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人民首都,已成为国内外人士观光的一个胜地,而观光首都者,又必去游览故宫。但我们今天对于故宫的观点,也已不复是单纯的“为游览而游览”的趣味作用,而应该从它的建筑、创造、设计种种特色上,来重视它在劳动艺术中的价值,它的巨大的历史意义,正如从克里姆林宫的辉煌的建设上,很具象地反映了俄罗斯的民族性一样。同时,我们还应该从封建的潜势力中解放出来,纠正过去一般人错误的看法,而使它成为崭新的人民的文物重心。本文写作的目的,即是在此。但一方面,也提示一点关于故宫的掌故和史料。
一
现在的故宫,大体上都是明代的建筑,明代的宫殿建造,则始于永乐十五年,因为明成祖朱棣,自北平率兵南侵,赶走了在南京的他的侄子惠帝(允炆)以后,便迁都到了北京。迁都的理由,主要因了成吉思汗的后裔仍然自成部落,对于汉族仍然是一种威胁,所以需要时刻地来防范监视,因此在北方便得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来控制着。但派谁去坐镇这样重要的地方呢?如果派异姓的大臣吧,则将来万一拥兵跋扈起来,对中央必贻鞭长莫及之虞,而成尾大不掉之势;如果派同姓的诸王呢,则要是抄他的老文章造反起来,也必致天下纷扰,骨肉相残,故终于只好把京都搬到北京来,由他自己来坐镇。这样到了清兵入关,皇宫的主人自然换了爱新觉罗氏了。但除了更改几个宫殿的名称,及增筑一部分殿宇外,整个的皇宫轮廓,还是明朝的旧筑,而且连宫廷中的制度习惯,大致也是沿明代之旧。在这六百余年来封建帝皇盘踞的过程中,就发生了许多荒淫奢侈的故事,竭天下的民脂民膏,以供奉他们一人一姓的享受。单是清慈禧太后那拉氏六十岁生日时,所消耗的珠宝金银,就达四百三十多万两银子,约合小米两万万多斤,等于十余万农民一年勤劳的所得。此外,封建统治者对于劳动人民劳力的榨取与奴役,我们在游览故宫的时候,也随处可以见到种种遗迹,这里先拿故宫的陛石和琉璃瓦来说吧。
所谓“丹陛”的形式,凡到过故宫的人都已见过不少,用不着我再来说明了。我所要说的,是它所象征的封建制度的精神。它不但构成了统治者和人民之间的深远的隔离,而且连得普通官僚也不容易接近皇帝了。在汉代还有三公坐而论道的事,到唐宋臣子见皇帝还比较自由一点。到了明代,正是封建政权最严峻的朝代,朱元璋厉行中央集权,皇帝一不高兴,就可打大臣的屁股,于是大臣觐见皇帝时,只有远远地伏在丹陛之下,连头也不敢轻易地抬起来,以造成天威咫尺的专制空气。从前在丹墀内还列着“品级石”,用黄铜范成山形,上刻一品到九品的官员的职位,硬生生地用权力来分出人格的等级,构成森严的壁垒,制造各种的奴性与低能,像《官场现形记》中所说的“多磕头、少说话”的名句,借来形容那些跪在丹陛之下的官僚,刺猬似的缩做一团的情景,正是非常的切贴。但同时还要指出的,这些陛石的雕筑和搬运,又是榨取了多少劳动人民的智力和体力,消耗了多少人民的财富。像元代因北京附近为产石之区,即有采石局之组织。德胜门内的铁影壁,即是元代的石刻之一。明代的大石,则取于涿州房山,花斑石取于徐州。目前遗留的太和殿的丹陛,恐怕还是明代的旧物,而从丹陛的正中央所雕刻的花纹上,我们可以看到过去的劳动艺术的高度的成就,却为封建帝皇所掠为专有。因为在从前,这一部分是只许皇帝自身才能践踏的。
