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百花小说-街上的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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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劝说

阿强全家的晚饭很简单,这只能算是先给肚子垫一下底,晚上毛毛来了还要再吃一顿丰盛的晚饭。

但简单的晚饭却吃了很久,阿强的父母亲都对阿强的突然辞职很不理解,围绕辞职的话题便在饭桌上颠来倒去。母亲认为天天盼宣传宣传好不容易来了,却又屁股一拧不理睬宣传了,这不太可惜呀;父亲认为方记者跟站长都说了,只要继续努力发出更大光彩,将来肯定会有收获的,现在半途而废不努力了,不就等于把那收获老远挡住了?母亲还认为十月怀胎得有点耐心,半路上把胎打了那就始终见不到孩子啊。父亲也认为没有好单位来要阿强的时候自己就先扔掉这份正式工作了,就好比把自己吊在半空打秋千,到底荡到哪里去呢?母亲劝阿强不能耍孩子脾气了,二十三岁人了还上过大学了要有点脑子呢。父亲也劝阿强做事情还是要冷静,不能一时冲动跨错了步子,狗抢骨头爱冲动常常什么也抢不到,猫抓耗子不冲动总是一抓一个准呢。

阿强不跟父母亲争执,他始终只坚持一句话:要走自己的路。

父母亲最后没法子了。饭桌上冷了一阵场。终于,父亲说那就再去寻找自己的路吧,多花点力气;母亲也说前途应该还是有的,要不长沙妹子会看上阿强呢。

简单的晚饭也就终于吃完了。

却又有人登门了,是方记者和站长。

方记者急得头上有火苗在冒,顾不得坐也顾不得接阿强母亲端上的茶,只盯着阿强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你突然撂了挑子!”站长也向阿强倾着身子:“阿强啊,你要是不想跟我说,你就跟方记者说吧。方记者为你操多少心啊 !”

阿强不能像对父母亲一样只说一句话了,也不能像刚才在站长办公室那样火气冲冲了,他就努力语调平静地就多说了几句,感谢电视台的关心,但现在这关心他要谢绝了,他认为自己还是不适合干清洁工。

方记者紧接着问:“是不是心底里还是认为清洁工不好,很低贱?”

阿强说,自己没说清洁工不好也没说清洁工低贱,他母亲就是老清洁工。

方记者叫一声“对呀!”然后就很深情地告诉阿强,他曾看过报上登的一篇文章,是个新西兰华侨写的,说一个新西兰清洁工,好像叫马克吧,这马克就因为做人踏实而又不自卑,赢得了人们尊重。他因为不爱读书,只勉强念到初中毕业就不肯再上学了,认为那么多人学着同一种知识,大家脑子里装着同一种东西,有什么用呢?就当了清洁工。他当得很快乐,工作之余还爱唱两句帕瓦罗蒂,一个伙伴讥笑他,他不服气,说还想跟帕瓦罗蒂一起唱呢。同伴说他要是能跟帕瓦罗蒂唱,自己就输几张钞票给他。他说那好吧。三年后,他得知帕瓦罗蒂来悉尼演唱,就乘飞机赶到了悉尼,找到组委会央求和帕瓦罗蒂同台演唱。组委会把他的愿望转告帕瓦罗蒂,帕瓦罗蒂一口答应了。但演唱的时候,他跟平常一样唱得并不好,帕瓦罗蒂仍然夸赞他。主持人还请他对观众谈谈感想。他说,我觉得跟大师同台演唱比我打扫卫生难多了,对我而言,我还是觉得当环卫工人最快乐!满场爆发经久不息的掌声。巧的是当初打赌的伙伴也在台下,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冲上台来,说,你赢了!

方记者说完报上的文章后,顿了顿,对阿强说:“你看,那位马克不是很令人钦佩么!”

阿强应该承认这故事的确让他听得感动,但只是为那个马克的一种执著精神感动,这执著为什么在读书上就消失了呢?他不愿学知识只乐意打扫卫生,就要所有人都向他学习么?还有,他既然当不了歌唱家,难道就要帕瓦罗蒂跟他一起干清洁工么!阿强这样想着便轻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清洁工适合那个马克但并不适合自己。

站长立即插上来:“今天找工作还能说适合不适合么?本科生都有当保姆的呀。”

阿强的话也有点硬了,说自己虽然不是本科生但自己是不会去当保姆的。他说着还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因为他再一次听出了站长没说完的话。

方记者就向站长摆了摆手,然后语重心长对阿强说:“阿强啊,你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啊。你想想,我们这么火热地宣传你,领导这么高度地评价你,观众这么由衷地钦佩你,你却突然不干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呀?让领导怎么办呀?让观众怎么办呀?”

阿强再一次摇了摇头,这是没法子的事,要不他就去电视里向所有人都道个歉。

站长忍不住了,腔调一下高了:“道个歉就解决了?这是开玩笑的事啊?我这个站长都不好向领导向媒体向全县人民交代呢!”

阿强的腔调也高起来,说那是你站长的事。你站长要喜欢猴戏喜欢就是了,反正他阿强是坚决不再让人看猴戏了。

方记者盯着阿强,脸色比一块抹布还难看。

阿强父亲赶紧劝站长喝茶,让站长别为不懂事的孩子烦躁。又向方记者赔笑脸,说阿强有时候就是稀牛屎糊不上壁的。

阿强母亲却猛地叫起来:“哎呀阿强!”大家都吓一跳,望着她。她指着桌上的闹钟,“七点二十了呀!火车早到了呀!”

