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他穿着我为他准备的深灰色西装,领带也是我帮忙系好的,可是现在他的臂弯里却挽着明丽动人的夏卿。我不由得退缩脚步,想要隐在穆覃的身后。
“打起精神,最多两个小时。”即便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却也想象得出他嘴角斜斜勾起的模样。
“林乐遥!”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喊响起,身穿桃红色长礼裙的曼莎推开阻碍的人群朝我走来。原来拍摄香水宣传片的明星今天也全部到场,除了最当红的Mia。我善意地向她表示恭喜,无心插柳成就了一颗新星,她的发展还算不错,如今也已经大量接活了。
“知道吗?今晚肖慎也来!”她凑到我身边咬耳朵,“以肖家大少爷的身份哦!”
我无心继续她的话题,第六感告诉我有一道视线正胶着在我的身上,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钟越的目光正审视地投向我,表情严峻,浑身已经散发出凌厉的气息。我知道,他已然动气,一而再地劝说我远离穆覃,我却三番两次地违背。
就在彼此僵持的时候,身边的穆覃突然好心情地揽住了我的肩:“走,跟你的男人打个招呼去。”我正迟疑不前,夏卿也已经拉着钟越朝我走来,化着淡妆的脸上依然神采飞扬:“乐遥!你来了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阿越本来说你不来了呢。”
我笑而不语,只扭头看向一直牢牢盯着我的钟越:“穆总临时让我帮忙,我盛情难却。”
钟越的眉头更紧,眸中似乎有飓风在卷动,天知道我并不是别的意思,我只是试图向他解释!四人之间顿起尴尬,我心慌意乱,急忙低下头往外钻:“我肚子饿,先去吃点点心。”
穆覃快步跟了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脸上笑得十分得意:“乐遥,你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狠狠地将叉子叉进蛋糕,再狠狠送进口中咀嚼,闻言又回头狠狠瞪着他:“我要被你害死了!你就是个魔鬼!”
“不,我是野兽,”他突然凑到我耳边,气息吹拂在我的耳廓上,“美女与野兽里的那只野兽。”
我急急躲开,恰好看到肖慎进场,仰头四处张望着。幸好,这场灾难里还有个援兵。
待到舞会时间,大家鱼贯着下了舞池,俊男美女,五光十色,我闲闲地和肖慎聊着天,穆覃却又突然来到。仿佛画面重演,他对我说别来无恙,然后钟越径自上前,从他身边带走了我。踟蹰间,肖慎突然捅了捅我的腰,顺着他示意的视线看去,钟越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在等我的决定。我立即婉拒了穆覃,压低声音提醒:“我只需要陪你出席两个小时,不要得寸进尺。”
他一脸失意,却又若无其事地耸肩笑笑,我急忙扭头看向先前钟越的方向,他却并没有任何要上前的姿势。我们彼此深深凝望,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吹萨克斯的乐手开始吹起《小城之春》,有年纪大的老高层乐此不疲地重新交换舞伴,我看到夏卿一手提着长裙言笑晏晏地朝着钟越走去,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拒绝,可是他却很快放下酒杯携手佳人。
大家都在鼓掌,大家都在尖叫,大家都在起哄,大家都在笑,我却黯然得仿佛是个灰白的旁观者,看着这里浓墨重彩歌舞升平。娱乐时代就是这么残酷,大家都忘了钟越有个小女友,都忘了那次舞会上的《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呵,没想到我名正言顺之后依然微小如尘芥。
我同穆覃商量提前离开,他居然轻松默许,只是执意要送我一程。等他取车的时候,钟越也正好从厅内大步赶了出来,四处张望似乎寻找着什么。我不敢自作多情当他在找我,只能当作是场偶遇。看到我,他一愣,随即松一口气朝我走来:“要走?”
“嗯,有点无聊。”我勉强扯起嘴角。
他站立片刻,这才说:“我送你?”
我的回答还没有来得及出口,穆覃已经开着他的黑色玛莎拉蒂朝着我们驶来,车窗拉下,他探头朝着我打了招呼:“宝贝儿?我们走啦!钟总?您怎么也出来了?”