其次是故宫的琉璃瓦,这也是中国建筑中一个美丽的特色。如果站在煤山的高处,向故宫作一鸟瞰,尤其是在黄澄澄的太阳下,琉璃瓦泛着一片灿烂的金色,实在瑰丽极了。从前宫殿屋顶上的砖瓦,大都是着上颜色的,如汉代就用漆瓦,因那时候的陶器已有着釉的了。但正式采用琉璃瓦,见于著录的则为北魏。到金人时应用最广,在营造燕京宫殿时,曾动员兵士四十万、民夫八十万的力量。元代则专设机关经营,一共设立四窑,材料采自西山,由水道运至正阳门外的琉璃厂。到明代则派太监们来专司其事。清代的琉璃瓦分青、黄、紫、蓝、翡翠等色泽,准许用的只限于宫殿、王府及寺宇如关帝庙、孔庙之类。其中蓝色的一种,是盖在皇帝守制或斋戒时所居的屋顶上。但琉璃瓦除了盖屋顶之外,还有应用到别的建筑物上的,其形式也更为绚丽生动,最著名的如北海及故宫的九龙壁、香山静宜园的琉璃碑坊、大高玄殿的琉璃亭等。听说目前一方明代的琉璃瓦,特别是黄色的,放在古玩铺中可以卖上好几万块钱,买主多是西洋人,大概想由此而观察中国工艺作品的遗迹。不过琉璃瓦最初还是从西域所传来,后来再经过中国的改良,其原料是用太行山脉中的矿产。这跟六朝华表上的具着双翼的石兽一样,或许也是从希腊或西亚所传入。在这些地方,也可以考见中国民族对于外来文明的吸收融化的优点,而表现了劳动工艺者的特出的智慧。但从前一般统治者,一面对他们加以利用奴役,一面又给以鄙视冷待,以致他们都成为无名人物,比起今天天安门华表搬动时,对带头的徐荣同志大事表扬的例子来,就是一个极好的对比。
二
北京的城门,一共有四道,即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皇城南向的正门叫天安门,旧时叫承天门,顺治八年重建改名。门凡五阙,“阙”字的意思是好让皇帝对之,时时引起补阙之心。从前有所谓伏阙上书的,就是指在这些地方。而到了故宫以后,才知道原来是怎么一回把戏。不过古代陵墓前面的神道也谓之阙,汉代即有墓阙名。大约最初门观之阙,指的宫门御道,石柱之阙,指墓门神道,《古诗十九首》中已有“双阙百余尺”的话了。
天安门的名字,在目前特别显得响亮,尤其经过修葺后的那一片雄伟宽阔的广场,更有气象一新之感。在落日余晖之下,信步地在那里溜达溜达,抬头看看那澄碧如洗的北国的高空,和在夕照中闪闪作光的琉璃瓦,头上也许有成群的宫鸦,一路聒噪而来,然后又走向金水桥上,俯视那绿幽幽的太液池的碧波,风来时又吹起一片绿绉,那种恬静而阔大的气象,可以使人流连久之。就是在夜里,当林荫大道的街灯放着明光时,这种夜色也很可欣赏,因为它把古与今的色泽调排得很是和谐,也可算得新北京的一个新的游览目标了。
在清代,天安门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逢到国家有大庆典的时候,于门楼上的垛口正中处,设一木制的金凤,将诏书由金凤口中徐徐地衔之而下。日本人印的《唐土名胜图会》中,还留着这图像。清末统治者儿童皇帝溥仪登位之初,也是用这仪式,那一天臣民还都到金水桥下去听宣读登位的诏书。由天安门再里面的一道南向的城门叫午门,即是紫禁城的正门,前接皇城之端门。午门上阁道明廊,盘回高出,旁筑翼然的两观。那正中的一座楼门,即俗所谓五凤楼。京戏的《珠帘寨》中李克用唱的“忆昔当年五凤楼……万岁爷一见龙眉皱,推出了午门就要斩首”的唱词,固然未必可靠,但在明清两代,午门是大臣们遭殃受辱的地方。明代的“廷杖”,即是在这一走道上举行的,而廷杖是朱明的酷刑之一。魏禧《魏叔子文集·姜贞毅先生传》中,有记用刑的情状云:“众官朱衣陪列午门外西墀下,左中使,右锦衣卫,各三十员。下列旗校百人,皆衣襞衣,执木棍。宣读毕,一人持麻布兜,自肩脊以下束之,左右不得动,一人缚其两足,四面牵曳,惟露股受杖,头面触地,地尘满口中。”据说在成化以前,受廷杖者皆不去衣,用厚绵底衣重毡叠帊,借此以示辱而已。但被刑结果,还得卧床几月而后痊愈。至正德初年,太监刘瑾弄权时,因憎恶廷臣,才去衣扑打,所以有就此被杖毙的。