阿强跺一脚,箭一般射出门去。

阿强打的心急火燎赶到火车站,出站口早就关上了。赶紧找到一个工作人员,证实毛毛坐的那趟车是正点到达的。他扭着脖子到处看,东窜西窜到处寻,没有毛毛的影子。毛毛哪里去了呢?阿强在的士上就开始打毛毛的手机了,却是关机。现在再打,还是关机,怎么回事啊?没及时接站生气了么?这是很有可能的,毛毛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呢!阿强心里一个劲骂自己。

出站口前的小坪里人影寥落,与另一边售票厅和进站口前的热闹反差鲜明。毕竟是个停靠车不多的小站,虽是临近年关了没车到站还是清冷如旧。有几个年轻女子在附近几家小旅店门口探头探脑,目光追光灯一样粘着阿强,那是小旅店拉客住宿的,一齐在分析阿强是否属于生意目标。阿强上师专每次回家时,一出站就要被她们围一次,一片麻雀叫声:住宿么住宿么?现在阿强急忙向一家旅店走去。几个女子立即跑过来围住他。

阿强赶紧申明不住宿,只打听一个人。于是围住他的人又全都扁着嘴巴散去。阿强追上一个跟毛毛差不多身高的,急切地问:“请问有没有一个年轻女孩,你这么高,眉毛弯弯的,在这里站了一阵?”

对方回答:“眉毛我就没管啊。我这么高的有一个,被抢了手机呢。”

“啊?”阿强大叫一声,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把那女子吓一跳。

“抢手机有什么稀罕嘛。”那女子甩开阿强的手,见怪不怪的样子,但到底在阿强的急迫下说了大概情况:那女孩在出站口站了好一阵,不时地跺两脚。奇怪的是一直到最后才打手机。可就在她拨手机的时候,一辆驮了两个人的摩托呼地从她身边窜过,还没让人看清楚,女孩就大叫抢手机了。不知从哪里又窜出一辆摩托,只坐了一个人,向那抢了手机开得飞快的摩托追去。女孩也拖着带轮子的行李箱急急火火追上去了。现在不晓得什么结果呢。

阿强问清了女孩追赶的方向,拔腿就往那方向跑。百分之二百肯定,被抢手机的女孩就是毛毛。

阿强跑得心都快跳出喉咙了。要不是飞跑着手使不上劲,他一定要朝自己脑袋上砸一拳呢。

却又突然煞住了脚,气喘吁吁去问街边一个摆槟榔摊的人,是不是看见一个女孩拖着行李箱跑。对方说有一个,在前面不远处拦了一辆的士上车了。阿强就心急如焚地分析,自己到底是继续跑去一路寻访,还是也拦一辆的士直往前冲。

手机突然响了,阿强来不及看号码就急急接听,正是毛毛。

毛毛没说话就哭起来。阿强急得要跳,大声问毛毛在哪里。毛毛说在县人民医院门口一家小店打公用电话,手机被飞车贼摔烂了。

阿强大声说:“我马上赶到!”赶紧拦的士。心里多少松了一点。

上了车,阿强一直和毛毛通着话,情况基本清楚了:那个追飞车贼的人在一处偏僻地段还真把飞车贼给追上了。飞车贼发了慌,将抢的手机扔在地上,叫着不要了。那人仍然不依不饶,驾着摩托朝飞车贼的摩托撞去,两辆摩托都翻倒了,那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了上去。两个飞车贼被他吓坏了,顾不得摩托拔腿就逃,却被他扑倒了一个。另一个跑出几步又折回来,用一把足有一尺长的刀在他背上捅了一刀,那个人顿时就像跑了气的气球似的软在了地上。这一切都被乘的士远远追来的毛毛看得清清楚楚。的士司机一边用手机打110,一边加大油门。两个飞车贼是不能追了,追飞车贼的人整个背已经被血湿透了,还吃力地想撑起身子来,一只手指着飞车贼的逃跑方向,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毛毛浑身抖着和司机把他抬上了车,车子飞快地直奔县人民医院。现在那人正在抢救呢。

阿强的手机都快在手里攥碎了。他一个劲催司机快点快点。司机也从阿强和毛毛的通话里听出了大概,车子快得不能再快。

赶到医院门口,毛毛一见阿强就扑上来,哇地哭了。阿强不管旁人什么目光,紧紧搂着她,连声说:“都怪我!都怪我!不让站长和记者缠着就好了!”又拉着毛毛向医院里跑去。

医院的坪里已经停了好些辆警车,其中一辆的车牌阿强熟悉,就是汤圆脸过去经常开的。他的目光在那辆车上重重撞了一下,心也猛地一抖,那个冒死追飞车贼的,会不会就是汤圆脸?现在看来很多方面都跟他吻合啊!

又一辆车子火急开进医院来了,是县电视台的。车刚停稳,方记者就提着摄像机跨下车来。

一个警察从医院大楼里匆匆跑出来,向方记者指着毛毛说:“受害人就是她。”毛毛却不管向她走来的方记者,只顾上前问那警察:“怎么样了他?”这才看清他眼里红着。赶紧再问一遍,警察却摇了摇头。已经止住哭的毛毛哇地又哭起来。

方记者赶紧将摄像机镜头对准了毛毛。

阿强急忙上前去问那警察:“是不是那个段所长段季平?”警察点点头。

阿强不做声了,木木地站着,满耳朵都是毛毛的哇哇哭声。

人们无不惊愕,但在庞大的哀乐里听不清阿强在吼什么。只看到那个记者卸了肩头摄像机,默默地退到了街边。阿强扫得更起劲了。灵车几乎是跟着他的扫帚缓缓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