钟越不理会他,低头俯视住我的眼睛,不说话我也知道他在等我的答复,此时穆覃却已经催促起来:“我们还要去看个病人呢,你不记得了?”我心中疑虑,随后却顿时了悟他唇边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在指宋未来,他在威胁我。
“钟总还是留步吧,”我垂着头不敢看他,“今晚您可是东道主。”
“钟总?”他眉头紧拧,身子朝我压迫过来,气场太过危险,我正连连败退,突然听到夏卿的声音:“阿越?你怎么跑出来了?孙总正到处找你呢!”她几步跑过来,看到我也顿时心知肚明,“乐遥你要走了啊?那让阿越送送你,我去挡挡孙总。”她没有再逗留,将时间留给了我和钟越,我却看着她的背影恍惚地一笑:“你们俩双剑合璧,JoyHall一定天下无双。”
我上了穆覃的车,他一路将我送到了我家楼下,车子停下好久,我才仿佛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话算话,以后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05】
回到公司,我才得知昨晚JoyHall的酬宾庆典出了大事。
在我离场之后,当初香水过敏的女顾客再次带着同伴前来挑衅闹事,他们带来了许多顾客联名签字的横幅,扬言JoyHall公开售卖伪劣香水,助纣为虐,置顾客的生命健康于不顾。宴会现场宾客纷纷无奈撤离,只留下钟越和夏卿全力应对,但近乎撒野的女顾客却让现场不堪目睹。
新闻的配图上是纷纷砸来的西红柿和鸡蛋,钟越的西装上一片狼藉,可他依旧腰背挺直地与她们交涉。我本想打个电话去问候一番,可才按出三个数字却又放弃了。这个时候他需要的也许是清静,我的安慰太无足轻重。
晚上上网刷新闻关注事件进展,钟越的电话正好打了进来,专属的铃声才响起,小甜瓜已经激动地朝着我的身上蹦起来。看,连它都已经认定了他。
“下楼来,我有话想同你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浓浓的疲倦,我知道被聚光灯追随的生活不容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却无法做我期盼的小女超人。
窗外正下着如丝的春雨,看着小甜瓜的激动劲儿,我还是决定带它一同下楼。钟越正坐在楼下花坛边,也没在抽烟,只是望着一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他的头发上已经有湿漉漉的一层水雾,我突然不知如何开口,明明那么熟悉的人,却忽地有了一丝不自在。
“乐遥,”他终于沉沉地唤出我的名字,“我还能够相信你吗?”
耳边一阵轰鸣,仿佛无数的蜜蜂正朝我涌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都跟着僵硬起来:“你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受伤:“你知道昨晚用鸡蛋砸我的人是谁吗?”
“不是那个用香水过敏的顾客吗?”
“是,她用JoyHall出售的香水过敏,但我们的鉴定已经出来了,香水没有任何的问题,”他的咬字渐渐加重,紧盯住我说,“可是她有问题,她是穆覃花钱雇来的演员。”
我倒吸一口凉气,穆覃的手段未免太卑劣,为了和钟家旗下的百货公司竞争,又是偷窃我们的创意出售“秘密”的水母瓶香水,又是找人来蓄意破坏JoyHall的口碑!
“你找他了吗?你去告他!这是不正当竞争!诽谤诈骗!”
钟越并不答话,只双眼眯起,仿佛有一丝迷惘彷徨,良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吹散了:“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上了他的车?”
小甜瓜在一旁自顾自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嬉戏,小区里有分别的恋人如胶似漆地抱在一起,不知深处的地方有夜猫的叹息,一声又一声,听着真哀伤。我是爱哭鬼,在他那样漆黑幽深的双眸中渐渐红了眼眶,我想解释,却又更觉心酸。宋未来手中的那一张张结婚登记资料,这一天我都无法从脑海中拂去。我也想问一问,你为什么和别人结了婚。
“嗯?”他突然又抚摸上我的脸,“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上了他的车?你为什么和他出席宴会?我不是告诉过你,要离他远一点的吗?”
“我……”
“你为什么上了他的车!”他突然将我狠狠推开,浑身的戾气在清冷的雨夜里散出,雨势渐大。突然一阵春雷轰鸣,随即大雨瓢泼,倾盆而下。我抱住受到了惊吓的小甜瓜,稳稳地站定在他的面前,他的眼底有水雾蔓延,我却突然收住了哽咽:“你凭什么要质问我!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他霍然站起身,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叠信封甩在了我的脚下,我随着他的动作看下去,瞬间被雨水浸湿的信封里掉出几张照片,全部都是,我和穆覃。
“黄经理说你和他约会,我不予理会,夏卿问我知不知道你和他走得极近,我始终极力否认,甚至他们怀疑你私自泄露了香水瓶的设计,我都全力帮你撇清!你知道,你知道当时签署承诺书的时候,我甚至不敢轻易下笔!我怕真的是你!如果是你,那我就帮你挡下来,我签个狗屁承诺书!可是你告诉我,这些照片是什么?我这样一意孤行地相信你是不是错的?”
雨水淋湿了我的头发,我整张脸上都是潮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只有一片银白的雨幕。钟越僵硬地站在原地,我却突然笑出声,我说:“钟越,你先问问你自己,然后再来问我好吗?我相信你又是不是错的?我一意孤行地等你是不是错的!”
说罢我决然转身离开,寒冷贯穿了我的心脏,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无穷无尽的雨水砸了进来,疼,真疼啊。
我紧紧捂住胸口,却不料勒疼了小甜瓜,它挣扎着跳了下来,拔腿朝着回头路跑去。我急忙回头大声叫住:“甜瓜!快回来甜瓜!你大爷的跟我回家!”
