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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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午夜的狂欢 (3)

而在这种灯光朦胧的地方,色情交易往往就要达成了。一种交易叫做“打飞机”,即按摩小姐会连同你的生殖器一同按摩了,她会先在你的阳具上涂上发亮的润滑油,然后就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摩你。左岩有一回就叫一个小姐吃尽了苦头,因为他是一个射精缓慢的家伙,结果一个钟(四十五分钟)过去了,他仍旧还没有射,还没有把飞机打下来,害得小姐满头大汗。如果你想干一把,你就向小姐直说就可以了。左岩记得十分清楚,他和一个消瘦的姑娘干了一把,那个姑娘从头到脚吻了下来,在他的大腿根处停住了,因为她发现他那里长了一块癣,她迟疑着,担心他有什么病,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一块癣而已。他说:“我没病,我没病……”那个女孩才给他套上了避孕套,然后像一只母山羊一样骑到了他身上……被她压着的感受十分奇特,她如同是一条轻巧的鱼,但她浑身仍旧长满了刺。到后来他在下面终于被她切磨得叫了起来,达到了高潮。

但问题是,这种白天和黑夜完全分裂的情况,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觉得自己的确越来越平面,越来越可怜,但他又不知向谁说,当他看到秦杰、于磊、何晓那沉溺于物欲之中的样子,他就想尽快地逃离他们,但他却又像一块废铁一样,加倍地被吸向了他们。他们如同一个磁极,叫他不能自拔,无地自容。

午夜一点,他们从桑拿按摩院中钻出来,来到了已十分冷清的大街上。这个时候,大街上只有灯光和黑暗的蝙蝠在一同翻飞,他们的肢体被蒸、被按摩与放松之后,变得轻松多了。何晓说:“我真想飞起来,飞到这夜空之中。你看这座城市的夜景多美丽啊,我要飞到天空之中,和蝙蝠在一起飞翔。”

但秦杰提议他们都钻入汽车,于是他们就都钻入了汽车。在歌舞厅里喝的酒已被挥发了不少,他们感到头已不再发晕,左岩也看不见半空之中飞舞的龙虾和地雷了。他们在汽车里,汽车被发动着,像一只在黑夜之中闯入都市的猎物。这一刻的城市是死寂的城市,到处都是被灯光照亮的局部地区,城市被麻醉了,它躺在一张巨大的手术台上,但肌体仍旧在颤抖着,汽车安静地在街道之上滑行,在城市之中飘动。这一刻他们几个人都不说话了,汽车里弥漫着一种沉默的气氛,汽车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飞奔。没有什么人,只有一辆辆稀疏的汽车,浮在如同干瘪的血管的城市大道上。“速度!”秦杰嚷嚷了一声。他立即加大马力,把汽车开快了。不久,他把汽车拐到了通往首都机场的高速公路上,然后他把车开到了每小时两百公里的速度,汽车在轻微地浮动,如同一块静止的海绵,而四周则向后涌动着海水,这是左岩奇特的感受,如此快的速度使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这一刻!完全是在剃刀的边缘飞奔,一不留神你就会被切成两半,被死神收入囊中。左岩有一点儿紧张,他不知道于磊和何晓的想法,他看到在车里他们的表情沉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吗?而汽车则在向死亡的怀抱飞去!左岩感到自己紧张极了,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撞击前胸的声响。秦杰一定是疯了,或者他是一个镇定的疯子,如果他当上了一国总统,掌握了核按钮,那么他一定会威胁全人类!他就是这么一个疯狂的家伙。左岩觉得秦杰是一个疯狂的船长,而于磊、何晓和他一起,正在被这个疯子一起带向一个疯狂地带。这当然是行走在剃刀的边缘,锋利的生活会随时切掉我们的肢体。这样说不免有一些空泛,但的确如此,当秦杰以每小时两百公里的速度开着车在首都机场高速公路上狂奔的时候,左岩感到死亡与自己只隔一张纸。他感到了恐惧,那种恐惧使他想突然从车上跳下去,远远地离开他们,他觉得他们全都麻木了,在赌博、色情交易、迪厅、贴面舞和按摩之下麻木了,他们如同几棵麻木的树,等待着被砍伐一光。当然这高速行使的过程大约持续了半小时,然后,他们驶离了高速公路。

