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置身于售票厅中,就如一只被撞昏的麻雀,在仅仅只有几百平米的空间徘徊、游弋。去!不去?冲动强制理智,声竭力嘶地叫嚷道:去!去!!去!!!理智抑制冲动,拼命挣扎呐喊着:不去!不去!!不去!!!肯定与否定,前进或退却,对立的思绪,相悖的结论,有如两支势均力敌的大军,正在短兵相接的争夺中厮打、拼斗。我陷于一种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进退两难无法取舍的窘境。
咦!手指触动口袋里的硬币,也触动了深藏在脑海里的灵机。人们在无可奈何之际,很喜欢心甘情愿地将一切听凭无形无影至高无上的神明主宰。摸摸硬币的两面,心中暗暗地说道:字面则去,反面不去。默默地祷告:神明保佑。却不知到底是保佑去,还是保佑不去。闭着眼将硬币置放在手心,轻轻地朝上一抛,硬币在空中翻腾了几下,呈自由落体式跌落下来,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狠狠地吻了一下,又猛然地跳起来逃跑似地侧起身羞答答地在座椅上绕了一大圈,忽然从视线里消失,不知所踪。我睁大眼睛在大厅里细细搜索,虽说地上几根细微的发丝也没躲过我锐利的目光,可是那枚硬币,那枚为我拿定主意的神明象征却不见了,悄然无声地溜掉了。
我,依然没有摆脱犹疑的纠缠。
“由湛江开往武昌的462次列车已经进站,请往岳阳、武昌方向的旅客马上检票进站。”播音员那种温柔、甜润的声音里,仿佛有一种注入魔力般的诱惑,竟鬼使神差似地使我将钱送进售票窗,接过车票,疾步地匆匆地将身子融入进站的人流里。
车厢里很是宽松,我十分轻易地找到临窗的一席之位。我把身躯重重地扔在座位上,坚硬的木椅使我的屁股部位发出疼痛的信息,我咧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全身放松后,我从刺痛中领略到一丝惶惑、一丝快感。惶惑于冲动战胜理智的诧异,快感于对妻子的勇敢叛逆。
“这是怎么啦?”我疑惑地问自己,很想从纷纭繁杂的思绪中,扑捉到那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思维。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妻子的专横跋扈,致使被长期集聚压抑的愤懑终于产生核反射、核爆炸,还是因为杨思柳的那篇《一首凄婉的歌》……
妻子沈娴静,其名甚美焉,其实则难符,为人既不文雅,更难恬静。当然,不可否认我是妻子的至爱,可是我却有一种不能承受妻子之爱的沉重。有时我常常如是想:成为妻子的至爱到底是有幸还是不幸。
我微闭双目想平息一下脑海的翻腾,可惜事与愿违,那一幕一幕电影一般的镜头,毫无理由地、顽劣地呈现在眼前……
我与妻子的性格就如两个世界的人,很难有着共同之处。我清高,她名利;我豁达,她势力;我对人随和宽容,她为人尖刻刁钻。不知是命运作弄了我们,还是我们作弄了命运,性格的天差地别,志向的高下悬殊,可偏偏阴差阳错地拴在了一起。
道不同不相与谋,话不合半句也多,两人本质上的差异,必将带来因不断摩擦产生的火花,于是内战频频,吵闹不停,最后总是以我的缴械投降和容忍退让来平息战火。
儿子柳清,临近高考,按我的想法,儿子应当有自由选择的空间,可娴静总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操纵、摆布儿子。儿子原来对文学充满热情,可她却强迫儿子一会习钢琴、一会学画画,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琴画未习成,反倒将文学也抛了。儿子性格内向,不爱张扬,原想学理科将来从事技术工作,可她硬是强迫儿子去学文科,目的是希望儿子将来从政做官。柳鸣提出异议,她总是搬出一套似是而非,荒谬绝伦的理论强制他接受。
娴静是一位自我意识极强的女人,总是霸道地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愿来塑造身边的一切,对儿子柳清如此,对我更是如此。对于我她几乎想包办的一切,我的衣着、我的皮鞋、我的领带等等,全是按照她的意愿装扮,丝毫没有考虑我的想法,至于我的一切行动,都必须置于她的控制之中,我仿佛成了她笼中喂养的金丝雀,外表虽然金碧辉煌,实际上却没有一丝自由的空间。
我常常责备自己的软弱,可为了避免夫妻大战,又不能不去迁就、屈服于她的霸道,尤其是对于穿着的琐碎小事,我听之任之,任凭妻子扮演一家之主的角色,自己反倒落得个清闲。何况我生性懒惰,没有旅游、泡吧、串门的嗜好,成日里死守着这个百多平米的家,这倒好使我拥有了充足的时间,让我能埋首于诗经、离骚、唐诗、宋词的研究之中,并在较短的时间内,能够深入贯穿古代文学的精髓,获得一些颇为自得的成就,虽然我因祸得福,在学业上获得了一些成绩,但是对于妻子那种独包独揽独断专行,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法,已由原来的听之任之演绎到反感乃至强烈的不满。
妻子的所作所为,不仅遭致受害者的憎恨,就是受益者也同样反感于她的恩赐。我这次由副教授晋升为正教授,虽是有赖于她的努力,可是不仅没有激起喜悦之情,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屈辱、一种厌恶、一种愤懑。
我在学院原本人缘极佳声誉极好,却因她的争名夺利,使我的声名蒙上阴影。唉,与妻子同在一个单位是不幸,妻子又是学院头头的头头的唯一的掌上明珠,更是自己的大大不幸,如果人生有后悔药,我愿意倾其所有去购买。
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怪,我本是文学院知名的年轻教授,她不过是学院附中的一位语文老师。我教的是大学生,带的是研究生,其影响力原应大大高于中学教师的她,却因为她的父亲是教育厅的领导,掌握着学院领导的升迁大权,于是那光环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官场上奉行的是不怕官只怕管,学院头头对主管领导的千金,自然刮目相看。如果学院的头头能够跳出三界外,淡薄名利超凡脱俗,那么对她也会持平相待。遗憾的是在这样文化气息比较浓厚的地方,某些知识殿堂里攀登过的人竟也难以免俗,居然有人摒弃了知识分子的清高孤傲,陷入了名利的樊篱之中。于是乎,为了自己飞黄腾达的远大前程,某些头头们表现了对上级领导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虔诚,折射到她的身上就是一味的阿谀奉承纵容顺从。
妻子是在父母的娇宠和领导的呵护下成长,养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骄横霸道任性而为的习性。她是一个私欲极强的人,常常为了一己之私利,就撕破脸皮与同事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于破口大骂,颇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势。因而,无论是升工资,还是晋职称,她总能抓住时机,大大的表现一番。对于她的这种作为,我十分看不惯,只是劝阻无效,只能听之任之,不闻不问了。
此次由副教授晋升教授,学院只有一个指标,可符合晋升条件的达十来人,经过激烈的竞争、评比、淘汰,最后集中在两个人的身上。论资排辈黄老当之无愧,若凭业绩我最为突出,我们各有千秋,难分高下。不过,倘若加上泰山大人的这块砝码,评定的天平自然会朝我倾斜了。
黄老年近花甲,很想在有生之年去掉那个副字,堂而皇之地登上教授之位。而且,晋升教授对黄老而言,已成过了这家村,就没了那家店,此次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机会了。我则不然,还处在不惑与天命年之间,在教授中还属于年富力强前程似锦之辈,即便失去了这次机会,也无关紧要。因此,黄老很想我谦让一次,只是碍于知识分子的矜持,一时无法开口。