百米开外的地方,钟越依然站在原地,天地之间弥漫着雨水和雾气,他整张脸都模糊不清。小甜瓜几步扑到他脚下,打着滚撒娇卖萌,他纹丝不动,只遥遥地望着我的方向。我蹲下身子抓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朝着小甜瓜砸了过去,骂声中已经带了哭腔:“叛徒!你就是叛徒!你要滚就滚远点!再也不要回来了!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06】
我和钟越陷入了冷战中。
半个月后,姑姑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好久没有见到过我,约我回钟家老宅吃饭。我的借口统统被她推翻,我只好赴约前往。
自从姑姑谈起恋爱后,女人味愈发浓重,她的头发已经过肩,随意地用一根银簪挽在了脑后。她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我身边的裴叔叔已经将目光紧紧跟随,我抿嘴偷笑,却被姑姑一眼抓到:“乐遥,你偷吃菜了?”
“是呀,我是吃到了蜜糖!”我揶揄打趣,姑姑嗔了我一眼,解下围裙坐到了裴叔叔的身边。
闲话家常间,姑姑还是提到了钟越:“我昨天打电话给阿越让他回来吃饭,这小子一副语气不善的样子,乐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咬着筷子垂首不答,一旁的裴叔叔上前解围:“他们年轻人的事,咱们操什么心?乐遥,别管你姑姑,赶紧吃菜。”
“我又不是很老!”姑姑不悦地发起牢骚,却在裴叔叔带笑的眼神中,渐渐微弱了声音。
真好,女金刚也能化作绕指柔。我帮忙收拾碗筷,裴叔叔被姑姑赶出厨房,他走到我身后招呼我:“喝不喝茶?前两天一个朋友送了我一盒上好的龙井。”
后廊里,月色凉如许。我与裴叔叔并肩而立,气氛却并不尴尬。有虫鸣时不时地响,远风吹来夜晚的气息。
“这地段真好,自从认识了你姑姑,我常往这儿跑,清静。”他低头吹着茶叶,轻轻抿一口入喉,表情安逸,是到了中年后才能够安之若素的坦荡。我想到姑姑,不由得发自肺腑地笑:“所以姑姑才是不同寻常的女人,她仿佛出尘,不沾烟火气息。”
裴叔叔朗声笑了,惊扰了林间一对栖息的飞鸟:“再清丽脱俗的女人,有了家庭,也会变得啰里啰嗦,”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其实男人也一样,再胸怀壮阔的男人,有了心爱的女人,也变得狭隘又善妒。”
他仿佛意有所指,我低头不语,像这一杯茶,浅尝辄止。
回去的路上,裴叔叔送我,我们仿佛忘年好友,虽然年龄悬殊,可与他交谈却轻松愉快,我替姑姑感到庆幸。临到小区门外,裴叔叔坚持要送我到楼上,我笑着打趣:“你们男人很讲究绅士礼仪?”
“不,这纯粹出于真心的关切,”他笑着解开安全带,下车替我拉开车门,“如果有什么万一,阿越可不会放过我。”
得!提到钟越我就变成哑巴,一路沉默寡言,直到他帮我按响门铃。“我妈不一定在家,我带了钥匙。”我低头翻包,试图送他回电梯,正在此时,门开了,我妈骂骂咧咧的声音如期而至:“自己不知道带钥匙啊!老娘我正在敷面膜呢……”话音未落,她突然像咬住了舌头,整个人看不到表情,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看着我妈顶着漆黑泥浆的脸,我尴尬地扯着嘴角:“妈,这是钟越的未来姑父,这是我妈……”
“咳!谢谢你送我们乐遥回来,这么晚了,我们就不送了啊。”她一把拉过我的胳膊,甚至连再见都没说,“啪”地一声甩上了门。我惊诧地瞪大眼睛:“妈!你就这么待客啊?他是钟越姑父啊!”
“对啊,他是钟越姑父,又不是你姑父!”我妈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撂下我的手朝着洗手间走,“我这不是怕自己这副尊容对你影响不好嘛!”
我无语凝咽,掉头重新打开门,裴叔叔已经不在了。
一夜昏睡,是我妈像个准点闹钟一样吵醒了我:“我有事想和你说,一直没碰到机会,现在总算逮到咱俩都在家了,你杜叔叔打算带我去英国,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睡眼惺忪,脑子还回转不过来,半晌我才突然清醒:“去英国?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早就准备了。”她坐到我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一听就火了,拉过被子重新钻了进去,翻个身背对着她冷冷说道:“你都准备好了,还问我什么意见啊?你去就是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半天都没见她有什么动作,我又窸窸窣窣地转了过来:“我说真的,祝你们玩得开心,反正你都忙了大半辈子了,出去见见世面多好!小老太太们都爱出国游!”
她看着我笑了笑,可笑意里却看不出任何的欣喜:“我……可能不回来了,他在那边也有事业,我们打算在英国定居……”
我突然愣住,我妈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不可闻,在她终于沉默的时候,我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不要我了?你就这样不要我了?”除了突然,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背叛和伤害!我短短的二十几年生命里,她占据得太短太短,当我们好不容易能够和睦相处时,她却又要选择抛弃我。
我的眼泪还没飙出来,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不是不要你,怎么会不要你,我想带你走,但又觉得你肯定不愿意……”她突然伸手捂住了眼,肩膀剧烈颤动,整个人无助得像是一个孩子,“你杜叔叔这两年必须要常驻国外,他希望我能过去,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