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壮不知,那从未对中年男人有什么好感的牛姓妇人为何会对那衣衫不整的道人如此郑重其事,以这妇人慵懒的性子,不光是下厨做菜,虽是没什么材料了,却也是整齐的弄出了三道下酒菜,而且妇人还亲自上桌,陪那道人饮酒,甚至还主动起身添酒。
想来那两人应该是旧识。
那吕大壮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在谈论着什么,兀自蹲在柴房里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闷气,
当然,他并不知道,那黄袍道人和红衣老板娘,却是正在谈论着自己。
那位道长细细的问了少年的身世。
这吕大壮身世简单,自六年前娘亲离世,心中便与痛打了自己一顿的父亲心生隔阂,那越发沉默的父亲,委实没什么出息,原先在与娘亲成亲之后,按照习俗便是要分家自立门户,最后只分了几亩薄田,却被那生性油滑奸诈的叔叔占了便宜,分了大部分的家产,那叔叔利用这笔分家的银钱也在镇子上开了间当铺,成了镇子上数得出的体面人,日子不好过的父亲,也想着跟弟弟借些银钱,按理说来,当时因为念及弟弟幼小,吕大壮的父亲才少要了家产,此时你日子好过了,接济一下兄长,那也是应当应分的举动,可惜,那发了小财的叔叔,却实在是个势利小人,先是推脱,后是冷嘲热讽,几次借钱的举动非但换不来接济,反而弄得吕大壮的父亲很下不来台,等到娘亲过世,家里的日子越发艰难,而受不了家中父亲懦弱的吕大壮,便是离家出走,现在有三四年没回过家了。
道人听罢,说道:“这孩子还不知道吧。”
妇人点头道:“那是自然,这事情虽然是贾先生安排的,但没有事到临头,却也不会告诉他,我还真怕吓到了他。”
道人摇头道:“以他的性子,你们给的机缘,他未必能够抓得住。”
妇人看着道人说道:“道长,这件事情,你要插手?”
道人笑眯眯的说道:“若是无关痛痒,且卖我个人情如何?”
对于这位云游四方,但是在道统一门内却有着不低地位的道人,妇人只知道这家伙的心肠很好,却也不知道他和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这道人的师门,乃是江湖当中最不善争,也最不喜争的道门,看那龙虎和青城两脉,为了一个太上天师的位置痴斗了千年,各有胜负,这道人的师门,却只是顶着一个千年老三的名号,笑看沧海桑田,好似闲云野鹤,但在江湖上却没有一个门派敢小瞧这位道人的宗门。
本该是观棋者不语的道统老三,现在却要跳出来指点,虽然不过是要保一个过河卒,但这棋局已然落子,该死的不死,那这棋,便会有些不伦不类了。
妇人摇头道:“这事情,恐怕我做不了主。”
道人继续说道:“我若是想收那小子当徒弟呢?”
道人不能直接入局,却可以旁敲侧击,而这一步棋,却也是妇人没想到的,这才反应过来为何道人一心想要了解吕大壮的身世,以这道人的身份,居然看中了那个懒憨的小子。
不过,妇人细细想来,却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出路,毕竟这少年似乎不太能吃苦,若是受不了折磨煎熬,最后反倒是害了这个少年。
只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这个萝卜被拔出来了以后,那么剩下的那个坑,由谁来填呢?
思来想去,却也只有一个人能填,况且,这份机缘本来就是该他得到的,只是因为身已入局,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自己去做主,当然,这份顺水人情,自己可以做,妇人这般想着,又说道:“这件事情,你要跟那孩子去商量,不过,貌似他好像不太喜欢你。”
那吕大壮本就不喜道人打扮的江湖客,更何况这道人风尘仆仆,破衣烂衫,找不到些许高人风范,再道人说带他去山里修行,吕大壮却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能成为最厉害的大剑仙吗?
道人微微语塞,那修行杀伐最盛的剑道,本就和宗门立世之道相悖,却说那蜀山剑宗,出了名的大剑修,哪一个有好下场,道人循循善诱道:“打打杀杀多不好,活的逍遥活的自在那才是真本事,宗门善循天道,更通长生大道,便是修行缓慢,活上几个甲子都没什么大问题。”
吕大壮那是一脸不屑:“活的那么久有什么用,千年王八万年龟,那才是最没用的,打架都打不过别人,我拜你为师还有什么用?什么逍遥自在,难道碰到厉害的对手,你跟他说,我打不过你,但我能活的过你,等你七老八十了,我还年富力强,再来欺负你?”