黄老对我不仅有师生之情,而且有提携之德,二十多年前,是黄老慧眼相识,坚持破格录取,才使我有机会步入高等学府的高雅殿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说这陈年旧事早已成为过眼烟云,而且我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学生的成就现已远远超过老师,可一日为师终身是师,我一直对黄老执弟子之礼。又岂能让学生抢老师杯中之羹的故事发生,况且晋升职称对我而言,不过是将时间稍稍推后一两年而已,并无大碍,总之对此事对黄老而言至关紧要,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当然产生成人之美,为成全黄老,我主动找到领导,自愿放弃晋升,促使黄老顺利过关,达成夙愿。
这本是两人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眼见可以写就一段师生深情的千古佳话,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娴静得知此事,不许我退出。为免节外生枝,我只能阳奉阴违表面应允,实际上则采取不理不睬的“双不”策略,我甚至将发给我的职称晋升表付之一炬,彻底断了娴静的念头。哪知娴静神通广大,竟瞒着我找关系暗暗将评职称的资料准备好,并直接送到了评委,而且还打着老爸的旗帜,进行了一系列活动。她想悄无声息地用生米做成熟饭,来逼使我认可既成的事实。
娴静暗暗为这招瞒天过海自鸣得意,岂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秘密活动终于被透露出来,黄老知晓后,半晌无语,而后喟然长叹曰:“老夫行将就木,为何仍堪不破名利关,竟沉湎于区区俗务不可自拔,悲夫,悲夫。”自此意兴萧然,不肯再提职称之事。黄老虽不再言,但挡不了众人之口,如果黄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也许别人还好理解,偏偏黄老不置一词默默承受,更引起大家的同情。有人叹道:“柳鸣虽好,可惜老婆太厉害了。”更有人怀疑曰:“谁知道这葫芦卖的什么药,是不是唱的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当议论悄然兴起直至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时,我这才知晓发生的一切。我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被侮辱的感觉,于是朝着娴静爆发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雷霆之怒。尔后,我冲到院长室声明那评职称的表格并非我填,宣布作废。可我的声明根本无用,院长大人只买娴静的账,我的声明在他的眼里不值一文。我从院长那种应付的神态里洞悉了其中的一切,我恍然大悟,解铃还系系铃人,找院长不如回家找娴静。我知道向妻子说好话无异于缘木求鱼,我决定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尊严,回到家我没理笑脸相迎的妻子,气冲冲地来到书案上挥笔写了一封辞呈,并开始打点行装。
我仿佛由一只温顺的绵羊变成一头愤怒的雄狮,往日的软弱随和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刚毅与坚定。娴静着了慌,在我面前低声下气赔礼道歉,希望我留下来,并保证以后再也不干预我的事。我这才体会到找回男人尊严的感觉真好,我没理睬娴静的苦求,依然我行我素地收拾东西,娴静见我这种态度,这才着了急,用几乎是乞求语气说:“柳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才肯不辞职。”我冷冷地说:“除非让黄老师晋升教授。”
我的激将法果然起到了作用,在妻子的努力下,学院增加了一个指标,黄老晋升教授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事情虽然以皆大欢喜的喜剧性形式结尾,可娴静给我心灵上留下的伤痕,却一时难以抹去。
无疑娴静是十分爱我的,可是这充满占有、自私的爱却使我无法再承受下去,尽管我已经默默地承受了近二十年之久,可当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旦迸发,就如开闸而涌的洪水,滔滔滚滚,一泻千里。我甚至痛苦的反思,被爱,被娴静这种女人爱,也许是最大的错误……
二
“咣——铛——”火车启动时的晃荡,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睁开眼,看见对面的座位上有几位女孩正在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唯有一位衣着朴实的姑娘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同伴们谈笑风生,却一声不吭,甚至在同伴高声大笑时,也只是微微地浅浅地露出一丝笑意,显得十分娴淑温顺,有如和煦的风,轻柔的水,这神态、这笑容真像杨思柳。
哦,杨思柳。想到这个名字,我摇了摇头,想甩开头脑中的思绪。只是我的意识里却清楚地告诉我,激发我叛逆妻子的,还有杨思柳的那篇征文。
为挖掘更多的人才,培植文学新人,由我为主在全院校组织一次征文竞赛,竞赛的题材不限,体裁不限,唯一要求的是写出真情,写出心中真情实意的感受。
想不到学院里文学青年大有人在,征文如雪片纷纷飞来,离截止之日还差一段时间,我的办公桌上,已经被征文占据了大片江山。虽然把我们文学教研组的几个老师累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胀,可是一个个仍然喜得合不拢嘴。
尤其令人欣慰的是,这些来稿有如一个百花园,姹紫嫣红五彩缤纷。从体裁上看,有诗歌、有散文、有杂文、有小说,甚至还有古典的律诗辞赋;从内容里看,有振奋人心的喜剧故事,有催人泪下的悲惨情节,有赞扬大自然的美丽,有讴歌人性的纯洁与善良,有……不一会我们就从中选出了几十篇优秀的文章,尽管老师们情绪很高,但是我总觉得有所不足,虽然里面有些文章的确很好,甚至在技巧上可以说已经达到专业水平,可是我却感到这些文章里缺乏一种真情,一种发自内心迸发的真情实意。
其实,言为心声,那种发自真情的文章,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矫情的作者,技巧再高,那种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也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而发自内心用真情组合的文章,即便从片言只字上也能溢满真情。可惜没有这种绝品,我想起一个广告片的台词:我的牙是假的,我的鼻子是假的,我的挺胸也是假的。人的器官都是假的,还能寻求情感的真么。我哑然失笑,为自己的理想化、书生味、儒腐气。
揉揉疲劳的眼睛,看看墙上的闹钟,早已超过下班时间。自从职称之事以后,我对于家的引力,产生了一种淡薄与疏远的距离感,尽管我没有和娴静再发生争执,但是我已经不由自主地千方百计地减少在家的时间,平常总想找些借口在办公室呆久些。我虽然有这种想法,可不能让其他老师也受我的影响,因此我一边催促老师们赶快下班,一边将桌上的稿件整理一下,准备吃过晚饭再来,一心不可两用,我口里说着话,手里干着活,精神不集中,便发生误差,不小心将一摞稿件推了下去,我弯腰去捡,正在这时,我眼前出现一篇独特的文稿,这是唯一的用毛笔在毛边纸上写的文章,上面的字是欧体小楷,这种与众不同落后时代的纸张、字迹,立即吸引了我的眼球。
我捡起来,《一首凄婉感人的歌》这种颇带伤感的标题迫使我一气读了下去。
文章写得很朴实,但那种真情却实实在在的从漂亮的小楷里跳了出来。
“她年轻的时候,一定长得很美,漂亮大眼里常常飘荡着忧郁的薄雾,只是偶然的一刹那,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显得美丽而迷人。只是沉重的生活重担,压着她喘不过气来,使她的两鬓过早的染上了雪霜,原本润滑白皙的脸上,被深深地皱纹霸占……”
看完这段文字,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位饱经沧桑的家庭妇女的形象。曾听一位做编辑的朋友说过,编辑在处理自然来稿件时,有一个规律,只看第一页,如果能够吸引自己,这篇文稿就有80%被采用的希望,而第一页不能吸引人,那么就很可能毙了这个稿子。当时觉得这位编辑太偏激,文学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岂能强求先声夺人这一种形式呢。此刻,我竟对那位编辑朋友的理论表示了认同,因为我已经无法释卷,只得又坐下来,一口气读完了这篇文章。
