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妖 插图◎逐光光
一、道格勒之死
故事发生在1963年,瑞士的首都伯尔尼。道格勒经营着一家私人诊所,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话语不多、慈爱可亲的老人。可就在这天早晨,道格勒家的女佣珍妮发现,道格勒死在自家的卧室里。
警察局的探长弗林克斯接到报案后,马上赶到了现场,只见道格勒穿着睡衣死在床上,脸上满是恐惧。道格勒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大木勺,足有一尺来长,看上去有些年代了,木勺的头部已经变成黑色。
弗林克斯把道格勒的尸体带回警察局做尸体检验,报告显示,道格勒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但是,弗林克斯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蓄意谋杀案。道格勒一直过着独身的生活,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只有女佣珍妮住在阁楼上。珍妮很自然地进入了弗林克斯的视线。
弗林克斯通过对珍妮的审问得知,珍妮是在两个多月前才来道格勒家做女佣的。同时,弗林克斯还了解到,道格勒临死前紧紧抓住的那把大木勺,是他三个月前从一个老妇人手里买来的。道格勒对那把大木勺似乎情有独钟,根据道格勒的诊所里医生和护士们的反映,自从道格勒买了那把大木勺后,几乎每天都拿在手里,有时还对着木勺落泪。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弗林克斯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力证据,以证明是珍妮杀死了道格勒。这天,他得到确切消息,说珍妮准备坐车离开伯尔尼,前往苏黎世。为了弄清道格勒的死亡真相,弗林克斯决定跟踪珍妮。
不出所料,珍妮在苏黎世下车后,马上购买了前往波兰的飞机票。看来珍妮是想出逃,弗林克斯请当地警方在机场对珍妮的随身物品进行了仔细检查。但是,珍妮的行李中除了几件随身的衣服,就只有一个听音乐用的放音盒。
弗林克斯精通波兰语,他给警察局局长打了个电话,就跟踪珍妮一起前往波兰。
二、一路尾随
弗林克斯和珍妮坐在同一架飞机上,他发现珍妮既没有吃东西、喝水,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始终把脑袋靠在机舱的窗户上,望着外面发呆。
于是,弗林克斯走近珍妮,打了个招呼。珍妮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礼貌性地向弗林克斯点了点头。弗林克斯问道:“珍妮小姐是准备到波兰旅游还是找工作?”珍妮说:“探长先生如果有我杀人的证据,可以马上逮捕我,没必要兜圈子。”弗林克斯赶忙说:“你误会了,我这次是去波兰度假。”可是,珍妮已经转过头去,不再理睬弗林克斯。弗林克斯讨了个没趣,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飞机后,弗林克斯尾随珍妮,几经周折,来到了波兰南部的奥斯维辛小镇。
珍妮在小镇上一家旅馆住下来,弗林克斯也跟着住了进去。到了晚上,珍妮突然敲开了弗林克斯的房门,说:“探长先生一路尾随我,也是为了度假吗?”弗林克斯笑了笑,答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波兰,珍妮小姐不会介意给我做个导游吧?”珍妮冷笑一声,让弗林克斯到她的房间去。
到了珍妮的房间,珍妮从皮箱里拿出那个放音盒,说:“探长先生,看你一路‘保护’我也很辛苦,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道格勒的确是被我杀死的,我是用这个放音盒杀死他的。”说着,珍妮打开放音盒,里面传出了很多女人和孩子痛苦、绝望的哭泣声。弗林克斯正想细问,珍妮却沉下脸,说:“我现在要休息,请探长先生离开我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弗林克斯看到珍妮穿着一套黑色礼服走出了旅馆,就跟上去,说道:“清早去散步可真是一个好习惯啊!”珍妮从口袋里掏出一朵小白花,递给弗林克斯:“如果你想跟着我,就把这朵花戴上吧。”弗林克斯这才注意到,珍妮的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她胸前也戴着一朵小白花。
弗林克斯陪着珍妮来到一座用红砖和铁丝网围成的建筑物前。珍妮在一块纪念碑前停了下来,把那束鲜花放在纪念碑前,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是莫诺维辛集中营,我儿时生活过的地方。二十多年前,曾经有四百万人在这个小镇被杀害,包括我的母亲。”弗林克斯暗吃一惊,莫非那个道格勒是二战期间的德国纳粹战犯?
