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福建文人戏曲集(元明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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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紫霞巾传奇——[清]陈烺(5)

(净持火把上)本来狗窃鼠偷,今何明火持杖。要追奔月嫦娥,直到焰摩天上。咱吴二替公子设计,放火烧着园亭,崔小姐避火,定从后门走出,黑地劫他,与公子成亲。今且爬进墙去开了后门,(作跳墙开门介)(又作放火介)哎哟哎哟,肚疼得紧,想要泻肚了,且到门外出恭,黑暗处等他,不怕走上天去。(下)

(老旦、旦披衣急上)[西江月](老)何事声如爆竹,外亭一派通红。才将水厄脱龙宫,又被火神磨弄。(旦)半夜三更时候,门敲隔院难通,也如罪陷陆郎凶,前后投奔没缝。(老)恰好后门开在那里,快些走出,再作道理。(急下)(净急上)咱泻肚未完,被他走过身了,快些赶去。(喊介)尔那母女休走,咱奉祝公子命,说尔受了紫霞巾之聘,今又背约,要劫尔去成亲,若不住脚,便要害尔性命。(净作跌倒介)嗳呀,赶得慌,跌在厕坑里,如今怎处?(作滚下介)(老旦、旦急上)背后有劫贼赶来,快走快走!(老)巴不能十步做一步!(旦)怎奈他前跟退后跟。(旦作跌不起介)娘呵,女儿走不动了。(老回望介)后面没有人影,天亦要明了。靠这石头边,坐着再处。(坐介)(老)只可怜香云这丫头,睡着不知脱逃,一定烧死了。(旦泪介)可怜可怜!

【出队子】阿云何处蓦地回,看影乍孤。劫魔头是我运崎岖,火灾星累尔命归虚。尔救我水上残魂,我救不的尔焚中嫩肤。

娘呵,总是女儿不才,弄出此厄!如今没个结果,不如投江死休!(老)我儿休说这话!

【啄木鹂】姻缘虽则背后图,也是三生梦不虚。又不学奔人卓女,何用效赴波伍胥。陆郎徒罪,三年便满,将来还有出身日子。敢他赭衣衫化作青袍御,铁瑯珰化作鸣珂驻,脚跟镣化作朝靴踱。尔若死呵,休说书生旧约辜,还想老娘无?

(副净赶车上)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为置货赶早。(指介)不知那两个女娘,要做甚买卖,这等早行。(老唤介)掌驾大哥,尔载我母女回去,重重谢尔!(副)我要赶货,那有工夫载尔!(老)只载到施尚书家,无甚耽搁。(副背指介)那小女娘倒是个活货。也罢,要重重谢我!请上车。(老旦、旦上车介)(老)行来一路鬼门关,归去全家火焰山。(旦)又不知人谪夜郎三载后,何当换得锦袍还。(俱下)(丑摇橹上)(生手杻末扮解差随上)

【金蕉叶】(生)天与命与,诵读人俨然囚伍。望洪波怨气长吁,怕一霎时大江涛怒。

小生春英,拟问徒罪,解去淮安覆审,对此长江,好生伤感也!

【前腔】长途短途。(末)将近金山寺了。(生)忽又经看舟前度,吊湘累旧恨堪除,俺这一弄儿新冤难诉。

(俱下)(副、老旦、旦上)(副)前面近江,我生口要吃水,尔老人家且下车来,等我收拾端正,再上去坐。(老下车介)(副推老下江介)(又急跳上车赶车下)(丑、生、末上)(生)江水滔滔迁客泪,天风飒飒旅愁声。(老内叫介)救人救人!(生)船长,那岸边叫救人,快回船去救他。(丑)正好横渡,那便回船?(生)俺亦是患难的。快些救他,我买酒请尔!(丑回船傍岸跳下,扶老上介)亏得碍着丛芦,未曾落水。(老拜丑介)多谢大哥搭救!(丑)休谢我!(指生介)是他叫我救尔!(老拜生介)请问郎君高姓,好使老身念诵。(生)老姥休拜!小生姓陆。(老背介)莫不是陆郎么?(哭介)我的玉蛾儿呵,尔好命苦也!(生惊介)怎么哭起玉蛾来?请问老姥,玉蛾是尔何人,因甚哭他?