道人说:“就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很好吗?”
吕大壮脸皮一抖说道:“这样我会憋死的,这隔夜仇我都忍不了,更何况正要遇到事了,我只能躲着,那也太没用了,到时候连我喜欢的姑娘都会瞧不上我的。”
道人沉吟片刻后说道:“好像有点道理。”
吕大壮非常认真的说道:“不是有点道理,是很有道理,我说道长,你这打架不厉害,讲道理也讲不过我,还怎么当我师傅啊?”
牛姓妇人看着吕大壮和道人,道人打架的本事的确不算厉害,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只是道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却远不比出了名有字有号、动刀动枪的武道宗师,至少吕大壮那是没有听过的,想着道人,连现如今的青城山天师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落在吕大壮眼里,却是不入流,也实在好笑,道人也不强求,只说此一时彼一时,我先给你留个位置,若是想通了,便可回头。
吕大壮不当真,但道人当真了。
所以妇人也必须得当真了。
……
这春日的宁城,可看可去的地方不少,那北地公子甘鹰用了三四日的时间遍赏了十里桃花,和琼楼古巷,在品尽宁城美食之后,又想乘船夜泊,虽然这位不善水性的青年来到宁城的时候,坐了好久的船,刚有过吐得七荤八素的场面,但是这行舟赶路,和缓舟游行,却也并不相同,这一日他喊了陈乐,严欢,还有吕大壮来了次春日游。
宁城近水,哪怕是文弱书生严欢,也有不俗的水性,更遑论十岁不到,就能在江两岸游一个来回的陈乐,加上吕大壮,也就甘鹰不善水性而已,即便是真的出了什么情况,以三人之力,估摸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陈乐买了不少吃食,还带了煮茶的皿器,当然,这些自是甘鹰出的钱,而帮忙购置的陈乐还因此能够‘中饱私囊’了五钱银子,不过,若是甘鹰这个外地人亲自去买,加上租船的费用,估摸着至少也要被坑个三两五两的银子,算来,甘鹰并不吃亏,当然甘鹰也不会在乎这区区几两银子的费用,而陈乐也很公平,从甘鹰那边得来的好处费也会分出一些给吕大壮和严欢,吕大壮倒是乐得其所,只有严欢那个读书人,有些羞愧的觉得那甘公子是真豪爽,也真把他们当朋友了,这样对朋友不好,只是当分起铜钱来,却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作为散财童子的甘鹰对此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却没有那般在乎,这位少爷还有个让余下三人皆是惊叹的才能,便是弹得一手好琴。
这位初入江湖的富家公子,一边弹琴一边看着三人崇拜至极的目光,说是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这琴棋书画啊,最好都会一点,实则啊,内心却是无比的得意,想来在家中的时候,他是老幺,虽然上面没有什么亲生的哥哥姐姐,但是架不住还有好多个年岁比他大很多的义兄义姐,都是忍他让他,把他当孩童一般,时间长了也是很无趣而苦恼,几年前,看着鬓角有些斑白的父亲甘鹰生了个很有创意的想法,说是可以再生一个弟弟妹妹给自己玩耍玩耍,只是此话一出,却遭了父亲的白眼,说是你娘亲生你的时候便疼得死去活来鬼门关外走一趟了,要是再生一个,她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甘鹰也知父亲甚爱母亲,所以不忍心母亲遭罪,实则啊,自己那位母亲,也是很想在为家里添一个男丁,可惜的是,却始终都怀不上。
现如今,这几个以崇拜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都比自己小。
最小的陈乐才刚满十四岁不久,同样十四岁的吕大壮大了陈乐三个月,严欢也只有十五岁。
多是让甘鹰生出了自己乃是江湖领袖的姿态,对于陈乐等人那也是指点指点。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的时候,陈乐却见到不远处有一艘豪华游船从对面行来,这洛河之上春日行舟的游船不少,只是当陈乐看清楚那较四人所租的客船更为奢华游船之上的人的时候,却是眉头紧蹙。
那甘鹰似乎还未察觉,陈乐并没有提醒他,只是走到了那舵把之处,用力转动,却是要控制着客船和那豪华的船只避开。
只是当陈乐看见对方的时候,对方听到了对面传来的琴声,也瞧见了正在弹琴的甘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