这的确是一个凄婉而感人的故事,文中主人公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女性。几十年前她深爱着一个知识青年,后来这位知识青年考上了大学,她意识到一位农村姑娘与一位大学生的差距,为了爱为了对方的终身幸福,她毅然地割舍了心中的至爱,离开了这位深深爱着的知青,为了让那位知青彻底忘却自己,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自己嫁给一位渔民,默默地将心中的至爱埋藏在心底,不久她和这个渔民有了一个聪明活泼的女儿,于是她将全部的爱倾注这个温馨的家上。
可惜她博大的母爱情怀却受到命运的捉弄,灾难竟然不知不觉地悄然降临在她的头上,而且是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她们可爱的女儿还没满一岁,还刚刚学会叫“爸爸妈妈”,她的丈夫,这位在当地数一数二的优秀渔民就患了下半身瘫痪的疾病,生活不能自理,她凭着一己之力,用瘦削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不仅要维持全家的生活,还要负担丈夫疾病的治疗费,女儿的学费。
她是一位勇敢、勤劳且敢想敢干的女子,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治好丈夫的病,让女儿考上省师大,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她毅然将老家的房子、渔船卖掉,带着瘫痪的丈夫和准备上初中的女儿来到县城,租了一间房子,就开始艰苦的创业。为了维持这个家,她在环卫处找到一份扫马路的工作,同时还承包了几十户人家的倒马桶工作,每天日以继夜地辛勤劳动,仍不能维持家庭的温饱,只得靠捡点破烂来弥补家用。但是遇上要给丈夫买药,给女儿买书,家庭立即出现财政危机,可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面对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困难,有时不得不靠卖血来解决资金的困难。
生活原本艰辛,无奈祸不单行,由于县环卫处实行改革,需精简人员,她作为一名临时工,理所当然地首当其冲,被精简出门。唯一的生活来源已经断绝,她在家里闷闷地坐了三天,又开始了新的创业,她贩过小菜,在建筑工地做过付工,但是都没有搞多久,又面临失业。为了维持生计,她必须开拓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她想到自己在做菜方面,很有优势,尤其是煮的粉皮特别好吃,村里每当办红白喜事,总是请她主厨。她想自己为什么不能从这方面动脑筋呢。通过调查她知道县城的居民很喜欢吃皮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将所有的积蓄投入,办了一个皮粉小吃摊,一大早就在街口,开始了她的摆摊生涯。
她独特的厨艺,立即得到市民的认可,每天早上,她的皮粉摊总是排得满满的。没多久就赚了一些钱,便租了房子,将小摊扩成皮粉店,由于店子生意极好,很快又将皮粉店扩大成餐馆,她用女儿的名字将餐馆命名为“思柳餐馆”。很快思柳餐馆美名四扬,成为县城独具特色小吃店。她用无私的奉献,谱写出一首凄婉感人的歌。
文章没有优美的词藻,没有娴熟的技巧,用的也是最为普通的平铺直述的手法,可是就是在这极为平常的字里行间里,充满了真情实意,溢满了满腔热泪。也许我是过来人,生活的磨砺更使我对这位女主人无私奉献倾注了深情,我看完这篇文章,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掏出餐巾纸擦干夺眶而出的眼泪,从抽屉里取出红笔标了一个大大的“优”。
征文竞赛圆满结束,杨思柳的那篇《凄婉感人的歌》得到全体评委老师的一致赞同,被评为唯一的特等奖。
我作为征文竞赛组织者,必须亲手为特等奖获得者杨思柳颁奖。说真的自从看了那篇文章,我一直很想见见这位作者,只是阴差阳错一直没能如愿,因此在颁奖会上,我有点迫不及待地叫着杨思柳的名字,不一会从下面走上来一位姑娘,她的穿着十分平常,脖上围着一条粉红色的丝巾。一见那条围巾我不觉一震,不由得细细地打量着这位领奖者,只见她白皙的脸上,有一双十分迷人的丹凤眼,眼里荡漾着会说话的波纹。啊,杨小梅。如果不是脑中还残存着一点理智,我几乎要当场叫了起来。
好在我奔驰的思维,在紧要关头刹住了车,才使我从迷迷茫茫懵懵懂懂中清醒过来,我有些慌乱的将奖品递到了她的手上,就在她站在我的前面时,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十分亲近的信息,我感到有一种不可理解的疑惑。
晚上躺在床上,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无法入睡,我的心里老是念着杨思柳杨小梅两人的名字,脑子里始终在思考着这两人是否有着什么联系,莫非杨思柳就是杨小梅的女儿。我摇了摇头,总觉得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只是如果不是她的女儿,为何又是如此相像。我想破了脑壳,也难解其中之谜,突然脑中灵光一现,一拍脑袋说:“我怎么这么笨,明天查查杨思柳的档案不就一目了然了。”
一大早我便来到教务处,找到杨思柳的档案,一打开我大吃一惊:杨思柳,M县人,母亲杨小梅,父亲周庆勋。我的手一颤,档案失落在地。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档案室,脑中一直在思索杨思柳是杨小梅女儿之事,我突然觉醒道:哦,杨思柳的《一首凄婉感人的歌》写的就是她母亲的故事,而她母亲所爱的那位知青就是我。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回顾文章中的她,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一种愧疚感乃至罪恶感油然而生,尽管这是一种历史的误会,而且这种误会是由杨小梅无私的爱造成,然而毕竟是我使杨小梅遭受了这么多的折磨。我无法原谅自己,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我的一时冲动、一时懵懂、一时混蛋,葬送了我们两个人幸福,她固然受尽了艰难困苦,可我呢难道就过得开心么,这二十多年来,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无法解开,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这个心结就是她——杨小梅。
三
“呜——”火车一声的长鸣,就如脱缰的野马,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飞驰。令人十分熟悉的火车隆隆声响,启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的思维回到三十年前。
那年春天我独自来到M县,挎着黄色的书包,扛着一个沉重的木箱,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就是一件军大衣,还有我一直珍藏的一摞书,这可是我的精神食粮,也许我在漫长的岁月里,就只有它才能够忠诚老实地陪伴着我。
心情的郁闷,使肩上的木箱显得更为沉重,咬了咬牙强打起精神,在一位老大爷的指点下,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我孤零零一个人沿路打听,扛着箱子,边走边问,终于在日落前找到了杨家墩,以杨姓为主体的村庄。
我将介绍信递给生产队长,队长将介绍信插在兜里没有看一眼,点点头说:“你就是柳鸣,队里早就将你住的地方安排好了。”
