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蒋介石也是被迫而为。刚才他读了共产党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的社论,脸皮一阵阵发烫。这篇社论一针见血地指出:“国民政府纵容和袒护汉奸的倒行逆施,大大破坏了我国立国的纪纲,斫伤了中华民族的正气,丧失了作为四列强国之一的国家传统。如果让汉奸超脱于法网之外,中国人民八年浴血奋战换得的胜利果实将会断送,并将留下无穷后患。”社论义正词严地说:“一切汉奸,不论逃到天涯海角,都必须追捕到案;一切窃据军政要津的汉奸头目,必须立即逮捕;一切流为盗匪的卖国贼,必须加以肃清;一切庇护汉奸的命令和措施,必须宣布无效。”
同时,蒋介石还收到国民参政会议员黄炎培、马寅初、李公朴三人的联名信函。他们在信中提出:“请政府严惩汉奸,本忠奸不两立之训,贯彻到底,以伸张正义,而维护民族气节。”他们说:“在上海,由于政府的包庇重用,周佛海系的汉奸,弹冠相庆,他们成了国民政府的新贵之后,威风不减当年,特别是曾经在汪政权供要职的所谓地下人员,更是飞扬跋扈,胡作非为,沦陷区的老百姓怨声载道。在上海社会上流传的‘人民哭,汉奸笑’这句话,正是这种实际情况的写照。”
不得已,蒋介石只好暂时把周佛海等人软禁起来。
戴笠刻不容缓,立即乘飞机去上海。在飞机上,他与贾金南和郑介民商量,决定先利用周佛海的影响抓其他汉奸,再把他和另外四个汉奸诱骗到重庆去。他们一下飞机,就乘坐军统上海区区长徐远举开来迎接他们的小轿车,去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部所在地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周佛海摇身一变,当了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之后,发号施令,威风凛凛,也忙得不可开交。近一个月内,戴笠来这里两次,他每次来,都给周佛海带来鼓励和希望。第一次,戴笠告诉周佛海:“委座对你这一向的工作很满意,他说上海是个情况极复杂的城市,日本投降后社会治安维持得这么好,因为有你的得力指挥。”第二次,戴笠对周佛海说:“委座托我转告周先生,等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就正式让你出任中央执行委员和宣传部长。”现在,周佛海给戴笠、贾金南和郑介民各端上一杯茶,就忙不迭地问:“委座对我有什么吩咐?戴先生!”“有。”戴笠将蒋介石任命他为肃奸委员会主任委员和逮捕汉奸的情况告诉他,然后说:“委座希望周先生在上海地区的肃奸工作中做出新的贡献。”周佛海的心脏急跳几下,又受“庸人自扰”这个词的默化而平静下来。“义不容辞!”他说,“哪些人是汉奸,中央有个尺度吗?”
戴笠将蒋介石说的只抓文职官员,以及不论职守,只问行为和首恶必办,胁从罔究的意见告诉他。“处长以上的人都逮捕,民愤大的科长级人物也抓;经过审查再区别哪些人是首恶分子,哪些人是胁从者。”戴笠说,“不用说,现在周先生的总指挥部工作的人例外。”
“我完全拥护。”周佛海放心了,“在我身边工作的这些人,对这些被抓对象的住址了如指掌,如果戴先生认为适合,也信得过他们的话,让他们协同行动。”
“周先生信得过的人,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戴笠说,“我想让他们唱主角呢!如果不影响行动总队的正常工作开展,请罗君强、熊剑东二位带队。”
罗君强和熊剑东是行动总队副总指挥。周佛海见他的两个亲信受到戴笠的器重,高兴极了,笑着说:“无妨,无妨,肃奸工作是当前的中心任务,一切服从肃奸工作的需要。不过,罗先生去市郊巡视去了,那就由熊剑东和刘明夏二位带队。刘先生也是副总指挥。”
接着,戴笠将一份《汉奸题名录》递给周佛海。他说:“请周先生审阅一下,看遗漏了哪些人,并请补写上去。”
《题名录》列了三千多个被捕对象,周佛海足足看了半个小时,他说:“遗漏的人可多着呢!好!我补上去,先补写上海地区遗漏的人。”
第二天早饭后,熊剑东和刘明夏兴高采烈,神气十足地穿上宪兵军官制服。同时穿着这种制服的还有行动总队参谋长徐肇明,调查室正副主任万里浪和罗梦芗,正副主任秘书孙曜东和王德言,军法处长彭寿,财务处长刘星辰等二十五人。八点整,他们乘坐小轿车,率领近二百名原税警总团士兵,分乘十辆卡车出发了。不用说,士兵们也都穿上宪兵制服。
刘明夏和万里浪领着四名士兵先来到原湖北省长杨揆一家里。杨揆一以老朋友的感情迎接他们,他望着刘明夏和万里浪挂的领章,微笑着说:“好啊!刘先生当了宪兵团长,万先生当了宪兵营长,可喜可贺!坐,坐,二位和四位弟兄请坐!”