三、自杀的珍妮
当弗林克斯陪着珍妮回到旅馆后,珍妮的心情好多了,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到了晚上,珍妮竟主动邀请弗林克斯到旅馆的酒吧里喝酒。在酒吧里,弗林克斯和珍妮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弗林克斯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探长,珍妮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在逃的杀人嫌犯。
珍妮向弗林克斯讲述了她在莫诺维辛集中营里度过的日子。六岁那年,珍妮跟着父母一起被押进了莫诺维辛集中营,在集中营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被送进毒气室毒死。一个纳粹军官为了让外界报道他们优待俘虏,特意在集中营里修建了一个犯人食堂,妇女、儿童可以进食堂里就餐。其实,这个食堂也是一个杀人场所,饭里加进了慢性毒药。当到集中营采访的外国记者走后,在那个食堂里吃过饭的犯人,都会在第二天死去。给犯人盛毒饭用的是一种大木勺,因为木勺在毒饭里泡的时间长了,木勺头部往往会变成黑色。
弗林克斯被德国法西斯的暴行气得咬牙切齿,他问:“难道道格勒就是那个纳粹军官?”珍妮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弗林克斯和珍妮各自回到房间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弗林克斯刚刚睡着,就被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他穿着睡衣冲出了房间,见一个送开水的女招待惊恐地从珍妮的房间里跑出来。弗林克斯连忙冲进珍妮的房间,见床单上和地板上都洒满了鲜血——珍妮用刀子割腕自杀了。
弗林克斯发现珍妮的身体还是热的。他抱起珍妮,并用手紧紧地按住珍妮还在流血的伤口,一边冲出房间,一边用波兰语大声喊道:“医生,我需要医生!”
到了小镇的医院,弗林克斯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对医生说:“我是O型血,万能的输血者。”
两天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珍妮苏醒过来。她看着守候在病床边、脸色苍白的弗林克斯,虚弱地问道:“是你救了我?”弗林克斯点了点头。珍妮说:“其实你不应该救我的,我是一个杀人犯。我来这个小镇就是为了自杀,然后去和母亲团聚。”
四、杀死父亲
珍妮住院期间,弗林克斯始终陪伴在她身旁。这天,医生说珍妮可以出院了。
弗林克斯和珍妮肩并肩走出了医院。珍妮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弗林克斯,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探长。我决定跟你回瑞士去,好让你交差。”
在飞往瑞士的班机上,珍妮把脑袋靠在弗林克斯的肩膀上,两人亲密的样子不像是一个警察和一个在逃杀人犯,倒像是一对情侣。
很快,伯尔尼城市法庭公开审理了珍妮杀死道格勒一案,珍妮的供词却让所有在场的人震惊。珍妮说:“其实,道格勒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父亲以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药剂师,因为我们是犹太人,二十二年前我们全家被押送到奥斯维辛小镇的莫诺维辛集中营。”
珍妮告诉法官,当年道格勒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被迫参与了杀人毒气室的毒气研究工作;他还按照纳粹军官的要求,特意研制出一种让人在服用一天之后死亡的慢性毒药。让道格勒意想不到的是,纳粹军官为了试验慢性毒药的效果,竟让道格勒的妻子——珍妮的亲生母亲随第一批犯人进入杀人食堂吃饭。苏联红军占领奥斯维辛小镇的时候,道格勒担心自己会受到审判,就趁着混乱独自逃走。小珍妮在德国军官遗弃的物品中捡到了一把大木勺,就把它当成玩具收藏了起来。