队长领着我走过几栋土砖大屋,指着牛棚似的茅草房说:“这里就是你的住屋,里面吃住都已安排好了,你进去罢。”队长说完,转身欲走,又返过身来,从我手上的那盒香烟里抽出一根,我福至心灵,将整盒烟塞在队长手里。队长假意推辞一番,将烟放进口袋,说:“明天你就休息一天,将生活安排一下。”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离去。
我走进我的家,一个不知将在这里生活多长时间的家,一个只有我孤零零一人的新家。天啦,这就是我的家么。屋里空荡荡的,不,有一个床,是用土砖搭砌而成,上面架了几块木板,板上铺了一层草,靠床头有一张三条腿的条桌,条桌的另一条腿是用土砖替代的。我走入里屋,是一间灶屋,灶屋熏得黑黑的,灶边有一捆柴,还有一个缺了半边口子的水缸,一半袋大米,一袋红薯,灶上还有一盏煤油灯。
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坐在土砖支撑的木床上,眼泪止不住直往外涌,我毕竟只有十六岁,按理说别人家的孩子像我这么大,可能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呢,而我只能在梦中去享受着家的温暖与温馨。
我低声地啜泣,任凭泪流满面。一个人静静地哭了一阵,没有人劝阻,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来安慰。也许满腹的委屈与孤独,通过泪水的浇注已经得到了发泄,也许艰苦环境的磨练使人更容易成熟,这一天的经历,使我感到突然长大了。我想到保尔·柯察金,不是只有十二三岁就勇敢投身革命了么;我想到高玉宝,不是只有七八岁就孤身一人到地主家作长工了么;我想起放牛的小二、小兵张嘎,他们都只有十一二岁就担负起抗日救国的重任。而我已经十六岁,已是一个男子汉了,为什么不能够独立的生活,独自地闯天下。
我暗暗地叮嘱自己:“一定要坚持,天大的困难也要坚持下去。”站起来打开木箱,取出床单,铺在草上。又在墙上钉了两颗钉子,取出一根尼龙绳一头系上,将毛巾晾在上面,再看看房子里,似乎有了一点家的气氛。
我感觉肚子有点饿,想到包里还有老妈给我准备的食品,取出来是五个鸡蛋,我一口气将五个鸡蛋全吃完了,感到口有点渴,在房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开水瓶,只好用口杯在缸里舀了一杯水,准备洗脸睡觉,却发现既没有桶子也没有脸盆。
既然什么多没有,我只好用口杯将毛巾打湿,洗了一把脸,躺在床上。我的房后就是一座山林,夜风从山林呼啸而过,发出一种十分恐怖的声音。我就在这种孤寂、陌生的恐怖之夜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早上我被唧唧喳喳的鸟叫声吵了醒来,一睁眼看见简陋的草棚大吃一惊,想了一阵我才省悟到我已来到了一个偏僻的乡村。爬起来走出我的牛棚,一幅奇妙的景色扑入我的眼帘:这村子看起来并不小,一栋栋青色瓦屋紧紧相连,只可惜都是一色的土砖墙,每栋土砖屋前,总有几个我住的那样的盖着茅草的牛棚。村庄四周栽着翠绿的青竹,还有几株高大的老槐树,像一位垂暮的老人似的驼着背弯着腰挺立在村门口。房子里面,一股炊烟缭绕而上,清风吹来,一股清新的空气沁入肺腑,令人感到十分舒服。
我站在空阔的田野四处张望,总觉得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想了半天我才记起,原来这种景色确确实实的在梦中见到过。我沿着村边的小路,疯也似地奔跑着,宽广的草地,清澈的河流给了我极为深刻而良好的印象。跑了一圈感到肚子有些咕咕叫了,这才想起自己再也没有可能吃现成的了,要解决吃的问题必须自己做饭。
于是我跑回家,来到灶屋里。我按照老妈教我的方法,将米放在灶上的那口大锅里,往里加水,用手放在米上,把水放齐手背,这才盖上盖,烧起火来。
我还是第一次侍弄这种用草扎成把子的柴,蹲在灶前抓了一个草把,用火柴点燃,谁想往灶膛里一送,这火把就熄灭了,只冒烟不肯燃火。我只得又拿出一个火把来点,点燃后放进去又熄灭了。这草把好像是欺生,有意与我捣乱,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灶膛里已塞满了草把,一盒火柴已经用完,可是灶里依然只是冒烟,并不燃火,尤其是这烟还十分邪火,一个劲地直往我的眼里钻,熏得我泪水直流。我气极了将柴往地下一扔,望着灶膛发怔,我的肚子咕咕叫得更厉害了。
其实,我还是昨天早上吃的米饭,昨天在火车上,我只是就着一杯开水吃了一个冷馒头,一路上在车上的颠簸,肚里的食物早就消化了,晚餐又因累得慌,仅用几个煮鸡蛋就轻易打发,并没有什么油水,这肚子可是实实在在,掺不得半点假,想糊弄也糊弄不了的。昨天马马虎虎对付,今天可就折腾得我难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尽管想赌气,可万万不可与肚皮过意不去,屈服于饭的压力,我只得想法继续完成煮饭的使命。
在家时我可是从不喜欢求人的,有时老妈要我到隔壁家借东西,可我宁愿去近百米的地方提水,也不肯到几米远的隔壁借东西。只是此时此刻,远离亲人的我,已是无计可施,我别无选择,为了摆脱饥饿的折磨,我只好硬着头皮,鼓着勇气,走了出去。
前面是一栋土砖大屋,我走近灶屋,房门打开,我礼貌地在门上叩了两下,操着半生不熟的本地话问:“有人吗?”等了一阵,并无人应声,却听见灶膛里发出哔哔剥剥柴火燃烧的声音。走进去,看见一位身穿黑衣、头包印花头巾的女子,正低头在灶边忙碌。从露出的头发上,我好像看到一根银发,由于她低着头,看不着脸,我无法判断这位女人多大年纪,到底是应该喊大婶还是喊娭毑,犹豫一阵才麻着胆子叫道:“大婶,借火柴用一下好吗。”
听到我的喊声,对方抬起了头,却是一张十分稚气的脸,在柴火的映照下红通通的,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闪烁着水样亮光,我的心咯噔一下,暗暗赞道这小姑娘真美。原来我刚才看见她头上的银发,只是柴灰粘在她的头发上而已。她望着我,楞了一下,才说:“你找我娘么,她出工还没回。”
望着这位小姑娘,我暗暗叫苦道,真亏,这么大一点的孩子,居然害得我叫了一声大婶,可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好非常尴尬地比划着说:“有火柴么,借我用一用。”
姑娘看了我一阵,这才恍然大悟说:“哦,要火煮饭么?”我点了点头。“会烧柴么?”我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姑娘站起来,用手将锅里的热气朝鼻子扇了扇,然后将灶里的柴火抽出弄灭,又用火钳夹出一个红火炭说:“我帮你看看。”
来到我的灶屋里,里面仍是满屋子的烟,她来到灶下,蹲下一看,说:“禾改放咯么多柴,都把火都压死嗒,如何燃得起。”说着她把柴火从灶膛里抽出,将夹来的红火炭放进去,朝着灶膛轻轻地吹了一下,真神,火顿时熊熊的燃烧起来,她叫我蹲在旁边,指着灶膛说:“人要忠心,火要空心,你灶膛里塞满了柴,当然烧不燃。”说完站起来揭开锅盖一看,惊问道:“哦呀,禾改放咯多水,煮稀饭么。”我说:“不是煮稀饭。”她说:“不煮稀饭水多了。”说着她抬头在灶屋里看了一圈,我琢磨她可能是找东西舀水,便跑到睡房将搪瓷杯子拿来,递给她,她将锅里的水舀出一大半,这才盖上锅盖,又蹲下边往里添柴边说:“先烧霸王火,然后鬼点灯。先把火烧得旺旺的,一开锅就将火压住,坐下火,再烧一点柴,饭就熟了。”她说得十分详细,我蹲在她的身旁,她身上的一股幽香直往我的鼻子里钻,使我感到十分舒服,我贪婪地闻着这种醉人的香味,尽情地享受着,她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她叫杨小梅,是我在这陌生的故乡认识的第一位邻居。
一股诱人的芳香扑鼻而来,更将我肚里的馋虫引出,揭开锅盖我才知道,我连盛饭的瓢也没有,好在还有一个饭盒和调羹,我便用调羹盛了一碗饭吃了一口,真香。也许这餐饭凝结着我的劳动,我感觉到味道特别好。
杨小梅见我吃着白饭,便问:“柳鸣哥哥,怎么光吃白饭没有菜。”
“菜?”我一愣。这才想起吃饭还得有菜,可我根本不知道用什么做菜。在灶屋里寻找一遍,里面油盐什么的一无所有,我这才懂得面对新的生活,我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从头学起,要重新适应。
