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热情、爽朗、洒落,给我留下一个深刻印象是摆脱世俗绊缠,忘记自己的年龄。
罗兰原名靳佩芬,是台湾知名女作家,著有《罗兰小语》以及散文、长短篇小说等多种。
前年,我们同被香港(海外)文学艺术家协会邀请,出席他们主办的“中华文学及艺术家金龙奖颁奖大会暨廿一世纪中华文化使命研究会”。我们住同一座楼,会前会后,不在楼上电梯处相遇,就在楼下等候上车时见面。在这种场合里,每有人喜欢跟她合照,她从不推却。拍照之外,就有闲聊,闲聊的第一句话是:“您还很健康,今年几岁了?”
似这类的话题,如果一个人问犹可忍耐,但问多了可就有点那个。我发现这时甲问,彼时乙问,等一下丙来又问,丁来从俗,戊来继承,已来也不放弃……
见面问名,礼也。可是现在商品社会,一则利欲升格,问名档次觉得不够;二则,长期以来,或许有“数字出干部”和“干部出数字”的传统影响,养成见面之时,脱不了“您今年几岁”、“儿女几个”、“几男几女”、“工资多少”、“什么职务、职称”等等一连串与数字有关的“问”。
矫揉造作的亲昵,有点如俗语说的“山内亲姆无话讲柴蕾”,不但听来刺耳、烦腻,而且让人难受、厌恶。人家恭恭敬敬、诚诚恳恳向你问候,你嗤之以鼻不得,你不屑一顾也不得,可心里确确实实真不是滋味!
有人说: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宝贵无人不喜,无人不爱,所以见面时,脱不了“先生几岁”、“您身体好吗”这类的问候。殊不知这是时髦垃圾,属语言空虚、心理危机之症也。
这天,分组讨论。人没到齐,先到的自然闲聊。新加坡来的小姐,大概因年轻,不会作为聊的焦点;台湾来的张默、向明二位诗人,好像比较内向,大陆各省来的同仁,大体跟他们都有过接触;澳门来的梁披云先生,九十多岁,年纪最高,可他没来参加讨论。参加讨论年纪最高的就落在罗兰身上。且她的脸上,不时露出慈祥微笑,让人觉得可亲,于是便成为诸君目光焦点。
又是那一套,A君才问过罗兰贵庚,罗兰不屑一顾。我正在为A君尴尬,可B君根本不理会A君吃了闭门羹,再接再厉,照问无误……此时,罗兰与其说是哭笑不得,不如说是生气,开始以一位长者的口吻,对大家提出警告:“我每忘记自己几岁,为什么大家脱不了这一问?”
我看见这位老作家动怒,本想跟她开个玩笑说,为什么您不把生庚年月用大大的字写出来,贴在背上,不就省得如此左右前后招架不住吗!但我没说出口,我仅是这样想。不,我对坐在我身边的新加坡来的一位青年女作家悄悄开这样的玩笑。可是罗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话转到讨论的正题上去了。
罗兰讲对传统的理解,其根本中心是两岸文化同源。这个问题无可厚非,从古至今无不如是说。
最使我感兴趣的还是她的“忘年”精神。所谓“忘年”,实际上是一个“道可道,非常道”的文化载体。据人体医学研究表明,人体免疫功能主要受大脑皮层机制制约。心胸开阔,旷达自适,可以促使人体心态“年轻化”。
罗兰虽然已经耄耋之年,心态、精神还称得上“年轻化”。她讲到日本访问,主人要她留墨,立即意识“脚下踩的是地理”,“眼中看的是历史”,于是写下一首七绝,并在这次相遇中亲手抄送给我,兹录如下——
晴天丽日访东瀛,
薄暮疏钟似旧京。
待颂神风还搁笔,
国仇家恨总关情。
漂亮,罗兰!
——原载《泉州晚报》2000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