他们的车停在了一片空寂的楼群下面,四周静得如同海底世界。这里是何晓的家,秦杰他们都下了车,打算去何晓家再玩一会儿,“我们可以呼几个小姐来再跳上一夜贴面。”何晓说。但这时秦杰发现不远处地下通道的井盖上躺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哑巴,天天在这里伸手向路人要钱。”何晓说。

秦杰一听,他走到了那个人身边,弯下腰闻了闻,然后他用脚踢了踢那个家伙。“你是一个哑巴吗?嗨,你是一个哑巴吗?”那团黑物蠕动了一下。秦杰尖笑了一声,立即用脚狠狠地踢了那个乞丐一下。何晓和于磊也走了过去,一起用脚踢那个人。几分钟后,那个家伙发出了嚎叫,“别打我了,别打我,我是个骗子,我不是一个哑巴!”

秦杰他们住了手。笑了起来,他们用暴力揭穿了一个谎言,而那个人用谎言去向城市要求施舍和怜悯,秦杰他们不想给他,左岩感到秦杰他们真的疯了,他想他们和我都一起生活在剃刀的边缘,总有一天都得一同走向毁灭。这是剃刀边缘的走动。他们向何晓家那幢大楼走去,他们在午夜结束了狂欢,像一群蝙蝠打算休息。

如何杀死一棵树

如何杀死一棵树?如何杀死以城市为背景愤怒生长的那棵树?这是我现在想的问题。现在已是午夜,而我像个醉汉一样在被飓风扫荡过似的北三环路边打车,我像午夜的影子一样沉入了城市黑夜的河流,成为了午夜狂欢一族的成员。我日复一日地喜欢沉湎于各种狂欢场所去做一个城市人。每天倘若我不喝上几杯或者到一家歌舞厅里去坐上一会儿,我就没法与黑夜共眠,我和黑夜像与甜蜜的情人一样在厮杀。事实就是这样的,而且,我一般和秦杰、左岩、于磊混在一起,也许我们四个人全是复杂的空心人。于磊已经在歌舞厅小姐的胸脯上丢了三个大哥大了。可他昨天又买了一个,因为这家伙是个赚钱的好手但对摸女人的胸脯却毛手毛脚,秦杰总喜欢酒后驾驶他的那辆福特“天霸”并喜欢与别的车屁股亲吻,他的那辆福特“天霸”像个色情狂一样每个月都要与别的车搞上几下,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为散场的贴面舞会收拾残局,我老婆自从三个月以前不辞而别后我的屋子就成了我们跳黑灯舞的好地方,贴面舞和有口无心的卡拉OK游戏一样,是一种空心人拥抱并厮杀的最好办法,我站在三环路边上大脑混乱,就想到了这些。

但我又一眼就看见了那棵树,那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大厦和高级写字楼之间惟一的大树,也许它就长在某一幢楼的顶部,因为它是那样高大,几乎要擦着月亮的脸了。有一天夜里我们四个人坐在车里沿着高速公路搜寻“午夜小姐”,睡眼惺松的于磊突然在京城大厦旁边的一个地方看见了一样东西,“看,你们看那是什么?”我们发现了一棵银光闪闪、虬枝举天的大树。那是一棵真正的大树,在空寂的天空下辐射着银光。那难道是一棵真正的树吗?为什么会比那么多的大饭店、写字楼、巨型商厦还要高?在黑夜里看上去它好像是一株城市的邪恶的金属植物,是从金属城市的躯体上生长出来的。这叫我们感到了压抑与恐惧,但到了白天我们再经过那里时,它却无影无踪,莫非它在逗我们玩?我愤怒地透过车窗望出去,我又发现了它,它那么枝叶繁密,傲然而又冷漠地向天空伸展,它高过楼区的头顶,它几乎是蔑视般地与我对视,在黑夜之中银光闪闪。

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就决定要杀死这一棵树,我立即给秦杰、左岩、于磊打了电话。他们在这座庞大的城市的各个角落都传来了相同的想法,因为不杀死它,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紧张,这座城市本来已经够叫我们紧张的了,可如今又有一棵树在和我们作对,我们在电话中狞笑了起来,约好晚上在“金芙蓉”夜总会见面商量此事。这是令人激动的想法!你想想看,如果杀死了那一棵树,我们就会从焦虑的状态中脱身而出,重新变得宁静自然,否则会有一种可怕的力量使我们在城市的躯体上毁灭。这天晚上我们碰面了,因为我们在“金芙蓉”每人都有一个相好。每一次去那里我都要找崔美花,这是一个丰满的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小妞,我喜欢她那瓷瓶一样的体形。我们都到齐了,秦杰又一次修好了他的色情狂汽车,我们一转眼就钻进了包房,变成了成双成对的八个人,“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那棵树呢?”崔美花一点儿也弄不明白,仍在不厌其烦地问我这个问题,可能她已经爱上我了,可我却没打算去爱一个三陪小姐。“我们必须杀死那棵树,但我们如何才能杀死那棵树呢?”

