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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假大空

闽南俗语“假大空”应读为ɡéɡuàkang,不读为gādàikuang,这是闽南语白读和文读的区别。前者为白读,后者为文读,两者含义是有区别的,读时必须视内容、对象等情况而定。

大体上说,白读“假—大—空”是三个字连成一个词,它是对那些慷他人之慨,或不务事实,装风神,佯阔气,夸大海口,故作不是自己所能承受之事的一种诙谐讥评。

而文读的“假ɡá—大dài—空kuang”,读时应该每字一顿,因为在这个词语中,包含了三种不同的内容。文读的这“假大空”在现代表现很突出,势头很猛。什么原因,恐怕是属于社会学研究的一个大课题。

据《辞源》上的解释:所谓“假”,真之反。如假讬假冒。即假借相似者而非真也。“白卒充黑将”,“鸭屎假螺肉”的民谚,或许就在这种情况下派生出来的。可见凡不真实,故弄玄虚,欺骗……都是属“假”。所谓“大”,小之对也。其要命处就是恶小。明明是小小的酒店,他偏在招牌上写了“大酒店”,类此之流,不胜枚举。所谓“空”,虚也,不真实,没有硬件的东西。

春秋时候,齐桓公的封禅,显然是一种“假—大—空”的典型。当其时,管夷吾一眼透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膏药,认为这样做,必然造成麟凤不来,鸱鸮数至,嘉禾不生,蓬蒿繁殖的萎靡景象。劝他应该从务实出发,以德威天下,才是治理整顿的根本办法。

《唐书》载云:徐文远通左氏学,从当时的儒宗沈重质问义理,临走时与沈重辞别说:“先生所谈纸上语耳。”“纸上语”就是指不实也,不实自然也属于“假—大—空”。

中国人很喜欢谈中国文化,就如久离乡土的人喜欢谈乡味。因为优秀文化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当谈到中国文化来,总忘不了《诗经》,念祖敬宗,虔心诚意,从“诗三百”来肯定中国文化之伟大,这当然无可指摘。问题是:当在实际操作上,便掉了价,太多是把“诗”挤得连站的位置也没有!

再说,五十年代末的假汇报、假总结、假产量、假统计……让人目不暇给,鼓励以“假”作;大鸣、大放、大字报、大炼钢铁、大跃进、吃大锅饭、放大卫星……让人精疲力乏,创造了“大”风;空锅子、空灶子、空说、空论……让人不知适从,掀起了“空”想。后来总结其经验教训,言为“浮夸风”。“浮夸风”就是吹牛成风,谁的大话说得最响最及时,谁就是最红最吃得开。这种“浮夸风”实际上就是“假—大—空”的性格化和时代化。至六、七十年代,又有假指示、假命令、假案件、假揭发……令人哭笑不得;大批判、大串联、大联合……教人莫衷一是;空着市镇、空着商店、空着学校……城乡一片萧条。进入八十年代的假烟、假酒、假医、假警察、假“万里行”和铺张浪费……又有着它的新内容。

《人民政协报》1996年5月25日周末2版题为《令人惶恐不安的“假”字》,开篇直截了当切入,说:“时下,‘假’字充斥每个角落,成为一大社会公害……”接着,文章从“假货”、“假话”、“假政绩”等三方面进行指责和严肃而善意的批评。

随着社会的发展,“假—大—空”显然由平民意识发展为现代意识的“官商连营”或“中外合资”或“外资”的“假—大—空”。这种恢弘的势头,无疑是“假—大—空”三种不同原质于互为争逐、互为呼应中联袂取向的结果。甚至在突破时空程序中,组成呼啸的海洋!

“假—大—空”这种肆无忌惮的漫长历史,它的密码至今还没让世人破译出来。但是,它毕竟是经不起实践检验的货色。

奛鸡宰无肉

奛(闽南方言读如“况”),是开明、漂亮、鲜艳夺目的意思。“奛鸡宰无肉”这句闽南俗语,乃讽刺一味讲究外貌装饰,不重视自身修养,在行动举止上,以宠为荣,虚有其表,才不副其貌矣!

当今文凭热涨,职称火红,促使假证泛滥,伪装成灾,官阶大至副省长的胡长清,还要把自己的“羽毛”装饰更为光华出众,居然有那种铁甲脸孔,搜来一套市场上拍卖的“本科毕业证书”,在履历表上炫耀其漂亮的“羽毛”。

从这一点上,我们不难发现一种病态思维现象,悄悄在世纪末的轨道上蔓延——

为了当官,买一份假文凭“奛”起来有之;

为了评职称,买个版位发一篇论文“奛”起来有之;

为了挤在人的前列,买个什么官“奛”起来亦有之;

为了达标,在统计数字上不断加码“奛”起来亦屡见不鲜……

崇尚外表上的“奛”,践踏内在美德,不以为辱,反以为荣,居然你争我夺,成为时尚!

每个人都希望在用人上能找到德才兼备的贤人。可是在实际操作上,常常适得其反,这是什么原因呢?《尸子》说:“夫买马不论足力,而以白黑为仪,必无走马矣;买玉不论美恶,而以大小为仪,必无良宝矣;举士不论才,而以贵势为仪,则伊尹、管仲不为臣矣!”得知观物、论事、用人种种,都是一个道理,不能看其表象之“奛”。

以学历、文凭、职称、官阶去考察一个人本无可非议,但一段时间来却有炒作之嫌,成了炒热起来的“奛”物。原因固然很多,视其主要的,恐怕是它与“经济”绝对挂上钩,于是人的品格在这里失衡,人的道德在这里淡化!

《人民政协报》载:辽宁省政协委员依艳丽反映:“当前在职进修学习中,有些领导借口工作紧张,只挂名不进修……但却要拿‘学位’……”

可见现在“学习”、“进修”不是被视为自身修养,自我建设,而是被视为媚人的“奛”。衣冠世态,门面装修,客厅排设……这一门科学真真在我们眼前沸沸腾腾发达起来。明明腹肚没墨汁,他胸前口袋上进口的钢笔,大号小号,应有尽有;明明家里的妻儿在节衣缩食,可他在宴食是必多点几道菜,让它“抛荒”,没人伸筷,这样好看、够格、侃气……

君不见,许多会上、台上的人很会讲道理,讲实事求是,讲以身作则,讲尽责尽力,讲社会公德……可是把他的“道理”落到实处,立即发现有近水楼台之“福”。本来楼房一套足矣,可他们多多益善,甲地搞它一套,乙地搞它一套。会上、台上那些“道理”,不怕成为“假、大、空”。

明朝刘基《卖柑者言》,用形象来概括这种人,说“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酿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胡长清足称典型。所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确实值得我们深思……

——原载《石狮日报》2000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