失去双亲的小珍妮后来被送进孤儿院,和很多因为战争而失去父母的孩子生活在一起。长大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珍妮得知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在集中营里死去,更令她惊讶的是,父亲竟被国际军事法庭列入了战犯名单而被通缉。后来,经过多方了解,珍妮终于知道了父亲犯下的全部罪行和母亲的死亡原因。这些年来,珍妮一直在寻找父亲的踪迹,她要杀死父亲,为母亲和无数惨死在纳粹集中营里的无辜者复仇。
终于,珍妮在伯尔尼找到了已改名字的父亲。珍妮化装成一个老妇人,到道格勒的诊所去出售那个大木勺。果然,当道格勒见到大木勺后情绪激动,脸色大变,他出高价买下了大木勺。父亲的神情变化,让珍妮更加确信她所掌握的关于父亲所犯下的罪行。
凑巧的是,几天后,珍妮在报纸上看到道格勒给家里招聘女佣。她毫不犹豫地前去报名,并顺利当上了道格勒家的女佣。毕竟父亲现在是珍妮唯一的亲人了,珍妮在脑海里经过几天痛苦的矛盾挣扎后,决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让父亲在自责和愧疚中死去。珍妮找人录制了那盘有女人和孩子们痛苦、绝望的哭泣声的录音带,每到深夜,就在房间里反复播放。珍妮也随着录音带里的哭声,不停地落泪。就这样,两个月后,道格勒在自己的卧室里因突发性心脏病痛苦地死去。
五、父亲的爱
就在法官对珍妮杀死父亲的原因和方式感到惊讶的时候,一个拿着皮包的男人出现在法庭上。男人自称是道格勒先生的私人律师,他把皮包交到法官手里,说:“这是道格勒先生在去世前两个星期交给我的。道格勒先生嘱托我,如果在他死后,有人因为他的死亡遭到法庭的审讯,就把这个皮包交给法官。”法官当场打开了皮包,里面放着几张道格勒二十多年前和妻子、女儿在一起的照片,另外还有一本发黄的日记和一封信。
在那本发黄的日记里,道格勒详细地记录下自己被迫帮助纳粹,参与制造杀人毒气的经过,他还在日记里说,他被迫为纳粹军官研制了一种用来毒杀妇女、儿童的慢性毒药。妻子被当作试验品毒杀后,他内心非常痛苦,那些日子里最大的安慰,就是能够每天看一眼还活着的小女儿……最后,道格勒提到了自己当初抛弃小珍妮、独自逃走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参与杀害了无数无辜的人,很难逃脱正义的惩罚。他不敢带着女儿一起逃走,是担心自己被抓住后,女儿会受到牵连。
法官打开那封信,竟是道格勒写给女儿珍妮的。信里说,道格勒在珍妮向他出售大木勺的时候,就已经认出她是化装后的女儿,因为珍妮的脖子上有一块蚕形的胎记。道格勒本想当场认下女儿,但当他看到珍妮那充满仇恨的目光时,就选择了沉默,并花高价买下了那把杀害过无数妇女、儿童和自己妻子的大木勺。道格勒不能确定珍妮千辛万苦来找自己的目的,但他知道珍妮肯定会密切关注自己。为了让女儿走进自己的生活,道格勒在报纸上登出了招聘女佣的广告,珍妮果然前来应聘。道格勒在信里说,当他每天夜里听到从女儿房间传出的哭喊声时,他终于明白女儿的目的了。女儿是要让他看着大木勺,听着妇女和孩子们的哭喊声,在自责和愧疚中死去……最后,道格勒在信中说道:“珍妮,我的宝贝,感谢你在我离开人世前来到我的身边……我知道我是个罪人,我愿意接受女儿和上帝对我的一切惩罚。我死后,请求法官不要制裁我的女儿,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她是无辜的……珍妮,请相信爸爸是爱你的……”
珍妮听着法官读信,忍不住痛哭流涕。
一个星期后,法庭裁定:珍妮用哭声杀人,无法确定为故意谋杀罪,应予释放。
根据道格勒的遗嘱,珍妮继承了父亲的所有遗产。她随后卖掉了父亲留给自己的房子和诊所。
在珍妮离开的时候,探长弗林克斯赶到机场送别,关切地问道:“珍妮,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珍妮一脸茫然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她马上又说,“请你相信,我不会再去自杀了。因为我一直仇恨的父亲,其实也是爱我的。”
弗林克斯向着远去的飞机挥手。珍妮谋杀父亲的案件,是弗林克斯一生中破获的最令他感动的案件。弗林克斯也因此被瑞士国家警察局授予“金十字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