秦杰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把它炸掉。可我们去哪儿搞炸药呢?因为购买炸药需要出具各种证明,于磊的人事关系最多,由他去打通关节,但如果用炸药炸,会发出巨响与红色火光,这会令市政府大为恼火,也会令周围的居民感到恐慌,而且还要向市管委、市综合治理委员会、市建委、市绿化办、市公安局、市计委、市经委、市房管局等部门请示,而且还要交罚款三万元人民币。但我觉得这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大家想想看,几乎在一瞬间,绑在这棵大树的各个部位的炸药会把它炸成一堆碎片,我们就再也看不到这棵树了。”

于磊说:“但是,但是抛开巨大的声响与冲天的火光造成的不良影响不说,我们必须要向市环卫局申请二十辆清洁卡车,在爆炸之后立即将这棵树的残骸运走,如果天亮后市民和外宾看见垃圾山会大吃一惊的,这个工作方案太复杂,涉及的面过于宽了,我看不如去定做一把巨大的电锯,用电锯将这些树锯倒,这就好办了,或者我们可以采取轮流作业,每人干一小时。”

我说:“但这棵树会朝任何一个方面倒下来,由于其躯干过于庞大,肯定会砸坏城市设施与居民住宅,这是很麻烦的,我建议我们定做四把小型电锯,从树冠开始,先锯掉树的一些枝杈,然后再一节节地锯掉躯干,使锯断的枝条的长度和重量都没有到能砸坏周围建筑与行人的程度。”

左岩先叫着说:“我反对:第一,这势必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或者使杀死这棵树的计划在很长时间内才得以完成,而我们既缺乏耐心,也没有那么大的体力;第二,我们采用小型电锯,会发出较为难听的声音,你们想想看,谁能忍受长达一个月的噪音?”

于磊说:“我觉得最好的弥补的办法是请一个乐队,由这个乐队在我们干活儿时演奏大小施特劳斯的作品,使整个工地现场看上去像是在举行露天音乐会。”

秦杰说:“但请乐队的费用是否过于庞大?据我所知,这座城市的很多星级饭店已经越来越请不起要价越来越高的大型室内乐队和中型交响乐团了。而且,如果乐队在演奏的话,肯定会招来很多人观看,这时如果我们锯断的树枝从半空坠下,砸伤了一些人,将由我们来支付医药费和各种护理费,在医院已完全变成了惟钱是图的地方的情况下,这办法太不可取了。”

于磊说:“我看可以再采取一个新办法。由于这座城市处于内蒙古高原上大风的吹拂之下,因此我们可以考虑凭借风的力量,可以设计一种装置,把它安在京城大厦的顶部。我已实地勘察过了,我发现这棵树东侧有一个小型广场,适合它倒下去。”

但谁会做这样的装置呢?有人问,于磊立即用他的手机与鼓风机厂联系,但没有人接电话,这家伙忘了这是午夜,所有的人都已经睡了,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就算这种巨大的风力装置可以购到,用什么才能把它吊装到京城大厦的顶部呢?如此用直升机进行空降,那势必会扰动军方,这也是棘手之所在。

但如何才能杀死那一棵树呢?这棵黑夜之树、城市躯体上的邪恶植物,它令我们恶心、恐怖、空虚、紧张,令我们窒息、焦躁、忧郁。“可真的有这样一棵树吗?”崔美花又问我,“你们疯了吗,我觉得这完全是幻觉。”她在我耳边柔声说,“我们还是跳舞吧。”我站了起来,和她搂在了一起,这一刻我倍感孤独。尽管我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把她搂得更紧。秦杰、左岩、于磊都在跳舞,我们都变得忧郁了,我们甚至可以听见那棵树的枝叶繁茂的生长声,树冠像乌云一样压过来的姿势,但我们决定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