面前，“如果你们自己交出内丹，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是狐是人，都随你们的愿。虽然不知道你们的寿命还有多少，但总比我动手结果了你们好。你说呢？”
苍右说完，将微笑的目光转到一直惊恐不安的姚小双身上。
“你就是为了这个将他变成这样子的？”姚小双怒视着苍右，“好，放了他，我立马将内丹给你！”
“不要！”西云萧在封妖圈里痛苦地挣扎，“将内丹给了他，你很快就会死的！”
“我只问你，你还想继续做人吗？”
面对姚小双突如其来的温柔眼神，西云萧一时慌了神。
他是一只影狐，虽然他曾经那么厌弃那个低等的畜生，但是他明白，那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看到西云萧的眼神，姚小双当然知道他和她一样不愿意。
“所以长命与否对我们而言都没有意义，活着才有希望，对吗？”
这时西云萧突然安静下来。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去星寂的店里买了一条鱼。他买的那个梦境是他又回到了狐丘山，为了一块肉和一头老虎恶斗，虽然他负伤严重，可当他叼着那块肉回到洞穴，将肉放到姚小双的嘴边时，他的心忽然就亮了。他知道即使流再多的血，他都无怨无悔。
他多希望那个梦境还能实现啊！
他也以为那些还能实现，所以他对着姚小双渴望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不用我动手了？”看着他们的样子，苍右欣喜若狂。
其实并不是苍右不想自己动手，只是他们肉身一死，取出来的内丹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西云萧不同意，他打算继续对姚小双施以血咒，让他们彼此看对方受尽生不如死的折磨。现在看来，他低估了他们对生的渴望。
“我希望你拿到内丹以后，将我们送回狐丘山。这是我唯一的条件。”西云萧说完望着姚小双，他们是时候回家了。
“当然，我保证！”
苍右拿到雌雄影狐的内丹，眼睛里光彩明亮。这个东西他寻了一百年，如果再拿不到，他的寿命离终结也就不远了。
放开了西云萧之后，苍右心花怒放，盘腿坐下，以内丹为引来修炼。内丹无法保存，必须尽快使用。只是他太痴迷于长生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大劫的到来。
就在苍右专心地修炼时，突然一道银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姚小双扶着精疲力竭的西云萧还没站稳，就被那道耀眼的银光闪得眼疼。
接着他们就看到一把银剑刺中苍右的心脏，苍右倒在了地上。满眼悲悯的星寂握着剑站在那里。
“星寂，是你？这……”姚小双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星寂。他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满眼的绝望，一点不像之前见到的那么阳光。
“是我……”他走到在血泊中挣扎的苍右面前，低下身子看着他，“这天我等了太久，可是等到最后竟然只有绝望。”
鱼妖星寂，原来只是月光河里一只给人希望和梦境的鱼，他和花千树快乐地生活在那里，期待着给人们一个美好的希望。虽然这种生活很残忍，但这就是他们活着的意义，他们乐于接受这种死亡。苍右带走花千树的时候，星寂还祈祷她变成一个最美的泡泡。可是他没想到，苍右却用法术将花千树的血灵制成了血咒。
那等于将花千树活活地害死，对月光河里的鱼来说，那是最残忍的死法。
星寂刻苦修炼，希望有朝一日为花千树报仇，那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可是当他能变成人形去寻找苍右时，却一直近不了他的身——术师从来都是让非人闻风丧胆的敌人，非人若想伤到术师，只有在他法力最薄弱的时候动手，也就是在他修炼时。
术师的修炼向来隐蔽，所以这个机会星寂等了一百年。
但幸好他等到了。
其实姚小双出现的那刻他就知道机会来了：有雌雄影狐内丹作引子，术师可修炼长生不死，这个修炼当然需要在拿到内丹的最快时间内完成。
可是他没想到，等了一百年的仇终于报了的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满满的绝望。
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6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躺在床上休息的西云萧，姚小双突然哭了出来。这一天她等了太久，整整一百年。
西云萧被血咒长期伤害，五脏六腑早已受伤。
“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就一起回狐丘山。”她紧紧地握着西云萧的手，像是已经回到了狐丘山那段曾经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西云萧只是对着她微笑，不再说话。
