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慧 插图◎贰零叁
一、猫眼里的女鬼
有人说，真实的人性只存在于一个人独处时表现出来的善恶。我无法同意。其实每个人都可能躲在别人的视线背后犯下罪行。等天亮的时候，他们又西装革履地顶着企业家、专家等各色头衔接受所有人的仰视。你不信？让我证明给你看。
K君是我最新的目标，他出身于富裕家庭。公司高管，个性阳光。这样的人应该跟犯罪扯不上任何关系吧？嘿嘿，你错了。记得老祖宗说过的话吗？人之初，性本恶。对了，罪恶就是可以激发的。
我花了大量的时间研究K君，发现他还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对工作认真，对家庭负责，更没有不良嗜好和花边新闻。不过没有关系，我相信一个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能找到促使他犯罪的理由。果不其然，当我发现他视若珍宝的儿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时候，我邪恶地笑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雇侦探乔装成电器城的工作人员，对K君家的空调进行保养，乘机安装微型摄像头。之后我尾随K君父子进了理发店，收集他们的头发。再将亲子鉴定报告邮寄给了他。看到这里，你应该能猜到我要干什么了吧？像K君这样饱受教育的精英通常心理素质极差。他们如果发现被人掌控犯罪证据，就会把所有的钱都拱手献上，希望能保得平安。而我，又可以大捞一笔。
其实任何精英和罪犯只有一步之遥。如今是我第八次证明这件事了。你看，K君已经收到了我的快递，得知真相的他，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连眼睛都在充血。我在电脑屏幕前，也不由心潮澎湃地呐喊：“对，K君，你根本不是社会精英，你是一个男人，一个可杀不可辱的男人。现在，就让你用最干脆的手段来解决这个背叛你的女人吧！”
我就像一个导演，兴奋地等待好戏开锣。果然，女人进屋了，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K君终于露出他野兽一般狰狞的面孔。如果不是镜头记录，谁都不会相信，一个温文尔雅的精英会陷入这种出离愤怒的境地。K君恶狠狠扇了女人一巴掌，她摔倒在摄像头无法拍摄的死角。糟了！几秒钟的视频留空急得我站起身来，还好K君又将她拖了出来，随手拿出一把水果刀，用力捅下去，血光四溅，一刀两刀，看得我惊喜连连。K君，如果身边有镜子的话，你还认识自己残暴的样子吗？
女人身中1 7刀以后，不再动弹。像所有激情杀人后的罪犯一样，K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全身发抖，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眼睛。他在哭，还是在忏悔？任何人犯罪以后第一个念头都是如何逃出法网。K君自然也不例外，他蹲下身去端详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可奇怪的事情就在那时发生了。
尸体在动！我揉了揉眼睛，是的，K君的妻子正慢慢从那具尸体中爬出来，鲜血淋漓。我打了一个激灵，女人就站在K君身边，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反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沉思如何处理尸体的问题。他根本看不见她！
鬼啊！我不自觉地尖叫起来，女鬼似乎听见我的喊声，朝着屏幕一步步地走过来，“是你！”我听见她说，一面伸出滴着鲜血的手。我本能地想逃，可身体已经僵硬到无法动弹。只能望着那只鬼手一点一点地靠近我的喉咙，突然信号中断了。鬼手也随之消失，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大口喘着气，努力恢复凌乱的思维。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鬼？刚才一定是看花眼了。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一面重新打开电脑整理视频，准备过两天等K君处理完尸体以后就向他勒索高额酬金。
一定要多要一点钱，把刚才的惊吓损失一并算上！我嘿嘿笑了两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依旧惨白。叮咚！门铃响了，我从猫眼看到K君的妻子正站在门外对我笑！
二、不可能的犯罪
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一段话的字迹尤其潦草，看得出来是在极其恐惧紧张的状况下写的。如今它的主人，高级药剂师邓广已在自家中毒身亡。这是警察乔飞对案件的初步描述。在他眼中，一个案件就是一个故事。破案的过程，就是摸索故事来龙去脉的过程。如今，乔飞只给故事描述了一个轮廓。因为案件中的疑点太多，以这个日记本来说吧，它有字的部分已经被尽数撕去，而以上的内容还是乔飞根据空白页的印记，逐字逐句恢复出来的。