朱元璋在位时,还曾经在文华殿中,亲自鞫审过大臣,鞫审时即大加拷打。那些被打的大臣,如果昏迷过去时,据说饮以人尿可以醒过来。上引《姜贞毅先生传》中又云:“杖数折,公昏绝不知人,公弟垓时官行人,口含溺吐公饮之。名医吕邦相夜视公曰,杖青痕过膝者不治,吾以刀割创处,七日而痛,为君贺矣。半月去败肉斗许,乃苏。”明代的皇帝,素有十昏九暴之号,其中所设计的种种别出心裁的酷刑,今日在书册上读之,犹有毛骨悚然,如游修罗场,如进大屠门之感。而这时候的士大夫的尊严,也给这恐怖的独裁政权所摧毁了,所以有些人就设法隔绝宦海,逃避征召。然而朱元璋偏不放过他们,不准士人不做官,使得他们有进退无门,而又动辄得咎之苦。
到了清代,觉得廷杖是明人的一种虐政,乃改用跪受申饬。申饬照例是太监们执行的,这里面就大有出入。被申饬的大臣,如果事先能向太监行贿,则到时候,太监就只说几句门面话了事。否则,就可以让你直挺挺地跪在坚硬石板上,从祖宗三代骂起,骂上大半天。据说有一个年老的大臣,在午门前饱受申饬回来,就此气得一病而亡。其实就是用屁股挨打的改用膝踝来受罪而已。我们今天在游览午门时,还依稀可以看到那历史的黑影呢。
其次,五凤楼之在明清两代,又是献俘的场所。在明代,曾经举行过一次极盛大的献俘礼,那就是正德帝之亲征宸濠归来,文武百官先迎接于正阳桥(今已拆去),将所俘之从逆者及其家属数千人陈列两旁,有些人则被绑着裸体反接,以白帜标姓名于首。其所俘馘的首级,也标白帜悬于竹竿,长达数里。正德戎服乘马,立在正阳门下亲加巡阅。其后行正式的受俘礼时,则在午门楼上。至鸣鞭讫,百官遂趋前朝贺,献俘而退。
还有那午门的门阙,俗称“明三暗五”,实际这暗门只具形式,不能开启。至于三道明门,出入也有严格的限制,中间的一道,自然只限于皇帝一人的,左门由文武大臣出入,右门则唯宗室王公才能进出。明代皇城以内,外人例不得入;紫禁城以内,朝官不得入,奏事者只能至午门而止。现在的午门广场上,还立有“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石碑。而所谓赏紫禁城骑马云云,实际只是坐在竹椅上,由人舁着以代步而已;从前一般大官们却看作了不起的恩荣了。《大清会典事例》中,载着王公大臣进紫禁城的四道门时,所带仆从人等,均有限制,并勿许走进景运门和隆宗门停立。而这种森严的限制和对立的结果,只是使深居宫闱的封建统治者徒然成为一些特种囚犯,要他们怎样对民间疾苦能够了解或接触,自然是梦想了。
三
从午门再一直进去,现在称为中路的游览地方,便是太和、中和、保和的三大殿。这三大殿中,除了一点简单的机械的摆设之外,只是空荡荡的一座大屋子。它的性质,在清代却是最重要的,皇帝们在平时是不常去的,只有逢到元旦、冬至、万寿节日等日期才去。同时我们还要注意的,清代的培养官僚人才、牢笼知识分子的一个最高的评骘机关,也是在这地方——这便是殿试。在清初考试士子的地点原在天安门外,后礼部请试于太和殿之东西阶下,若遇风雨,则试于殿东西的两庑。雍正元年十月那一科殿试时,天气甚寒,乃特试于殿内两旁,并传谕总管太监,多置火炉。此为殿内考试之始。乾隆五十四年,谕令改于保和殿考试,又准许令校尉代携考具,送至殿内,以后遂为定制。殿中设考桌,东西列十数排,因殿深棂密,光线又不充足,坐后排者遂阴暗不能辨字,只好纷纷迁出至殿廊了。而这些考桌,则像炕几模样,只能盘膝趺坐,南方籍的士子因之就大不习惯,于是有些人就自携特制的考桌入场。但自中左门受卷,须自负以入。而保和殿的殿基又高达数丈,石阶三层,上转数十级,始得升至丹墀,那些峨冠博带的考相公,大都气吁吁地叫苦连天。