【莺啼序】叹浮生母女相扶,忽失落掌上明珠。(生)因甚失落?(老)他同老身一处来,俺则是身托枯芦,他则是影飘弱絮。早知他委命中途,到不如早淹池土。(大哭介)我那玉蛾娇儿呵!尔魂休去,我活不多时,少时随汝。

(生)老姥且休哭。尔莫不姓崔,在施家后花园居住么?(老)尔怎么得知?郎君尔莫不是在施家前花园读书的陆郎么?(生)然也!(老)如此,尔是我女婿了。(生)这等,尔是我岳母了。(拜介)(老)休拜休拜!我如今没福做尔岳母。(哭介)我那玉蛾儿呵,尔好命苦也!(生)岳母休哭,且请坐说个端的。(俱坐介)

【前腔】他见郎君罪犯应徒,便一朝身委沟渠。(生惊介)小姐投水死了?(老)正投池亏得丫头香云救起。(生)这好了,后来怎的?(老)到晚来烈火焚庐,到晚来强人劫掳。(生惊介)到底是焚死是劫去?(老)就是为那紫霞巾,祝公子叫贼人放火劫他,幸走脱了。(生)走脱又好了,后来怎的?(老)步难捱搭个驴车,被车夫劈空兜去。(生)呀,被车夫劫去了!我的妻呵!(老)我的女儿呵!(合)从头数,恁魔难三遭,一遭尘土。

(生哭失气介)(末叫介)陆生苏醒,陆生苏醒!(生醒介)我的妻呵!

【尾声】尔便身殂,还浇得尔坟下土,似如今远别,何处相俱?(老合)可知道好姻缘,都被这明霞紫巾误。

(生)岳母回去不便,不如同小婿到淮安,再作区处!(老)使得。

(老)眼前失却掌中珍,偏遇乘龙跨凤人。

(生)怀橘归来谁受养,且将妻母当慈亲。

第十九折守楼

(贴扮鸨母上)勾留子弟门庭大,主管烟花阃阁尊。老身罗氏,丈夫姓阎,人因呼为母阎罗。数日前买个黄花女儿,姿容绝代,只可惜梅花气韵,却带铁石心肠。自称玉蛾姓崔,家住扬州,已许了人,不肯失节。尔道我们行院人家,是闺女守贞所在么?软劝几回不从,如今只得唬吓他。(拿板敲桌介)玉蛾出来!(旦上)更无膝下呼娇女,强向人前唤母亲。(见介)母亲万福!(贴)罢了!玉蛾,好好劝尔几日了,再若不从,我这低眉菩萨只得换作努目金刚!(旦)任凭责罚,只是不从!(贴怒打介)(旦不语不动介)(贴)喂哟,看不出这苗条,倒是个硬骨的!也罢,我不打尔,只问尔个道理。尔今卖在我家,难道我白白放尔回去?难道尔白白受我供养?也要开条路与我!(旦)孩儿有句话,不知依得否?(贴)尔且说来。(旦)孩儿颇攻书史,诗赋皆通,若遇学士文人,可以抵当得过,只不会琴棋弹唱,去学不难,亦可以陪奉俗子。但只是逢场作戏,若要俺失身,宁死不从。(贴背介)这也有理,且将就他。或者遇着可意人也,自要破戒,亦未可知。(回介)既如此,我里边有小楼,名双燕楼,两边皆有小房,尔就在那里安歇。(引旦上楼介)上去休思退步。(旦)到来便足迷人。(贴指介)中间陪客,这左边可作卧房。挣得门庭热闹,我自另眼看尔。(旦)晓得。(觑贴下楼介,泪介)怎知我玉蛾,落这田地也!

【意难忘】苦境难挨,便阎罗世界,无此摧颓。当前阿鼻狱,何处望乡台。难禁住,泪盈腮,怎容我恁地泪盈腮。细思来,悔不共池中藕断,火里莲开。

那日车夫推母亲落水,俺便要投江而死,却被他拦住,说若不顺从便要奸污。

【胜如花】难挣扎,软裙钗,欠前生业债,到今生加利相赔。怎能勾赴洪涛,侍奉的高堂人在。如今叫他人母亲呵,陪色笑,强担亲爱,一声声叫的脸开,一声声叫落泪来。俺如今要死不难,只想苦守三年,或可见得陆郎一面。虽则尘埋,终不把女儿身坏,守得到赠巾人在。那时间喜上阳台,那时间也笑入泉台。

只是如何能勾相见呵?