小梅见我一副茫然的样子,立即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不一会端着一碗剁辣椒走了进来,就着辣辣的剁辣椒,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我感到这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的一餐。
也许是一种缘分,我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杨小梅成为第一个走进我生活里的女孩。她是一名学生,初中刚毕业并已被推荐上高中,也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也许是文化的相近,我们俩很谈得来。别看她是高中生,这里的教学质量很差,我一个初中生可比她的语文水平高得多,尤其作文是我的强项而恰恰是她的弱项,因此往往轮到写作文,她总是求教于我,我也好为人师,尤其是对她的要求,我几乎是无法抗拒,总是对她有求必应。为了提高她的文学素质,我偷偷地将带来书借给她看,慢慢地也将她培养成为了半个书呆子。
别看这地方比较偏僻,只有一条不起眼的不宽也不大的小河,可却是一条古老的河,几千年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就是在这里怀沙沉河,留下了永久的遗憾。每每月明星朗之夜,我总喜欢来到这里注视着这条清清的江,它缓缓流淌的清流,似有说不完的委屈。我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条宛如一位温柔美丽的妙龄少女的河流,居然会成为“扼杀”伟大诗人的“刽子手”。我百思不得其解,常常驻足站在江边,看岸边农舍升起的袅袅炊烟,看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看田边不停辛勤忙碌的农民,看牧童骑在老牛身上横笛漫游的潇洒。我的思绪犹如江中的波涛汹涌澎湃,有如江上翱翔的云雀自由飞翔,望着江水不停地流淌,我仿佛中了魔般地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凝思遐想之中。
我的无尽遐思,通过思维的加工,化成诗一般的语言,急于一吐为快,而杨小梅便成了我唯一倾诉的对象。于是,我们常常通过讨论书中的人物,书中的情节,而使心灵达到默契与沟通。
那时候我们还小,对人世间的情爱还处在一种朦朦胧胧的意识里,我们的感情虽然纯净如水,洁白如雪,但却实实在在感受一种两情相悦的欢愉。我们经常在无意识里不约而同在河边相遇。有时是在傍晚,当玫瑰般的夕阳余晖洒落在水面上,金色的微波轻轻荡漾,堤岸上垂柳依依,晚风吹动,我们坐在一叶扁舟上(这是她家的渔船),她手把手地教我摇橹划桨。她的样子十分温顺,就如一只小绵羊,她说话的语调总是轻言细语,仿佛会惊醒睡梦中的孩子,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见她大声说过话(这与娴静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上的人类),即便是笑,也总是用手遮住嘴唇,真像古典文学中描绘的窈窕淑女。我们的船在小河中随着晚风缓缓地向前漂动,天高云淡倒映在河水里,晚霞给水面抹上一笔重彩,我们心如流水,蜿蜒曲折的淌进一个情感湍急的漩涡。
由于有了她,我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并不感到孤寂,有时离开几天,倒还滋生一种牵肠挂肚难以割舍的情愫。
高考的旋风在全国强劲刮起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当从杨小梅的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十分兴奋,我审视了自己的处境,因为只是初中毕业,无法去考大学,但却可以去考中专,而且我自认为凭自己底子,考中专应该是十拿九稳,我怀着满腹希望,兴冲冲跑到县高考招生办,谁知高考报名已经截止了一个星期,就因为闭塞的信息,我失去了一个脱胎换骨脱离苦海的机会。
回到队里,我就如霜打的茄子变焉了。我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屋上的粱柱一动也不动。读书是我幼年的最大的愿望,是我心底的梦。可今天有了圆梦的机会,我却因为信息的闭塞白白地丧失了一次良好的机会。
我人没有动,我的思维却在飞速地运动,我感觉到在这个地方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我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离开这里。但我对这里还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感,似乎还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
门开了,她走了进来。就如一股轻风,一朵白云。她双手端着一个碗,来到我身旁,推了推我,轻声说道:“柳鸣哥哥,听娘说你在床上躺了一天,没有吃东西,我给你做了一碗蛋汤,快起来吃了吧。”
我心情虽然十分沮丧,可是却无法违拗她的指令,我只得坐了起来,接过她的蛋汤喝了起来。在那种年代,农村的零用钱都是靠鸡屁股扣出来的,能够喝一碗蛋汤的确是一种奢侈。她见我喝完蛋汤,很是高兴,十分自责地说道:“对不起,柳鸣哥,这个事情怪我,其实我曾经听老师说过高考的事,可是我没往心里去,如果我当时留了心,向老师打听清楚,就不会耽搁你的报名时间了。都是我不好,害你耽误了一年。”
小梅和娴静的最大差别就是,有什么错事,小梅总是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娴静呢却喜欢将一切过错,全部往别人的身上推。小梅的自责令我十分过意不去,我不好意思再消沉下去,连忙说道:“小梅,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怪只怪这地方消息太闭塞了,连一份报纸也看不到,所以才让我吃了苦头。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即便我这次报上了名,考上了,也不过是个中专生,而下次我准备下苦功学习一年,争取直接报考大学,如果能够如愿,不仅没有耽搁一年,反而提前了几年呢。”
小梅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十分纯洁毫无心机,她听我这么一说,脸上顿时展开笑容,连声说:“柳鸣哥哥你一定能考上大学,你帮我修改的作文,每次老师都拿到课堂上念,夸奖写得好,按你的文化水平,肯定能考上。”小梅总是用崇拜的目光来看我。
其实我何尝不清楚自己的底细,光从语文和史地几门来看,我是充满自信的,但是对于数学,我则是一片空白,毕竟我没有上过高中,而且我天生就对枯燥的数字有一种排斥的心理,就因此我对于考大学有一种畏惧情绪。心有所思,嘴里也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唉,可惜我的数学太差,不然我还真不把考大学放在眼里。”
小梅听我这么一说,忙用宽慰的口吻道:“这没关系,考大学看的是总分,就数学一门差点有什么要紧,何况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可以来学呀。”说到这里,小梅低头羞赧地说:“可惜我这人太笨,数学也学不好,不过你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帮你问老师。”
我这人十分自负,有些自以为是,从不愿意拜人为师,更不想在小梅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我有些感概的叹道:“假如有一种有答案的书,学起来可就容易了。”
小梅睁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望着我,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十分惊奇的说:“柳鸣哥哥,真的,有你说的这种书。”
我一愣,问:“什么书?”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有答案的书。”
我有些惊喜的问:“真有这种书么?”