乔飞紧蹙眉头，K君事件距离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了。邓广却到今天才丧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日记里面所记录的K君究竟是谁？这段时间并没有接到相关报案，他是用什么方式遮掩这桩杀人罪行的？千头万绪实在太多，乔飞决定从头开始清理这个故事。
案发前邓广正邀请几个好友前来家里聚会，中途突然暴毙。“他是喝了毒酒吗？”一个叫刘同的人问。邓广死时脸色发黑，口吐白沫，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猜出来。“聚会时我们每个人都喝过那瓶拉菲！”他的声音颤抖，身后几位好友也面露恐惧之色。众人都喝了同一瓶里面的酒，却只有一人中毒而死。这是有目的杀人，还是随机杀人？也许凶手还藏在他们中间，邓广只是第一个受害者。
“你们今天聚会的目的是什么？”乔飞开始发问。一个叫赵齐昆的人说：“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邓广之前总是很忙。但最近一个月，他像变了一个人，常常邀请我们过来。”
一个月？乔飞的心一动。这和女鬼出现的时间不谋而合。看来邓广发现被鬼缠身以后，就彻底放弃唆使他人犯罪，开始拼命邀请好友来家里做客，增添人气，希望能赶走心中的恐惧。撇开女鬼外，本案最大的疑点就是拉菲。乔飞望着桌面上散落的酒杯，每个人都喝过拉菲，并且安然无恙。这就代表这瓶拉菲刚刚打开的时候，根本没有毒。而凶手是在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才往里面下毒。
“说说邓广毒发的情况。”乔飞示意刘同先说。“我记得当时聚会时门铃响了。邓广开门前看着猫眼惨叫：‘鬼啊！’然后跌坐在地。我们吓了一跳，打开门发现是赵齐昆那小子。邓广被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喘气。后来进实验室忙了一会儿工作，又出来招呼大家喝酒。我记得他还说先干为敬。没想到中毒身亡了。”
赵齐昆补充：“我想要出去抽烟。结果发现没带打火机，所以按门铃想要回来拿一下。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让邓广看到了鬼。”乔飞的心里一咯噔，这只鬼应该就是被K君杀死的妻子，曾把邓广吓得半死。但最让人费解的是，这只鬼出现以后，邓广就喝下了那杯致命拉菲死亡。这一切是巧合吗？邓广死前的动作就像电影一样在乔飞的脑海中反复放映。开门、见鬼、惊吓、去实验室、喝酒。不对，太奇怪了！他为什么还要去实验室？难道里面藏有什么玄机？
乔飞走进这间简易实验室，发现十几平方米的房间摆满了瓶瓶罐罐。桌角些许白色粉末引起他的注意，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乔飞来不及否定它们，就接到检验科的电话：现场除了赵齐昆的酒杯含有剧毒以外，所有酒瓶、酒杯，全部无毒！乔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一来，毒药是怎么跳过酒杯，直接出现在死者的体内？邓广真的是凶手要下手的目标吗？或者他只是赵齐昆的替死鬼？
“警察同志，这是我刚才拍的几张聚会照片。”刘同自告奋勇地拿出手机提供线索。乔飞感觉到背后有刀子一样锐利的光芒。直觉告诉他，凶手就混迹在身后这群聚会好友中。现在，凶手一定感到恐惧，因为他不确定手机照片到底拍到了什么。
乔飞兴奋起来。凶手的恐惧就是警察最想要的结果！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滑动，目击这场热闹的聚会的一个个瞬间。突然乔飞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死死盯住照片上的一个人，嘴角扬起笑意。是的，就是他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这个无意的动作会出卖罪行吧？“赵齐昆，跟我走吧。”赵齐昆莫名其妙：“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原因。”乔飞盯着他：“因为我想抓鬼。”这个警察为了续写故事，下决心押注于脑海中出现的那个荒谬的不可能。
鬼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一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警察同事也按耐不住好奇：“你抓赵齐昆回来，又不见提审，你到底干什么呀？”乔飞嘿嘿一笑：“等鬼来找我。”果不其然，终于有个女人投案自首，并坚持看到乔飞才肯说出罪行。听到这个消息，乔飞扬了扬眉毛对同事说：“你看，鬼来找我了吧！”