“杨先生不必客气,请马上跟我们走!”刘明夏说。
他见刘明夏脸色不好看,同时发现有个士兵手中提着脚镣手铐,意识到大事不好!他惊疑地问:“去哪里?”万里浪拿出汉奸逮捕令念了一遍,然后说:“你被捕了!”“你们逮捕令是假的!”杨揆一说,“你们和我一样都在汪先生手下谋事,我是汉奸,你们同样是汉奸,有什么资格逮捕我!”
“我们有资格逮捕你!”刘明夏横眉立目,“我和万先生是蒋委员长派入汪政权的地下人员!要不,蒋委员长怎么会任命我为行动总队副总指挥,任命万先生为调查室主任!”
杨揆一还认为逮捕令是假的,挣扎着不肯就范,结果他的脑袋被万里浪连击两拳,在昏昏沉沉中戴上了脚镣手铐。熊剑东和罗梦芗带着几个士兵逮捕原建设部长傅式说时,傅式说大惑不解,眼睖睖地说:“熊先生和罗先生开什么玩笑?”“谁跟你开玩笑!”罗梦芗将汉奸逮捕令递给傅式说,“你自己看吧!”傅式说见上面盖着“中央军事委员会肃奸委员会”的四方大印,吓得面无人色。但是,他却不服气:“我不走!要逮捕我,除非重庆派人来!”“我是重庆任命的上海行动总队副总指挥兼宪兵团长,就是重庆派来逮捕你的!”熊剑东命令说,“给他戴上脚镣手铐押走!”“汉奸抓汉奸,今古奇观,”傅式说气不顺。熊剑东气极了,挥手给傅式说狠打两记耳光,骂道:“打死你这个狗汉奸!”
“狗咬狗不稀罕!”傅式说更加憋了一肚子气。罗梦芗眼明手快,抓起桌子上一块抹布塞进傅式说嘴里。这时候,原司法院长温宗尧两眼微闭,老态龙钟地坐在藤椅上,正由侍女轻轻地为他捶着背。他听门卫报告,说来了带着脚镣手铐的几个宪兵,吓得连同藤椅一起倒在地上。等侍女和门卫把他扶起,重又坐在藤椅上,熊剑东和罗梦芗等人闯了进来。“这不是熊俊先生、云纵先生吗?”温宗尧由侍女搀扶着站起身来,“噢!原来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罗梦芗很生气。“不是自己人,至少也是同路人嘛!”温宗尧说,“云纵先生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熊剑东说:“我们是重庆派来逮捕你的宪兵军官,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乱纪乱纲,乱纪乱纲!”温宗尧似乎明白一个道理,“我出任多年的司法部长、司法院长和立法院长,研究了一辈子法律,屁都不值一个!”他哀求说,“我年已八十,腿脚不灵便,想逃跑也走不动了,只恳求二位高抬贵手,莫给我戴脚镣手铐,我老老实实跟你们走。”
“你嘴巴太多,很讨厌,不能关照你!”熊剑东说,“给他戴上!”
下午四点四十分,熊剑东和刘明夏等人驱车押着杨揆一、傅式说、温宗尧和原监察院长梁鸿志,司法行政部次长杨梓林,驻伪满洲国大使陈济成,清乡事务局长汪曼云,外交部次长吴凯声,南京市警察厅长苏成德,国民政府参军长唐蟒,国民政府委员项致庄,中央储备银行副总裁钱大櫆,最高法院院长张韬,司法院院长张国元,上海市警察局长卢英和李士群的妻子叶吉卿等大小四百二十多个汉奸,来到愚园路吴四宝生前的住宅。
自从三年前,吴四宝被日本宪兵队小队长池田林和李士群等人合谋毒死以来,他的妻子佘爱珍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每天约几个牌友在家里打麻将消遣。她听保镖说有几百宪兵押着十卡车犯人来到她家院内的地坪里,大吃一惊,赶忙放下手中的麻将牌,来到院内地坪里看个究竟。她一眼见到站在卡车上的犯人是汪精卫集团的部长和处长,其中还有叶吉卿,已明白了一切,而且惶恐不安了。但当她见到穿宪兵军官制服的是熊剑东、刘明夏、万里浪、罗梦芗这些老熟人时,很快镇静下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双手捧腹微微弯腰说:“没想到两位副总指挥和诸位主任、处长光临寒舍,失迎了!请诸位先生去里面客厅坐。”“佘爱珍!你被逮捕了。”万里浪将逮捕令念了一遍。“我一个妇道人家,素来安分守己,怎么把我也当成汉奸了?万先生!”佘爱珍毕竟是青帮女流氓,话说得不慌不忙。“你若安分守己,就不会有这东西两座占地七八亩的高楼大厦!”万里浪说。
“这是我和吴四宝花钱买的,以后再花钱扩建的。”佘爱珍说,“这事万先生完全清楚,那时四宝是警备总队长,你在他手下当行动大队长,我乔迁来这里那天,你和在场诸位先生还来道过喜呢!”