小梅神情激动地说:“是的,我听老师说现在出版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里面的习题都有答案,主要对象就是自学者。”
我大喜过望,跳下床说了一句:“小梅我出去一趟。”就往外跑。
小梅问:“柳鸣哥哥,你去哪里?”
“我去县城书店买书呀。”我兴冲冲地说。
小梅似乎有些不忍心打击我,可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书县城书店早就没有了。”
“啊——”我宛如从九天云外摔落在万丈深渊。
小梅成为我的得力支持者和拥护者,她总是想方设法地帮助我,每次她在学校考试,总给我带来一份试卷让我做。不久她又通过老师的帮助,给我买来一本自学丛书的数学书。由于有小梅的帮助,我决心在这里和小梅一起迎接高考。
第二年我终于如愿考上了省师大,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我简直欣喜若狂。令人遗憾的是杨小梅却名落孙山。为了不刺激小梅,我抑制心中喜悦的情绪,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她。
去学校报到的前夕,我送走最后一个前来道贺的乡亲,本想早点休息,可惜躺在床上迟迟难以入眠,望着窗外的月亮,数着上空的星星,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几年与小梅的朝夕相处,我感到我的脑海,我的生活,我的空间无不充满着小梅身影,她那美丽的丹凤眼,她那柔柔的声调,她那一颦一笑,她那一举手一投足,涨满了我的心房,时时在我的眼前徘徊。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渴望,疾步来到小梅的窗前,听见小梅在房中轻声叹息,悄悄约她出来。
在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抚摸下,我俩漫步在十里长堤,耳听水波拍岸的声响,眼观河心点点灯火,我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噔噔的脚步声代替了心中的语言,完成了心灵的沟通。
我仿佛听到小梅在心中呼唤:“柳鸣哥我真的舍不得你。”
我的脚步声亦在向她倾诉:“小梅,小梅,我十分喜欢你。”
只是在那种年代,那种环境下,我们俩谁都不敢将心中的话语吐露。
只能将满腹的心思,化作轻盈而又沉重的脚步,我俩就这么默默地走着走着。
突然前面一个黑点冲天而起,是一只云雀,真感谢这只云雀。
小梅吓得一声惊叫,一下扑在我的身上。我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搂抱着她。我感到她的身体特别的柔软,一股迷人的体香,扑入我的鼻息,使我更为激动,我拥抱她的手搂得更紧。
我感觉到她透不过气来,这才将双手松了一点,可又好像怕她离开似地,又抱得更紧。她并没有离开的意向,只是伸出双手吊在我的脖子上,整个身子象一片树叶,随风飘了起来。她仰着脸,睁开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静静地盯着我。她的鼻息、她的口唇吐出一股甜甜的香香的气息,令我陶醉。
我们紧紧地拥在一起成为一体,整个大地整个天空整个宇宙,仿佛就只有她和我。月亮露出欢快的笑脸,星星调皮地眨巴着眼睛,小河也唱起了欢畅的歌声。我和她就这样在纯洁的拥抱里,在激荡的情绪中私订终身,并对着月亮发誓、对这星星保证,让欢快的流水传递我俩的心声,今生今世,我们相亲相爱,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这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刻骨铭心的爱。说真的没有杨小梅,我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考上大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杨小梅我的确对她感恩不尽,更重要的是我还对她拥有深深的爱。
“先生,请问这座位有人么?”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将我从漫长的记忆中唤回,是一位刚上车的姑娘。我这才知道,火车又到了一个站。我摇摇头,将身子挪了挪,姑娘麻利地坐了下来。那种快速的动作带起一股香风,沁入我的鼻息,带给我一种昏昏然的陶醉,伴随着陶醉的昏然,我的思绪又回到那逝去的岁月……
我考上了大学,仍然割舍不了对杨小梅的情愫,每逢假期我总是先和她欢聚几天才肯回家。虽说在大学里不乏条件优越的美丽姑娘,而且有好几个还明显地对我表示了好感。可在我的心里,这些城里自视甚高的天之娇女和杨小梅相比,无不黯然失色,杨小梅善良、清纯、体贴、温柔的品质,这些校园里的娇娇女们根本无法拥有。我知道杨小梅对我的爱,比我对她的爱更胜十分,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杨小梅居然离开了我。
快毕业的那一期,我忙着联系接受单位。其实,那时候大学毕业国家是有分配的,师大毕业一般都是分配到学校。我原本不用为工作操心,可是我想留在省城,便尝试着自己去找接收单位。这天刚回学校就听班上同学沈娴静用一种怪怪的神情告诉我,有一位姑娘找我,并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知道沈娴静曾对我伸出橄榄枝,并用留校任教的香饵来诱惑我,沈娴静的老爸颇有权势,她的承诺并非空穴来风,但是我不能为了眼前利益来欺骗自己的感情,更不可能因此失去终身的幸福,故而我总是十分委婉而技巧地拒绝了她。
娴静在递纸条给我的同时,用讥讽的口吻说道:“柳鸣,我还以为你是不近女色的柳下惠,原来早就有一位如花似玉的乡姑勾了你的魂。”我从她的口气中闻到了醋意和嫉妒,可我不敢惹这位任性而霸道的巾帼英雄,立即朝外跑去。
一见纸条上的字,我就知道是杨小梅写的,小梅能到省城来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小梅的一个姨在省城,因为出差请小梅住几天,照顾正在上小学的表弟。我跑到宿舍,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条粉红色的尼龙围巾,这是我在上海搞社会调查时买的,这种围巾在上海十分流行,街上很多妙龄姑娘都系着它,当时我感觉姑娘系这种围巾很美,心中就想,如果小梅系着一定更漂亮,于是便买了一条准备放假送给她。
按照字条上的地址,我很快找到那里,那是一条小胡同,我沿着胡同往里走去,走到胡同的尽头这才发现那个门牌号,伸出手正准备敲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出现在我的眼前,溢满喜悦的兴奋,我叫了一声“小梅”。
小梅怔怔地看着我,阳光从屋顶照射过来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将她那张红扑扑的圆圆的脸蛋映得通红通红,显得格外的美丽动人。看着她,我的心里一阵跳动,心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冲动,而这种冲动却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感觉到胸口那颗跳动的心在不安分地躁动着,仿佛要从口腔跳跃而出。
我有些紧张而局促,眼光无意中与她那对明亮的眸子相撞,我看到她的脸色一红,显示出一种灿若桃花的艳丽,我有些难以自控,不由自主站起来,朝她走去,离她只有半步之遥时,这才将心神稳住,我可不敢造次,让小梅误会我居心不良,因此,理智在紧急关头,及时挺身而出,使我能够及时地刹住前进的步伐。
为避免尴尬我想移开我的目光,却发现对方用一种期待的目光凝视着我,潮红的脸色更为靓丽。相隔虽有半步,我仍然感觉到她体内的那颗心,也在蹦蹦跳动。我甚至听到了她因为激动而发出的急促地喘息声。