由保和殿复向北进,是为乾清门,进了门就是乾清宫了。明清宫廷,即以乾清门为内外廷之分界,所以乾清宫也为内廷诸宫之首席。而皇帝平日的办公也多是在这地方。康熙雍正以前,本以乾清宫为寝殿;到了乾隆,则以乾清门为御门之所。御门即唐代之常朝,以每五日为期,凡题本大除授皆于此降旨。咸丰时因他有病,此典遂辍。至同治朝,连这虚应场面的故事,也已无再请踵行的了。
乾清宫建于明永乐年间,正德九年毁于火。起火的原因,则因这个纨绔天子,每岁以张灯为乐,内库中贮满了黄白蜡,而宁王宸濠又别作各式奇巧的纸灯,献入宫廷,悬挂壁上,宫廷中复多毡氁,而贮火药于其中,于是一勿小心,遂延烧宫殿了。起火时,正德犹往他的行乐窝“豹房”省视,回顾光焰烛天,还戏着向左右说“是好一棚大焰火”!皇帝们的趣味就是这样残忍奇特的。后来到万历二十四年三月,乾清宫又遭了一回火灾,翌年二月重建,阶墀皆以西山的白玉石为之,每一块长一丈,阔一丈二尺,厚二丈五,又凿为五级,以万人拽之。还日凿一井,以饮拽夫,名曰“万人愁”,可见这一役对于民间苛扰的程度了。
清代乾隆时,以乾清宫为视事之所,他的日常生活行动,差不多可以成一公式。今特录《国朝宫史》中所载的以见一斑:“皇帝每日视事,夙兴御养心殿暖阁,或御乾清宫西暖阁,及弘德殿,阅《列朝实录宝训》一册。辰刻进膳,阅王公大臣名牌,颁赐克食。既彻,乃披览内外臣工奏折,批发俟进止讫,下所司,随召见诸臣。奏事太监承旨下外奏事处引进乾清门,以次赐见毕,乃升宝座,宣引见管部旗大臣,引见者各以前后为次,捧名签至御榻前跪呈,引班官按序引各官至丹陛上北面跪奏履历毕,退;皇帝降旨以签授大臣承旨退,皇帝还便殿。若幸瀛台等处,进膳办事亦如之。每日未刻进晚膳,阅内阁所进各部院及督抚提镇本章,上披览裁决毕,内阁票签酌用之,付本房照答朱批清字,翌日下内阁朱批汉字施行,日以为常。”用现代眼光来看,这套公式,正是集官僚作风之大成,而皇帝则又是官僚集团中最高的首领而已。其次是每日召对各大臣时,由军机大臣先入,至子时部院各以一笔帖式持折至东华门外少俟,门启,即随奏事官以入,至景运门内九卿房,以折匣及本衙门印片一纸,同交奏事官,奏事官登之于簿。少顷乾清门启,奉之以入,至内奏事处,交奏事太监以达御览。因这时还在深夜,所以乾清门的石栏上置有白纱灯一盏,递事者以此灯为表缀,若灯移至阶上,则即表示“事下”才不久,接着奏事官徐捧折而出,高呼着“接事”,于是就群集以俟,奏事官呼某衙门,某衙门的官员便上前,这就是清代内廷奏事之制。后来移至西苑,“接事”也在西苑门外侍卫处檐下举行了。
另外还有一件关于乾清宫的掌故,在晚明天启一朝。天启帝的父亲是泰昌帝,只登位一月就死去,于是乃立朱由校(天启帝)为嗣皇,这时他还只十六岁,却被泰昌的选侍李氏(时称西李,因尚有一东李)所阻住,乃由青宫旧侍司礼太监王安强抱而出。大学士刘一燝以乾清宫方停着泰昌的遗体,请嗣皇暂居慈庆宫。其后吏部等衙门疏请安梓宫于仁寿殿,移李选侍于后殿。因这时李氏还强居在乾清宫中,而一班大臣坚决要她出乾清宫。御史左光斗上疏中曾说“内廷之有乾清,犹外廷之有皇极,惟皇帝御天得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科臣杨涟以次日嗣皇即将登基,更力争非要李氏立刻离去不可。天启也在敕书中对李氏说了许多坏话。结果,李氏自然斗不过这般男性的士大夫,一面又由王安等从中恐吓李氏,她遂没法再逗留,手抱所生的八公主徒步以行,临行时情形颇为仓皇狼狈,连所戴的簪珥之类,都为群阉所夺,哭哭啼啼地到了哕鸾宫。此即晚明宫闱三大案中的移宫一案,也正暴露了男性中心社会的特权思想和纲常主义。而晚明三大案中,嗣皇跟妃嫔的冲突即居其二,则也是封建皇朝中多妻制度贻下的恶果了。
四