万里浪一下子火冒三丈!“花钱买的?你丈夫吴四宝,一个目不识丁的跑马厅马伕,你一个普通的青帮女流氓,能有这么多的钱!”他说,“你佘爱珍一贯不安分!吴四宝杀人放火,强抢横要,乃至拦劫日本宪兵队的黄金,哪一件不是你出谋划策!吴四宝贩毒,你是经手人!吴四宝开鸦片烟馆,开赌场,你是老板娘!你丈夫是流为盗匪的卖国贼,你佘爱珍也是!”万里浪手一挥,“逮捕她!”
等一个士兵给佘爱珍戴上脚镣手铐之后,熊剑东说:“我现在宣布!政府没收这两座楼房,供关押汉奸之用,你佘爱珍也关押在这里!你家里的财产除留给你子女一定的生活费外,其余的一律没收,你家的其他人必须立即搬走!”
一个小时之后,这些汉奸都被解除脚镣手铐,关押在东楼的一至五楼,原来是部长的四人住一个房间,其他人八人共居。与叶吉卿、佘爱珍关在一起的还有蓝妮和徐佩珍两个女人。蓝妮是孙科的情妇,因与徐佩珍一起勾通日军做贩毒生意而被捕。本来,经过周佛海补充的《汉奸题名录》无这个女人的名字,她们的被捕出自熊剑东的报复,因为徐佩珍长得很美,他想与她通奸遭到拒绝。
汉奸们被安置下来,熊剑东和刘明夏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戴笠带着贾金南、郑介民、徐远举和三十多名身穿着宪兵制服的特务驱车赶来了。熊剑东和刘明夏等人赶忙迎了上去,熊剑东向戴笠举手敬礼,报告说:
“报告戴局长!该抓的汉奸已一个不漏地全抓来了。”“还有该抓的没有抓呢!”戴笠正经地说。“还有谁?”熊剑东惊疑地问。“还有你们这些人!”戴笠声色俱厉。
徐远举喝道:“都把手枪交出来,老实就擒!”
“还有,都把身上的宪兵制服脱下来!”郑介民补充一句。三十多个特务端起冲锋枪包围了他们,齐声喝道:“老实就擒!”熊剑东等人只得乖乖地交出手枪,然后一一戴上脚镣手铐,被送上东楼第五楼。
杨揆一一眼见到刘明夏、万里浪垂头丧气地拖着沉重的脚镣走上楼来,从窗户口伸出半个脑袋,讽刺说:“怎么?你们这些‘地下人员’也是这个下场!”他特别痛恨在他脑袋上击两拳头的万里浪,要不是门口有士兵看守着,他非冲出门来回敬他两拳头不可,于是他只好冲着万里浪脚一跺:“呸!”
傅式说也把脑袋从窗户口伸出来,冲着熊剑东和罗梦芗说:“我说汉奸抓汉奸是今古奇观没错吧,哈哈!”他笑得很开心。管他娘,该痛快的时候就痛快一下。
温宗尧蹒跚地走到窗户口看了看,然后对着同房的唐蟒、钱大櫆和张韬说:“这一下纪纲正了,民心也顺了。”“温老夫子!现在还很难说。”张韬不以为然,“逮捕是一回事,量刑又是一回事啊!”当天晚上,在周佛海家的书房里,戴笠与周佛海面对而坐着进行交谈。事到如今,他只好向周佛海摊牌了。“委座承受的政治压力太大了,他对周先生的问题不得不重新考虑,希望能够得到周先生的理解和密切配合。”戴笠将《解放日报》的社论和黄炎培等人的联名信的大致内容说了一遍之后,才发出这样的感叹。
周佛海诚惶诚恐,但又不能不这样说:“我完全理解。请戴先生将委员长的重新考虑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一定密切配合。”
“委座的意见,上海行动总指挥部的工作暂时由我接管,请周先生去重庆休息一个时期。”戴笠说,“生活上我已做出妥善安排,就住在重庆磁器口军统办事处。那里住房条件好,饮食上周先生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保证使你的生活过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周佛海感到多年来的赫赫在握的权势已被剥夺,沮丧万分。他自知已无回天之力,只好说:“谢谢戴先生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一切听从委员长的安排,并为之密切配合。为了减轻委员长的压力,我就是做出点牺牲也应该!”
戴笠说:“委座说了,等社会舆论平息了,你再跟他一道还都南京出任宣传部长。”
周佛海已感到前途十分渺茫,但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