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那靠在床头,两眼无神,面容憔悴,两颊因病染出的红晕异常鲜艳。我无声地叹息着,将桌上的药碗端起,向他走去:“恰那,来喝药了。贡嘎桑布和旺错怎么劝你都不肯喝,还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你看,药摆了这么久都凉了。”他扭头看见是我,眼里飘过难掩的惊喜:“你怎么变成人身了? ”
我在他床边坐下,用法术重新热了药,将碗递到他干裂的唇边道:“狐狸身子怎么能喂你喝药呢?这服药还是上午的呢,你一直都没喝。等一会儿,下午的药就要端来了。”
他眼里的惊喜瞬间消逝,眉头渐渐拧成一股浓浓的惆怅,头偏向另一侧,边咳嗽边说:“以后在我面前别再变成人身了。”
我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他送的那身衣服,没什么不得体呀。我奇怪地拉拉他的袖子:“恰那,你怎么啦?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看我变成人身吗? ”
他的目光一直奇怪地徜徉在我脸上,突然用力甩手臂挣脱我的手,声音中带丝莫名的怒气:“我现在不喜欢了! ”
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未对我说过半句重话,这次不知怎么了,上来这么大火气?他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略有些窘迫,闭眼疲倦地倚上靠枕,声音清冷:“反正,你以后别再以人身出现在我面前。”
唉,人类老是说我们狐狸狡猾,狐狸的心眼儿哪有人这么多。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再怎样我也不能跟病人计较,便将药碗凑到他嘴边:“那你先把药喝了,你喝完我就恢复原形。”
他的拧劲儿发作,将被子拉高蒙住脸:“我不喝,你走吧。”
我正要再劝,敲门声响起,是墨卡顿的声音:“恰那,是我。我来为你送药了。”
恰那放下被子正要说话,又剧烈咳嗽起来。我急忙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他身体微颤一下,抓着我的手腕不让我碰他,冲门外不耐烦地喊:“公主放在门口
便是。”
墨卡顿声音里透着焦急:“恰那,你开门好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恰那意识到还抓着我的手腕,像是被烙铁烫到手般急忙放开,回答墨卡顿的语气里又添了几分不客气:“公主不可以等我病好了再说吗? ”
“是关于丹察曲本——”
恰那冷淡至极地打断她:“她的事我没兴趣听,你也不必刻意在我面前说她。”
墨卡顿果然被噎着了。今天的恰那吃了枪药似的,满嘴火药味。他之前对墨卡顿虽冷淡,但总是会给几分面子,不至于让她下不来台。而墨卡顿今日也奇怪,居然没有大发雷霆。她似在抽泣,绝望地苦苦哀求着:“恰那,如果我快死了你会不会见我? ”
恰那烦躁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跑到房门边隔着门冷笑:“公主,我们做了15年夫妻,你的手段我会不了解吗?你想要见我有何难,踹门进来就是。不顺你的心了,把我卧室拆了你也干得出来。”
虽是盛夏,但赤脚踩在地上也容易寒气侵体,何况他还病着。我急忙拎起恰那的鞋子和外套走到他身边,为他披上外衣,再蹲下身让恰那穿鞋。恰那低头看我,咬着嘴角退开一步。墨卡顿在屋外,我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仰着头用眼神求他别再倔了。
门外传来很急的吞咽声,然后是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墨卡顿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来:“恰那,我不骗你,我真的快死了。”
恰那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手臂一摆,将我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掀落,一边咳嗽一边冲着门大笑:“公主身体一向强健,这以死相胁之法倒是第一次见你用。只是,公主不是柔弱的女子,此法实在不适合你。”
砰的一声闷响,似有很沉重的东西倒地。恰那和我对视一眼,突然意识到:墨卡顿不对劲儿!
我恢复原形,迅速将衣物隐没。恰那开门,只见一个庞大的身躯横在门口,正痛苦地痉挛着。旁边一地瓷碗碎片,泼洒着墨色药溃。
“公主,公主! ”恰那疾步上前扶起墨卡顿的头,见她嘴角流出黑色的血迹吓了一跳,急忙大喊,“来人哪,快去请太医! ”
侍从们从游廊两侧迅速聚拢。恰那一手伸到墨卡顿膝盖弯处,一手托在她后腰,想要抱起。刚发力,却是一个踉跄往后跌倒。墨卡顿太沉了,恰那一人怎么可能抱得动她?侍从们急忙上前帮忙,几个人合力将墨卡顿抬进恰那房间,放在床上。
忙乱中恰那拉住一个侍从,焦急地问:“去请太医了吗? ”
侍从忙不迭地点头:“贡嘎桑布亲自骑马去的。”恰那仍不放心,咳嗽着吩咐:“快,再多派几个人,务必要找到最好的太医。”墨卡顿痛得在床上哀号打滚,她的侍女们刚想上前服侍,却被墨卡顿恶狠狠地拨开。她头发散乱,厉声大喝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跟王爷有话要说! ”恰那挥手让下人们都离开,蹙眉看向在床上痛苦翻滚的墨卡顿:“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
墨卡顿捂着肚子,五官全都痛苦地挤在一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她眼望恰那,凄然笑道:“果然我快死了你就会见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口血又吐了出来。血里的黑渍散发出浓浓的腥味,我已闻出是什么了,急忙跳进恰那怀里,用爪子在他手心里偷偷写了个字——毒!
恰那大惊:“公主!你,你为何要服毒? ”
墨卡顿死死按着肚子,苦笑着挤出几个字:“我喝了你的药。”
“我的药? ”恰那先是疑惑,突然醒悟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的药里有毒?是谁放的? ”
墨卡顿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求你开门……可你一直不肯……我知道你对我厌恶至深……若我,若我不自己喝下这药……你是绝对不肯听我说的,更不会相信我。”
她不知从何处得来一股力气,挣扎着半坐起身,恰那忙上前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她喘息一会儿方有力气说话:“毒,是丹察曲本下的。”
恰那震惊,双瞳瞪大:“她为何要这么做?她想我死? ”
墨卡顿笑了,露出满嘴黑血染在牙床上,着实狰狞:“你对她不闻不问。你可知道,她肚子里怀了个野种! ”她用很大的力气拉住恰那的手,竭力喊出,
“你可知道她每日出城骑马是做什么去了?她是去私会你三哥意希迥乃! ”
恰那目瞪口呆,一阵剧烈咳嗽后方才颤抖着声音问出:“是我三哥的孩子? ”
“此事千真万确。我派去的人偷偷尾随她,亲眼见到她跟你三哥做不要脸的举动。我本想告诉你,好让你去捉了这对奸夫淫妇,不想你三哥第二日便去了云南。”她哈哈大笑,掩不住得意,说得又快又急,两眼射出异样的光芒,“捉奸虽然不成,可我收买了她的贴身丫鬟,才知道她已有三个多月未来癸水了。”我在一旁看到她嘴唇发紫,脸上死气笼罩,已是回光返照。
墨卡顿仍在急急说着,许是料到时间已不多。她一直捂着肚子的手放开,
似已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肚子渐渐显怀,怎能再瞒下去?所以,她便想要害死你。你的手下旺错已被她和意希迥乃买通,今日的药便是旺错煎的。旺错已被我扣押起来,你可拷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