乾清宫之前,其东出者为景运门,西出者为隆宗门,是顺治十二年所重建。隆宗门的椽桶上,着铁箭镞数支,门内外均有之,即嘉庆间林清之变时,林军杀入宫内时所遗留的。在内左门之东,内右门之西,有周庐各十二间,东西各有侍卫的直宿房,其西为内务府军机处的直舍,复西则为军机满汉章京的直舍。军机处(现在故宫内立有木牌指引),本为内阁的分局,雍正年间因用兵西北两路,以内阁在太和门外儤直者众多,恐防漏泄机密,始设军机房于隆宗门内,选内阁中书之谨密者入直缮写,后遂名军机处,因地近宫廷,可以便于宣召。军机大臣的召见无一定时刻,一日或一次或数次。军机大臣至时,预敷席于地,算是“赐坐”。而在乾清宫的东面,还有一个地方,值得游览者注意的,即是昭仁殿(原名弘德殿)。明代崇祯帝在李自成大军攻进北京后,就在昭仁殿中手刃其昭仁公主于此。当时周皇后已在坤宁宫自缢,公主的年龄还只十五岁,对之号泣不已。“上叹曰,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持刀,主以手格,断左臂,闷绝于地,未死,上手栗而止。”腐败政治的结果,使十五岁的女孩子也未能免于此劫。到清代,乾隆下敕,将内府藏书中的宋金元明旧版书籍四百部,庋藏于殿内。其西为弘德殿,同治帝就在这里读书的;右为懋勤殿,则为康熙帝的读书之处,光绪帝变法时诏开懋勤殿,也即在这地方。
因为乾清宫在明清两代都是内廷的首殿,所以历来的故事也很多。像乾清宫的丹陛下有一“老虎洞”,虎中甃石成壁,可通往来。明天启帝曾于月夜率内侍玩捉迷藏,即潜匿其内。而这位蠢材皇帝少年时的顽皮,一向很有名。据说他性好走马,又好看武戏;喜欢盖造房屋,自操斧锯凿削,又好作油漆匠。每天与近臣辈朝夕营造,造成而喜,不久而弃,弃而又成,不厌疲乏。当他在斧斫刀削,解衣盘礴之时,非素所昵近的人即不得窥视。因此有些佞臣乘这时节,即从旁传奏文书。奏听毕,他即说:“你们用心行去,我知道了。”所以朝政便逐渐地给魏忠贤等所操纵蒙蔽了。后来魏阉跟王国臣争宠天启的乳母客氏,即在乾清宫的西暖阁。在争哄时两人都直叩天启的御榻,天启乃询客氏的意向以为依归。明末宫廷风气之丑恶邪曲,于此也可概见了。同时,明末的万历、天启和泰昌、崇祯四个皇帝,平日就居住在乾清宫的东暖阁与西暖阁。明代每到腊月二十四日至正月十七日,例于丹墀内昼夜放炮及放烟火。魏忠贤弄权时,还在室中阅看过文书。
最后,顺便说一说清廷垮台以后的故宫概况。
故宫的开放游览,始于民国成立以后,但最初所开放的只限于中路的三大殿,并接收清室的古玩文物等,设一古物陈列所。这时溥仪还是居住后宫,而将保和殿旁的后左门、后右门堵塞,由此以南的归民国管理,由此以北的仍归溥仪居住。大致是以乾清门为界,放出入皆由神武门。
然而在溥仪居住时间,宫内一样是称孤道寡的小朝廷组织,一般清室的奴才们,终年依然是如蝇之附膻。而旧北京的封建残余的势力,因此也始终相当的顽固浓厚。最可笑的,像徐世昌因为曾任过清室重臣,民国八年他任总统时,表示不敢僭居宫禁,乃将办公处迁出中南海,与国务院互易其地,也可见得奴性之重了。所以在民国十三年以前,景山、神武门等地方,随处可以见到戴红顶,垂花翎,蓄长辫的遗老们,在故宫走进走出;而且又不奉民国的正朔,逢到有什么节日庆典,居然到宫中去请安谢恩。而事实上,那时的溥仪,还正是个游兴甚浓的小孩子呢。
这样到了民国十三年,冯玉祥将军终于将这个小朝廷驱逐出故宫之外了。在办理查封手续的时候,在养心殿的东侧门,曾发现“宣统十六年十月初七日”的封条,也可算得民国的怪现象了。要说冯玉祥将军生前的进步而令人痛快的举动,这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