他想也许姚小双太高兴了，所以她可能都忘了：一百年了，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已经没有时间重新做回影狐。没有内丹的他们想要一夜之间穿行万里之遥，已经不可能了，也许今生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当姚小双端着一碗药重新回到房间时，她手中的碗突然不小心落在地上打碎了。她震惊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西云萧——他已经变成了一只狐，一只瘦小的影狐。
“西云萧，你怎么了？”尖叫声响起的时候，姚小双已经扑在床上。
“时间到了，姚小双，我再也回不去了！”
像被惊醒一般，姚小双突然想起了什么。
“如果一百年内不寻回自己的灵魂，重新做回影狐，那个时候整个人就将被焚毁，化为尘埃。”
族神的话飘在她的耳边，她撕心裂肺地看着气息越来越虚弱的西云萧。
“我还有时间，我背着你回去。我还有时间，我们一定可以再回到狐丘山。”
“来不及了……”西云萧努力睁开眼，不让自己沉睡过去，“到了午夜，我就会化为一缕青烟。你还有时间，不要管我，快回去吧，向族神换回灵魂，做回自己。记住，你是最后一只影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每年姚小双都会回到狐丘山。无论她身在何方，正在做着什么，到了初夏，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回去。
不为别的，只为了看看那个早已荒芜的家。
那是他们生存的地方，那是他们的根。
所以她怎么可能放弃西云萧？
“星寂，我买下你所有的鱼，哪怕一条鱼只能让西云萧活一个小时。都卖给我吧！好吗？都卖给我！”姚小双几乎是在祈求。
“姚小双，你忘了吗？鱼只能给你一个梦境，虽然会很美好，但那毕竟不是真的。”星寂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姚小双，声音也静得如水。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明明只有二十岁，鬓角却已霜白。
“我必须带西云萧回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姚小双转身朝里屋走去。
“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帮你。”星寂突然喊住了姚小双，“那里可以租赁任何你想租赁的东西——包括生命。”
7
姚小双和西云萧离开之后，星寂将店关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些去他店里买鱼的非人们再也没有买到可以看到希望的鱼，所有他们都再也没有找到星寂的那家店。有些非人甚至以为，星寂的店和他卖的鱼原本就只是一场梦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狐丘山上，初夏刚至，西云萧和姚小双一口气跑到狐丘山的最高处。头顶的月光明亮耀眼，她仰望着西北方向。
那是人类生活的地方，是他们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午夜将至，他们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真的不后悔吗？”望着西云萧神采奕奕的样子，姚小双很是心疼。
她不能不心疼，虽然西云萧租到了五天的生命，可是族神告诉他，他的灵魂已被血咒腐蚀，再也没办法重新做回影狐了。
“能再次回到狐丘山，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西云萧深情地望着姚小双，“答应我，你要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你是最后一只影狐，这是你的使命！”
姚小双重重地点头。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落在狐丘山的石头上。
“吼——”
“吼——”随着西云萧仰天咆哮的声音响起，姚小双也附和他一起仰天咆哮。
那是最后两声狐嚎，等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狐丘山上再无一只狐。
化为青烟的那刻，西云萧不可思议地望着同样化成青烟的姚小双。
他应该惊讶的，他以为姚小双已经重新和族神交换了灵魂。可是她却正陪着他一起死。
不能一起活着，一起死也是好的。
“你——”
他的声音还没响起就消失失踪，一阵清风吹来，两股青烟在狐丘山上飘散。
西云萧不知道，姚小双同样化成青烟的那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其实在星寂的店里帮忙的时候，她看着那些来星寂店里买鱼的人，突然也想买一条鱼，于是她就买了。在那个梦境里，她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找到了同样在寻找她的西云萧，后来他们便一起回到了狐丘山，在他们一起生活的洞穴里幸福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最后他们都老了，一起爬到狐丘山上的最高处，仰望着头顶的月光咆哮。
就像现在这样。
和现在不同的是，那个梦境的结尾他们笑得都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