看他一副神探的派头，引来公安局不少同事的好奇。很快审讯室的监控视频前，围满了人。一个女人被带了进来，“我叫陈小玲，是我杀死了邓广。”她的声音颤抖，看得出来非常害怕。“你是怎么杀死他的？”乔飞的轻松表情并没有缓解陈小玲的紧张，相反，她快要哭了。
“我，我忘记了。我有间歇性失忆症。”陈小玲支支吾吾，在监控室里面倒是引起哄笑。到公安局假投案的人太多了，有自称自己失忆的，也有将杀人的过程描述得一清二楚。连累警方一番查证以后，发现案件根本子虚乌有。基本上，警方将这种报案者归为神经病一列。难道她就是乔飞所说的“鬼”？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呢？”乔飞继续发问。陈小玲说：“我，我就是想报复社会。随便杀个人。”哈哈哈！监控室里面已经笑成一片，这回大家是笑有“神探”之名的乔飞居然还这么有耐心。
“你和赵齐昆什么关系？”乔飞突然抛出的问题让大家止住了笑，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层。陈小玲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是我老公。”乔飞叹了口气：“可惜你的间歇性失忆症了。你老公已经承认全部罪行。包括藏在空调里面的摄像头。”最后这几个字就像钢针一样扎在陈小玲的心坎里，她几乎快要瘫软下去：“不是，不是的！鬼是我装的，跟赵齐昆没有一点关系！”
三、K君的报复
每当故事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乔飞就从巧合中找突破。这个案子中巧合最多的人，自然要数赵齐昆了。他出去抽烟恰好忘记带打火机，敲门的时候邓广恰好见鬼。再加上乔飞查到赵齐昆的妻子恰好以出国为名消失了一个月。原本散乱无关的故事角色就在这些巧合中被重叠起来。但是这些只是乔飞的推理，缺乏有力的证据。想要得到真相，就只能请出真正的女鬼。
陈小玲啜泣着：“赵齐昆和邓广是朋友，他一直想要把邓广从邪路上拉回来。由于他患有死精症，在美国的时候曾收养了一个男孩。这个只有我们夫妻才知道的秘密，被赵齐昆利用设下了这个局。”
邓广装摄像头还有收集赵齐昆父子的头发这些事情，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都在赵齐昆的报复计划之内。收到亲子鉴定报告以后，赵齐昆故意和妻子发生剧烈的争吵，将她打倒在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拖出仿真假人，用力戳了它十几刀。之后陈小玲诡异地从“尸体”里面爬出来，用最快的速度按响了邓广的门铃。
邓广果然收敛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赵齐昆发现他又有重操旧业的念头，无奈之下只好让妻子再到聚会上吓他一回。听到这里，监控室里面一片沉寂。根据陈小玲所言，赵齐昆出于一片好心，怎么又变成杀人犯了呢？就在人们等着赵齐昆供出最后的真相，却传来他被释放的消息。难道赵齐昆根本没有杀人？案情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乔飞打开幻灯片：“这就是解开本案最关键的钥匙。”大家都好奇地围上来，发现那不过是一张邓广翻看手机的照片，虽然说表情充满了怪异，但怎么都看不出能蕴含案件的真相。
终于有人看出端倪：“邓广看的，好像是赵齐昆的手机吧？上面应该有他和妻子的通话记录。邓广一定是从这里猜到赵齐昆的妻子，根本没有死。”众人终于明白过来，邓广心理阴暗，识破陷阱后肯定会起了杀意。此人习惯于高智商犯罪，所以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于无形的方式，也不足为奇了。
现在思路又集中在最初的疑点上：好友们共饮的拉菲，邓广要怎样做才能只毒死赵齐昆一人？随着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干脆拿来一只茶壶和茶杯，当作酒瓶和酒杯比画着。无论怎么比画，都想不明白毒药该怎么下。乔飞接了过来：“你们只知道从酒里下毒，却不知道可以从毒里下酒。案发时用的酒杯，是磨砂雕花玻璃的，本身就不通透。若是撒下一些极细的药粉，配上当时昏暗的光线，谁又能看得出来？”
几天来困扰大家的毒酒谜团，终于被解开了，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可案件故事还差最重要的结尾，为什么凶手邓广反而杀死自己？乔飞刚要说话，看见不远处赵齐昆已经和妻子团聚，场面动人温馨。他突然想起邓广日记上的话，人之初，性本恶，每个人的罪恶都是可以激发的。可是这对夫妻被凶险激发出来的却是真挚的情感。看来，赵齐昆也是因为本性善良，才能在饮下毒酒之前，有着让人惊叹的好运气吧？
这个运气来自实验室陈放危险药品的盒子，它开关晦涩划伤了邓广的手。伤口太小，以至于邓广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而这个不受重视的伤口，却在邓广要毒杀赵齐昆时，发生了致命的感染。一切正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