我无法抵御她那喘息的诱惑,无视忐忑不安的心,情不自禁地跨上前,真想伸手拥抱她,可是我不敢造次,我知道她是一位十分传统的姑娘,尽管她十分爱我,可是除了那晚在河边的拥抱,就没有更亲密的行动,望着她那对纯洁眼光,我连忙抑制住心中不洁的冲动,忙将手中的围巾取出,亲手围在她的脖子上。系上围巾的小梅显得十分动人,颇有一种城市姑娘高雅的气质,我忍不住由衷赞道:“小梅你真美。”
听到我的赞美,小梅红着脸十分腼腆地低着头,轻声说道:“柳鸣哥哥,你总是哄我开心,我一个农村姑娘哪里有娴静姐姐那么漂亮。”
“小梅,在我的眼里你比她美多了。”她娇羞的模样显得更加迷人,我有些情不自禁,一把抱住了她,她扭捏着身子,似乎想挣脱我的拥抱,我的手抱得更紧了。
我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幸福里,我坠入注满蜜汁的深池中,我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欢快所包围……
我下定决心作出决定,一毕业就完成我们的婚礼。因此,我无需再为留在省城劳心费力,就到M县教书。小梅听了我的决定,并没有说话,只是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闪烁着晶莹亮光,我知道那是激动的泪珠。
心动必须行动,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光说不练,就得付诸行动。我知道农村讲究的是订婚,我一个穷学生当然买不起像样的订婚礼物,但是我的生活费里还有一点节余,平常还攒集了一些稿费,我将我的全部积蓄拿出来,不到一百元,不过买手表买不起,给她买套衣服还是绰绰有余,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了百货商店,在售货员的参谋下,我买了一套粉红色的新款外衣,我兴冲冲地来到胡同,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她穿上这套衣服那种喜悦的情形和美丽灿烂的镜头,可惜我来到那里,只见到小梅的姑姑,原来小梅一大早就乘车回家了。
我如有所失,丢魂落魄般回到了学校,心里一直在责怪小梅不应该不告而别,至少应该让我送送她。我想:也许是家里有急事急着赶回家;也许她是害怕那种依依惜别的伤感;也许是担心耽搁我的学习;也许……我一下子找了众多的理由,让我不得不原谅她的匆匆离去。我只好通过邮局将那套衣服寄了过去,因为我无法使自己等到毕业,一定要让她早一天收到我的订婚礼物。
再有四个月我就毕业了,小梅就会成为我的新娘,短暂的离别迎来的是终身陪伴,此刻的相思换取的是心心相印,于是我释然了。我把全副的精力放在毕业论文的修改上,放在疯狂的阅读上。这一段我读了许多书,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莎士比亚的戏剧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雪莱、拜伦、泰戈尔的诗集,平时那些想读而没时间读的大部头,这下我都认真地读了一遍。
毕业在即,大多数同学都在为自己求得一个理想单位,挖空心思地精心钻营。谁也没有心思来读书,偌大一个图书馆有时只有我一个人,显得形单只影,孑然一身。班上同学都把我看成另类,以为我真的超然物外,成为呆头呆脑的书虫。而老师却将我视之为专心专意做学问的好苗子。其实,我两者都不是,只是为了分解相思的煎熬,释放体内过剩的精力。令我想不到的是,我的这种行为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为我留在大学奠定了良好基础。
火车哐当一声,嘎然停止,车上的人流又是一阵涌动,我感到头有些晕,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缓解头晕的程度。广播里传来歌声:“阿克苦力猴亚猴奔、迪哒鲁工嘎猴打黑。”我知道这是印度歌曲《新娘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听着这首忧伤的歌,我的眼眶开始湿润,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下来,这歌声把我带到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悲情感伤的回忆……
小梅回去大约三个月,我完成一个社会调查项目回校,传达室的大爷递给我两封信,看到第一封信封上娟秀的字,我知道是小梅写来的,急忙打开一看,我顿时领略了什么叫天崩地裂。信上只有几十个字:“柳鸣哥:考虑再三我觉得我们俩不合适,我与你的差距太大,你将永远是我的好哥哥。”打开第二封,里面是一张红纸,却是周庆勋、杨小梅结婚的请贴。我实在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辨认了一遍,不错,的确不错,我不能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如果有人说明天的太阳会从西边出,我也许会相信;如果有人说明天天上会下一场馅饼雨,我也可能会相信;可是若是有人说小梅会离开我,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小梅对我的情感,是勿庸置疑的……
看看请贴上的日期,她的婚期已经过了。晚了,晚了,已经足足晚了三天。我很后悔这次的外出,使我白白地耽误了几天的时间,我感到眼前发黑,靠在墙上才将我摇摇欲倒的身子支撑住。传达室的大爷吃惊地看着我,关切地问:“怎么啦,中暑了么?”说着,端来一杯开水,递给了我。
我接过开水,“咕噜、咕噜”几口喝完,竟没有感觉到开水的烫人。一杯水下肚,给我的身体增添了养分,我的头晕稍微得到缓解。然而,我的神志却处于迷迷糊糊恍恍忽忽状态,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的车站,怎样上的车,只记得我被列车员拉上来,人还没站稳,火车已经开动,我的思绪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企盼杨小梅他们的婚礼无法按期举行,希望我的迟到不会铸成大错,我还有夺回小梅的机会。
火车到站,天色已晚,来不及等列车员放下人行梯,我纵身跳了下去,沿着车轨疾步而奔。一口气跑了二十来里,终于来到河边。一条长河阻住了我的去路。渡船的人已经回家休息,有急事需过河者,都是自己划船过去,可惜渡船在对岸,唯有等人从对岸划过来,我才能够驾船渡河,如果没有人过来,我就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心里惦记着杨小梅,我真恨不得腋下生翅腾空飞渡。焦急地围着渡口来回走着,河面上竟不见半点动静,如果不是知道河心有一股暗流,我早就跳下去泅水而渡了。我突然忆及杨继发就住在对岸,如果是顺风,也许能够听到我的呼喊。杨继发是我下乡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他也十分喜欢看书,我们的交情非同一般,我和小梅的秘密,也只有他最清楚。
于是,我扯开喉咙大声疾呼:“继发——渡河——”我的呼声回荡在空阔夜空里,传向远方,显得空荡而渺小,我缺乏那种辨别风向的经验,根本无法知晓风会把我的声音传向何方。虽然我无法掌握声音传播的命运,可这也是我唯一的办法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内心的无助和空虚。怀着十分的侥幸,抱着一分的希望,我声竭力嘶嗓子发痛,仍然拼命地喊着叫着,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折射到传出的声音,变得凄厉而刺耳,就如夜枭发出的呼唤与干嚎。深夜的月光,虽然明亮,我却有一种苍白惨淡的感觉。加上我干嚎的声音,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终于,我发现对岸有了动静,随着越来越近的划桨声,我焦虑的情绪渐渐趋于平静。突然,我听到河中有人喊道:“是柳鸣么?”哦,是杨继发的声音。我激奋得有些语无伦次:“嗳,是我,继发,我是柳鸣。”
就在回话的时刻,渡船已经靠近,等不及船靠拢,我飞身跳了过去,一把抓住杨继发连声催促道:“快告诉我,杨小梅是结婚了么?”
