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虽出身草原,却因长期跟汉人打交道,渐渐接受了汉人建城池造宫殿的传统。暂居抚州草原上的忽必烈到处寻找可建造宫城之所。就在这年春天,他看中了桓州以东、栾水以北的一处叫龙岗的地方。此处地势开阔,易守难攻,忽必烈便命人在此营建宫城。
被剥夺了军权的忽必烈待在草原上无所事事,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精力的方式。他整日沉迷于营造宫殿,连带着在旁侍奉的八思巴也一起忙忙碌碌。我的空闲时间极多,除了修习法术,便常偷偷跑到山岭里逮些小野味换换口味。
一日我吃了一只小野兔,怕被八思巴数落又去偷食,索性吃完再回来。在八思巴的营帐外抹抹嘴,正要进去,忽听得里面有谈话声音。我听力极好,听得一个娇滴滴柔弱无骨的声音正在说:“上师,这一段佛经妾身尚未解,请上师再讲解一遍如何? ”
“王妃自重! ”是八思巴的声音。他一向温和,极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说话,“我乃敬佛之人,请勿做此不妥之举。”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疾步奔进八思巴的营帐。席上坐着个美人儿,吹弹即破的白晳皮肤,撩人心魂的眼睛,袅娜多姿的娇美身段,正是三千宠爱集一身的忽必烈宠妃察必。她今日打扮得如此妩媚究竟是何意?我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冲着察必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察必媚眼如丝,对我瞥了一眼,从席上婷婷站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男女之情乃人之本性。莫不成是因你身边已有世间最美的女子,所以妾身这般庸脂俗粉便不入法师之眼了? ”
八思巴此时已背着身子离察必三丈之外,闻言皱起英挺的剑眉,回头厉声道:“王妃真会说笑。我一心奉佛,身边侍从徒众皆是男子,何来你说的什么女子? ”
“法师,别人看不出不等于我也蒙在鼓里。”察必冲我漫不经心地眨眨眼,将鬓边碎发捋到耳后,风情万种地娇笑着,“你身边这只蓝狐可是世间罕见的灵物,修成人身后,自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我正想冲上前咬察必,忽闻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两眼发直,浑然忘了眼前的状况:我……我……我能变为人身?还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八思巴也惊诧莫名:“王妃——”
却不料察必突然收敛起娇媚的神情,落落大方地躬身一福打断八思巴:“上师莫要着急,妾身只是在试探,想看看法师是否也如寻常男子一般为皮相所惑。”她此刻端庄贤淑,举止文雅,全然看不出之前的媚态。一下子转了180度,她又成了我们熟悉的娴雅王妃。我和八思巴都拿不准她的用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察必微微一笑,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抬脚往帐外走:“上师果然心意坚定,妾身这就回禀大王,他必定高兴。”
我们都目瞪口呆。难道她刚才的举动真的只是为了试探八思巴?她袅袅婷婷地走出营帐后,我和八思巴对视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察必那番话:“你身边这只蓝狐可是世间罕见的灵物,修成人身后,自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突然扭头,飞速往营帐外冲。察必的营帐就在忽必烈的大营旁最精美秀气的一座,极是好认。冲到她营帐前,看到不少侍女随从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进进出出,正是晚餐时刻。我有些犹豫,伏在帐外踌躇。正想着该怎么找个无人的机会溜进去,脖子上的皮肉突然被拎住,随即身子腾空而起。
我蒙住了。这是什么状况?我扭动着四肢却丝毫摆脱不了钳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现一张放大了的圆脸,是个10岁左右的壮实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他身着做工考究的锦色团花蒙古大袍,半只袖子拢在腰间,脸色红扑扑的,胸口还在不停起伏着,似刚刚结束了剧烈运动。
“是只狐狸!毛色居然是蓝色的,连眼珠子也是蓝色,真是好玩。”小男孩粗大的辫子垂在胸前,缀以大颗的玛瑙珠串。他笑得眯缝起了细小的眼睛,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扭头朝着大帐内喊,“娘,我逮到了一只蓝色的狐狸!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门帘,衣着光鲜的靓丽女子风姿绰约地朝小男孩走来。我呆了一下,居然是察必。我急忙吱吱呀呀冲她叫唤,她看见是我,不免愣住:“真金,你不是去骑马了吗?从哪里逮到这只狐狸的? ”
这个叫真金的小男孩得意扬扬地晃头,脸颊上两块红斑在夕阳的霓霞中泛着健康的光泽:“就在你帐篷前的草丛里。估计它是闻到了帐里牛肉的香味,想来偷食呢。”小男孩咯咯笑着,用另一只手捅我的鼻子。我想咬他一口,却被他灵巧地躲过。他蹦蹦跳跳地跑到察必面前,抬起眼兴奋地看着她:“娘,我要养它。我的大黄狗去年死了,正打算再养只宠物呢。这只狐狸真可爱,肯定比大黄狗还好玩。”
察必盈盈笑了笑,爱怜地掏出帕子为真金抹去额头的汗珠,慢悠悠地说道:“可我知道这只狐狸已经有主了。你想养,也得问问它主人的意思。”
真金身上的热气不停地往外散发,捏着我脖子的手心也全是汗,令我很不舒服。他挠着我背上的毛,口气颇大地问:“谁是它的主人?我去跟他说,把这只狐狸让给我,他要什么交换都可以。”
“真金王子。”
真金扭转头,看到八思巴正带着浅笑站在他身后。真金眨巴了一下小眼睛,突然记起来了: “你是那个我爹娘很敬重的喇嘛,他们让我也管你叫上师,还让我跟着你学佛法。”
八思巴温和地躬身行礼:“王子好记性。王子昨日才刚到,匆匆见过一面,不想今日王子还能记得我,八思巴不胜欣喜。”
“这狐狸是你的吧? ”真金嘻嘻笑着,不等八思巴回答,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将我举到他面前,“你既然是我的上师,那师父就把这只狐狸送给徒儿做见面礼吧。”
“王子,其实我并不是它的主人。这只蓝狐陪了我和弟弟恰那近十年,我们从未将它视为宠物。它想回山林或是跟着我们,全由它自己决定。”八思巴看着真金拎在我脖子上的手,有些心疼,示意真金将我放下,“此乃世间罕见的灵狐,聪明灵秀,善解人意。你可以试着跟它交朋友,莫要一心想要圈禁它做宠物。”
真金“切” 了一声,满脸不屑:“跟一只狐狸也能做朋友? ”
八思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反问道:“为何不能?山川河流,一草一木,皆是有情之物,更何况天地孕育的精灵。我且问王子,你喜欢这只蓝狐什么? ”
“很有趣啊,又可爱又调皮,还很漂亮。”他掐着我脖后的皮肉晃荡,我被晃得有些头晕,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我只是碍着有人在,不好施展法术。但这次掐得我心下来气,蹬了真金一脚。这一脚踢在了他胸膛上,当然是蚍蜉撼大树。小鬼头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奔跳着:“真是太好玩了,你看它的反应,好像知道我在说什么似的。”八思巴伸手阻止真金这样晃荡我,正色道:“若是将它拘禁在牢笼中,失去了自由,再漂亮的皮毛也会褪色,再活泼的个性也会委顿,它也不会将人类视为
善类。到了那时,王子就不会觉得好玩了。”
察必一直在旁观,直到此刻才嗯哼一声,端正脸色,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容辩驳的威严:“好了,真金,别再闹了,还给上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