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季平是三天后出殡的。
应该是全县所有的警车都出动了,还有不少单位甚至私人的车。长长的车龙在街上缓缓流动。只有一辆小工具车在车队一旁忽快忽慢地开着,敞篷车厢里站着方记者,肩上扛着摄像机。街两旁全是人,这种出殡场面县城还是头一次,挤在街两边看的人自然也很多。人和车全被哀乐笼罩了。
天气却很好,简直好得不同寻常。全球都向温室发展隆冬出现这样的晴天本不稀罕,但阳光不应该这样亮,不合道理的有点眩目。阿强和毛毛也站在一辆卡车的敞篷车厢里,眯缝着眼睛望着前面的灵车。气温却仍然很低,预报说今天最低温度是零度。人晒着阳光,一阵阵寒意却似乎穿透衣服。毛毛紧紧靠着阿强,她已经不哭了。自从昨天她将身上带的一千二百元钱捐出一千元给了段季平的下岗妻子,就没有再哭。她只是在电视里看到两名很快落了网的飞车贼时,冲到了电视机前咬牙切齿。阿强也咬牙切齿。他在陪毛毛去看守所指认两名飞车贼时,特别想冲进去将那两个家伙狠狠揍一顿。用刀刺穿段季平心脏的,就是那个曾经嘲笑过他的鼓眼睛啊!
不时有人在街边放鞭炮,为灵车送行。电视滚动式的报道差不多让全城人都知道了,一个英勇警察为追捕飞车贼献出了生命。电视还将段季平几年前奋不顾身抓歹徒的那场宣传移了不少镜头过来,还请了好些熟悉段季平的人谈他的许多优秀事迹,报道得十分全面,充分体现了段季平的高尚境界和敬业精神,让许多人都为这位好警察唏嘘不已。这些放鞭炮的一定有好些是自发行为,甚至还有人大把地抛撒冥钱,大街上满是鞭炮纸屑和冥钱。阿强看到了站长,站长也在放鞭炮,就站在一个抛撒冥钱的人旁边。站长平日是最烦街上撒冥钱和放鞭炮的,破坏卫生。他还希望阿强写篇文章去报上呼吁一下,亡者上路路上该干干净净才好啊。阿强没有写,他知道习俗不是一篇文章解决得了的,但他觉得站长的话倒是有点诗意,还有点哲理,人在世上总有不干净的事或总要碰上不干净的事,死了还不能走一条干净路么。
阿强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又眼皮一颤,目光盯向街面上,这里是他过去清扫的路段了,地上又撒了不少渣土,又是那该死的工地渣土车!当班的清洁工是五十来岁的陈姨,拄着大扫帚站在街边,只看了一眼出殡车队目光又落在街面上去了,也许她正在烦这些渣土,蹙着眉看着车轮慢慢在脏兮兮的街上辗过。
阿强心里难受起来,嘴里轻声骂道:“该死的渣土车!”
毛毛扭过脸问阿强:“你说什么?”
阿强说:“我要跳下车去了。”
毛毛大惊:“你做什么?”
“扫最后一回街!”阿强说完就从卡车上跳下去了。
阿强跑到陈姨面前,拿过她的大扫帚,又冲到灵车面前,向灵车打个放慢速度的手势。灵车上段季平的大遗像正望着他,粘粘糊糊的脸上有种木木的神色。阿强冲着那张汤圆脸在心里说:“我得给你扫条干净路呢!”
前面开道的两辆警车肯定从后视镜里看见阿强的举动了,停了车,几个警察下车向阿强跑来。阿强不理会他们,使劲抡着大扫帚扫起渣土来。
方记者也提着摄像机从工具车上下来了,他先是向那几个试图阻止阿强的警察摆摆手,接着就站在街边,肩扛摄像机对着阿强拍起来。
阿强发现方记者在拍他,皱着眉头使劲向方记者摇头,扫帚却不停。方记者没管他的反对,还要跑近来,不知是要近距离拍他还是要请他说几句话。他火了,冲方记者吼起来:“要你莫拍我呀!再拍我用土坨砸你的机子啊!”
人们无不惊愕,但在庞大的哀乐里听不清阿强在吼什么。只看到那个记者卸了肩头摄像机,默默地退到了街边。
阿强扫得更起劲了。灵车几乎是跟着他的扫帚缓缓行进……
二〇〇二年的第二场雪
没有一场像样的雪,冬天就不像个真正的冬天,人也就很难提起精神来,那种干巴巴的感觉总让人觉得生活太缺乏灵性,好比风中一条瘪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