杨继发瞪大眼睛看了我一阵,突然甩开我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胸襟,怒气冲冲地说:“鸣伢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小子做了对不起梅梅的事。”
“什么——”我的心有些发虚。
“你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大学生,认为小梅配不上你,想抛弃她。”杨继发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在月光映照下显得冷峻而阴沉。
“没有,绝对没有,上次小梅到了省城,我已经告诉她,我准备一毕业就和她举行婚礼。”听到继发这样问,我悬着的心反而落到了实地,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继发这才松开手,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我就想你不会是当代陈世美,可是你接到请贴为什么不立即赶回来呢。”
“我去外地搞社会调查,刚回来,看到信立即就跑来了。告诉我,小梅现在在哪里,她真的嫁给周庆勋了么。”我急切地问。
杨继发十分沮丧地说:“不行,已经晚了,小梅和周庆勋已经双双到她姥姥家去了。”
“她姥姥家在哪里,你知道么,快告诉我。”我摇着继发的手,催促道。
“告诉你,你想干什么。”继发冷冷地问。
“我去找小梅,我知道小梅喜欢的是我,我要将小梅夺回来。”在情感的巨大打击下,我的神志有些混乱,说出的话已经没有大脑把关。
“你混蛋,小梅已经嫁给别人了,你凭什么去夺回来。”杨继发大声骂道。
“我知道小梅喜欢的是我,一定是被强迫才嫁给他的,你想,小梅是一个高中生,人又聪明漂亮,怎么能下嫁给只有小学文化的周庆勋呢。”我竭力辩驳着。
杨继发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道:“柳鸣,我也知道小梅喜欢你,可是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而且是小梅自己答应嫁给周庆勋的,没有任何人强迫她。我想小梅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小梅作出这种决定,我们大家都感到吃惊,都劝过她,可她的态度十分坚定,我原以为是你抛弃了她,才使她自暴自弃嫁给周庆勋,你想想杨小梅如果想嫁人,只要她发出信息,想娶她的人排成队,一定从她家门口到小河边都会站满了人,根本轮不上周庆勋这小子。可是,偏偏小梅静悄悄地嫁给了他,也许这就是缘分,这根红线是月老早就牵好了的,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虽然你和小梅十分般配,而且还是两情相悦,可惜你们有缘无分,因此终究不能结合在一起。”
“不,我不相信这种鬼话,我一定找到小梅让她亲口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而选择他。只要小梅亲口告诉我,她心里没有我,我一定心甘情愿地离开。”我倔强地说。
“唉,柳鸣,你可是大学生,是文化人,怎么不能用脑子想一想。小梅已经嫁了人,就是心里有你又能怎样,你找到她就能将她抢回来么,她是人不是一件东西,任由你们夺来抢去。小梅这样做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对与错你都只有尊重她的选择,尊重已成的现实。你没有理由去破坏这种现实,更不应该破坏别人的家庭。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让她实现自己的心愿。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去找小梅,搅乱她宁静的生活,甚至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伤害,你能安心吗?你可不能光想自己的感情,也得替小梅和周庆勋他们想想,你能忍心因一己之私,破坏别人的幸福吗?”
杨继发的话就如一枚炮弹击中了我,激起我心灵的震撼,就是这番话使我打消了去找小梅的念头。因此,即便事过二十三年,我依然记忆犹新。
那天晚上,我和杨继发坐在船上谈了一晚,我向他倾诉了我对小梅刻骨铭心的爱,也将小梅对我的深情告诉了他,我们分析了一个晚上,始终没有琢磨出小梅到底为什么离开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告别继发揣着一颗被伤害的心和满腹的疑惑,离开了我的伤心地,回到了学校,不久,我被留校,后来又在沈娴静的强力攻势下,成了她的俘虏,组成了现在的家,二十多年来,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思考小梅离开我的原因,却一直没有破解这个迷。
火车的颠簸让我清醒,我感觉眼睛有些湿润,掏出一张餐巾纸,将伤感的泪痕擦净。我不得不重新拾起这个迷。是啊,当初她为什么离开我呢。我陷入深深的思考中。由于怕打扰杨小梅的生活,二十多年我再也没来过M县,是杨思柳的这篇《一首凄婉感人的歌》打乱了我二十几年平静而又平庸的生活。“几十年前她深爱着一个知识青年,后来这位知识青年考上了大学,她意识到一位农村姑娘与一位大学生的差距,为了爱为了对方的终身幸福,她毅然地割舍了心中的至爱,离开了这位深深爱着的知青,为了让那位知青彻底忘却自己,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自己嫁给一位渔民,默默地将心中的至爱埋藏在心底。”毫无疑问,杨思柳所描述的主人公就是她的母亲——杨小梅的切身体验,而深藏在我心底二十多年的迷,也在此刻解开。当然如果杨小梅生活得美满幸福,我当然无话可说,可是杨小梅的生活如此艰难,却使我久久难以释怀。
我深深地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无力自拔,纷繁的思绪缠得我昏昏然然,我用头朝椅背撞了一下,一阵痛感竟使我脑中灵光一现,杨思柳,思柳,不就是思念自己么。我一惊,蓦地记起杨思柳的出生日子。天哪,按照小梅和周庆勋结婚的日子,思柳只有八个月就出生了。不对,七成八败,曾听一位产科医生说过,七个月的婴儿产下还可够成活,而八个月婴儿的成活率反而低得多。
莫非——我没敢再往下想,忆及为杨思柳颁奖时心中涌起的那种亲情感受,我顿时明白……我有一种又惊又喜的感觉。
哦,我恍然大悟,杨小梅为了深深的爱,用无私的奉献谱写了一首凄婉感人的歌。
“M站已经到了,请到M站的旅客马上下车。”我猛然惊起,立即下了车,走出火车站,很快打听到“思柳餐馆”,按照别人的指点,我疾步往前走着,没走多久我便看到了那块醒目的餐馆招牌,我仿佛看见一位穿着粉红色外衣,围着粉红色尼龙纱巾的姑娘正朝我招手,我加快速度大步的向前迈进,忽然我的眼前闪现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周庆勋、沈娴静、柳清……。我悚然一惊:如果我见到小梅,我能说什么?失去的我能重新拾回么?这次来M县到底是对还是错?我茫然、我疑惑、我迷惘,即刻,我的腿就如灌了铅,沉甸甸地提不起来,我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悄悄地后退回去……我的脑海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