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凭子贵,因为伢仔,吴母一个妇道人家在村里的地位达到前所未有的高。
这十几年,伢仔每一次汇回来的钱,递回来的衣物,吴母都平分给村里的每一户人家。
这是村里的老规矩,他们已经提前实现了共产主义,见者有份。
吴母这类已经变成长辈的女人,她们每一个都是历经苦难才长大的,每一个都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现在她们又变成重男轻女的坚挺捍卫者,她们比男人更瞧不起女人,比男人更加重男轻女。
瘦骨嶙峋的吴母在儿媳妇的搀扶下,走出低矮的泥屋。
弟弟吴锦华搬出家里唯一的木桩给老太太坐。
吴母颤巍巍的坐到木桩上,威严的扫向伢仔带回来的几麻袋东西。
吴锦年率先打开牛仔包,从里面拿出一双皮鞋,双手递给三爷,最好的鞋子送给最德高望重的三爷。
三爷神情庄重的将一双光脚塞进皮鞋里面。
排着长龙的队伍鸦雀无声,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
吴锦年又拿出一套西服,还是送给三爷的。
西裤裤腿有些长,三爷弯腰肃穆的卷上裤管。
吴锦年从包里翻出面包,双手递给三爷。
队伍不断的加长,得到消息后,家家户户都派出了男孩过来领东西。
看着清一色的男孩队伍,再看看包里塞满的粉粉嫩嫩的女孩衣服,吴锦年突然觉得有点滑稽。
很快就分光了一人高的牛仔包,两个麻袋,几个布包里的东西,还剩下一个麻袋,一个粉色的背包。
“这是留给时老师的。”吴锦年对着不肯离去的长龙队伍解释道。
男孩们这才一窝蜂的散了。
院子里还剩三个拖着鼻涕的小孩。
最小的男孩光着臀部在布满家畜粪便的地上爬。
他们是吴锦年弟弟的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弟媳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伢仔,你挑一个带回去养,怕大的记事,就挑小的,小的才一岁,没开始记事。”吴母指着两个孙子说。
伢仔什么都好,就是没儿子,这是吴母心中最大的刺。
“哥,真的不让生了?”锦华吸一下鼻涕问。
“超生会丢掉饭碗。”吴锦年认真的说。
吴母长叹一口气,“那再娶一个呢?”她想办法道。
“也会丢掉饭碗。”吴锦年严肃的说。
吴母再次叹一口气,“那要死了呢,死了再娶,不会丢饭碗了吧?”她压低声音问。
吴锦年突然觉得憋闷窒息,后背一阵阵发寒。
才刚回来,他就想逃离了,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泥房没窗户,屋里一片黑,这就是他梦中黑色的来源。
弟弟锦华忙着杀羊,晚上要宴请三爷一起吃肉喝酒。
吴锦年拎着剩下来的东西步行去学校。
大侄子拖着鼻涕跟在后面,侄女背着弟弟也跟在后面。
“几岁了?”吴锦年问侄女。
“五岁了。”大侄子抢答道。
吴锦年低头看了一眼侄女,比小棉还小,却已经开始照顾弟弟做家务了。
停下来,将粉色的背包送给大侄子,从背包里掏出漂亮的发卡戴到小侄女乱蓬蓬的脑袋上。
小侄女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呆呆的望着他。
吴锦年摸一下她的脑袋,她唯一的错就是投错了胎。
刚一转身,大侄子就呼的一把抢过姐姐头上的发卡,戴到他自己脑袋上。
小侄女不哭不闹,只是木呆呆的望着,背上的弟弟压得她直不起腰。
“回去吧。”吴锦年心烦意乱的挥挥手,赶他们回去。
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