【不是路】墙外书斋,树影萧疏共绿槐。门儿碍,便石桥难度似天台。况今来金鸡未赦青莲罪,玉镜怎寻温峤台。便到罪满回来,俺又在长淮外,他步儿不向平康踹,要思相会,怎生相会。

(仰看楼额介)只这双燕楼三字,便是俺的谶兆了。

【榴花泣】诗删旧稿,开首便堪哀。关盼盼系情怀,他楼名燕子旧金牌。今换个双燕名来,但看这个双字,芳心自猜,多应破镜重逢在,便道守楼人终久难谐,那坠楼人学也应该。

(入房坐介)

【急板令】是不出闺门女孩,却来填烟花苦海。问天,天,何如此安排?既宦室明珠,香阁金钗,怎任意摧残,淹没尘埃。多应是天意费猜,要冰雪冷,炼寒梅。

(开衿取诗囊介)闷坐无聊,且取陆郎和诗看看。

【前腔】这的是青莲再来,恰重遭夜郎旧罪。问天,天,何如此安排?锦绣诗肠,珠玉仙才,怎任意摧残,飘泊尘埃。也应是天意费猜,要冰雪冷,炼寒梅。

在前俺怕母亲看见,故缝锦袋,挂在胸前,如今要母亲看也不能勾了。

【一撮棹】长江水恨浪淘沙,淹母骸。俺愁难断,泪难尽,口难开。只得要从梦中会,空中拜,意中哀。便陆郎徒罪满,得寻来,周堂拜,结缡人终不在。叹萱堂见背,更遥似望夫台。

俺想一家三人,母亲水里去,香云火里去,只俺不知如何结果也!

【尾声】全家水火同遭害,叹人间何处着俺小裙钗。(指介)他若是真阎罗呵,俺情愿急请勾牌,销业债。

柏舟黄鹄古纷纷,守节青楼少所闻。

平日爱看列女传,要添传内一奇文。

第二十折假婢

【懒画眉】(生敝衣上)冤已雪,苦仍堆,杜甫干戈首重回,便谪仙空向夜郎来。况复贫无奈,要学筑周王避债台。

[如梦令]每羡苏家季子,金尽得归故里。囊橐已无金,还要羁留在此。搔耳搔耳,剩下穷愁还几?(叹介)咳,春英春英,尔好命苦也!甫得施兄之力,巡按当堂把罪名开释了。怎奈水贼翻江劫掠扬州,只得与岳母羁留旅店,衣食俱缺。店主还索旧逋,去住无门,怎生是好?(遥指泪介)现在俺那扬州呵,

【朝天子】十里珠帘户不开,有多少绿杨树在,都和后土祠琼树化烟煤。首空回,怕春风后,燕子来,也难寻旧斋。

【普天乐】再思量,便道是吾庐三径还余在,(内指介)这不比寻常索欠诗文债,又无由典当衣钗。上扬州便有仙才,无十万休骑鹤背。想要暂住淮安,(指衣介)这衣呵,比露筋娘洒脱无拖带。(指腹介)这腹呵,王孙虽道堪哀,无漂母凭教饿坏。这许多愁苦,比那法司问讯,更是难捱。

且请岳母出来,作个穷计较。岳母有请。(老旦敝衣上)贤婿唤老身何事?(生)穷苦不必说了,如今须寻个活计。(老)老身久已寻思,只怕贤婿不从。(生)且请道来。

【普天乐】(老)这些时,要自家挣扎难耽待。俺只得人家傭力缝衣带,再休提命妇招牌。贤婿,尔既困丰城,剑气沉埋。且只弄吴市箫声慷慨,等乡关兵火都消解,那时计较归来。(生)这骯髒难装乞态,况可使堂堂命妇,婢仆相偕。

(老)依尔要怎的?(生)据小婿想来,倒不如将我妆作丫鬟,卖得银来,还了店主,余留为岳母用度,徐图归去。小婿久后自寻脱身之计。(老)只怕妆不像,且试试看。(叫介)店家大嫂,烦借簪珥裙衫一用。(丑携服饰上)(老替生妆介)(丑)恰好两耳有长命环孔,只可惜脚大些,不然扬州瘦马,无此标致。

【前腔】(老)细端详,好似我玉蛾婉娈娇儿态。(泪介)若蛾儿在此,恰好把同胞姊妹相看待,又谁分裙屐裙钗。只是尔这一去呵,我孤穷半死形骸,尔一入侯门似海,怕此分离终久难重会,教人怎不伤怀。(各泪介)(合)共作客还难挈带,叹一家骨肉,三处分乖。

【尾声】(生)想郡县牵连扬与淮,怕贼移兵此地来。只恐俺到那时,向满地干戈,何处可为客。

(生)暂将巾帼掩须眉,意气昂藏总不移。

(老)自古妇人穷有此,可怜无食又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