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了,蒋介石特别繁忙起来。
九月二十四日早饭后,坐在侍从室等待接见的就有十多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此外,还有不少人从远处打电话来,向他请示报告。大家坐在侍从室,眼巴巴地等待陈布雷的出现,希望被传呼的第一人是自己。
然而,蒋介石有他的紧急缓慢。他安排先接见去安南北部地区受降的第一方面军司令长官卢汉,再接见去台湾的原行政院秘书长陈仪。陈仪已受命为台湾地区受降主官,并将出任台湾行政长官。
他对陈布雷说:“先接见去安南的永衡,再接见公侠,他们下午就要启程赴任,唵!”
陈布雷刚起身去传呼卢汉,房间里的电话铃响起来。他抓起话筒问了句是谁,就把话筒递给蒋介石:“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先生请委座接电话。”
“是伯川兄吗,唵?长治这一仗打得怎样?什么,什么,你们出动的四万部队已损失一万五千人?怎么搞的,唵?撤退,马上撤退,唵!什么,已被敌军包围了?突围,唵,一定要突围出去!”
长治这一仗从八月二十四日开始。因长治古名上党,故史学家又称上党战役。共产党指挥是役的是刘伯承和邓小平,他们在重创敌军之后,有意在长治南郊放开一个口子,让敌人突围出去,再在他们的必经之地设下伏击。
“突围出去以后,伺机再打,唵,务必把共党摆在长治地区的两万部队彻底消灭!”蒋介石吩咐说,“希望伯川兄总结经验教训,重新部署!这个这个,这是抗战胜利后对共党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唵!共党的毛润之正在重庆与我们谈判,他们异想天开,提出与我们建立什么联合政府!这个这个,要给他们点厉害看看,唵!”
可是,事与愿违。刘、邓部队于十月上旬将敌军聚歼于将军岭和桃山两地。阎锡山损兵折将,是役损失兵力三万五千八百多人,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和十名师长、师参谋长当了八路军的俘虏。
蒋介石放下话筒,马上改变主意,先接见国共两党谈判的国民党的四个代表,即宣传部长王世杰,成都行营主任兼四川省党部主任委员张群,中央军委政治部长兼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书记张治中,国民参政会秘书长邵力子。
他们在蒋介石面前刚落座,蒋介石就面向王世杰说:“雪艇兄是首席代表,唵,你扼要说说近几天两党谈判的进展!至于共党方面提出这个条件那个条件,听起来很厌烦,就不必说了,唵!”
“报告委座!这几天的谈判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王世杰欠欠身子,“共党代表向我们提出严重抗议,说我们口是心非,一边三次邀请毛润之他们来重庆和谈,一边又指使第二战区出动大兵,进攻他们的所谓晋冀鲁豫解放区的长治地区,指责我方没有和谈诚意,并提出终止谈判的要求。”
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为了争取政治上的主动,赢得内战的准备时间,于八月十四日、二十日、二十三日连发三次电报,邀请毛泽东赴重庆“共商国家大计”。中国共产党为了保卫抗日战争的胜利果实,尽一切可能争取和平民主,团结和争取对美国和蒋介石尚抱有幻想的人们,毛泽东于二十四日复电蒋介石,表示同意赴重庆谈判。二十七日,蒋介石派张治中和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乘专机去延安迎接毛泽东。第二天下午,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由张治中和赫尔利陪同,从延安飞抵重庆,开始了战后国共两党的谈判。但国民党事先毫无准备,所有谈判方案由共产党方面提出,国民党方面只是做消极的应付。
“共党代表提出抗议,你们是怎样答复的,唵?”蒋介石阴沉着脸问。
“我们向共党方面解释,这是阎锡山将军的一种擅自行动,绝非蒋委员长的主张。”王世杰说,“而且已经受到蒋委员长的严厉批评!”
“嗯。”蒋介石微微点头,“你们可以告诉毛润之他们,我知道长治地区发生战争之后很难过!我已经打电话给阎先生,不仅严肃批评了他,而且命令他立即将部队撤离长治地区,唵!”他愤然起身,“伯川无能,唵,他们不仅损失一万五千多兵力,而且已被敌人围困在长治,唵!”他坐回原处,“我对长治这一仗,唵,不抱任何希望!这个这个,我计划从第八和冀察两个战区各抽调一批部队,唵,集中二十万兵力,交给五战区刘峙统一指挥,在河北、河南两地,对共党来次更大规模的进攻,唵!”
“是不是等谈判结束之后再打?委座!”张群说。
“这样可以避免社会舆论压力。”张治中附和一句。
“岳军、文白二位糊涂,唵!”蒋介石神色肃然,“就是要在谈判中打,给共党施加点压力,唵!”
王世杰、邵力子和陈布雷本来同意张群和张治中的意见,见蒋介石这么一说,不好再说什么。
蒋介石继续说:“你们可以将我刚才说的,唵,很难过的那些话,告诉毛润之他们,稳住他们,使谈判继续下去。这个这个,为了赢得时间,某些方面可以让点步,唵!”
王世杰等人刚离座起身,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电话是中央军委北平行营主任李宗仁打来的。
“是德邻兄吗,唵?我听清楚了,原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几个主要汉奸可能逃跑。这个这个,你们可以暗中控制他们,唵,但不要动手抓人。逮捕汉奸的事,我已决定交给军事委员会统计局去办,唵,雨农正等待我的具体吩咐。德邻兄说得对,是要抓紧!我马上向雨农布置。平津地区的共党地下活动还有过去那么嚣张吗,唵?好,好,这就好。”
于是,戴笠提前受到蒋介石的接见。他对戴笠说:“伪满和伪蒙的汉奸,唵,因特殊情况,让苏俄去管。你们军统只负责逮捕汪伪的汉奸,包括华北政务委员会的王克敏、王揖唐那班人。这个这个,汪伪的和平军和王克敏他们的绥靖军,唵,我们要利用他们对付共党,已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这些军队的指挥者一律不给他们戴汉奸帽子,唵,你们只逮捕那些文职官员!”他喝了口白开水,“原则就是不论职守,只问行为,唵,首恶必办,胁从罔究,唵!步骤就是先逮捕,再起诉审判。这个这个,你们要雷厉风行,又要讲究策略,不能让一个该抓的汉奸逃跑和漏网,唵!”他进一步吩咐说:“在军统设立肃奸委员会,雨农你任主任委员。”
戴笠起身立正说:“感谢校长对雨农的器重!”说完欣喜地坐了下去。
蒋介石说:“你们军统,唵,是秘密特工组织,不能公开逮捕人,这个这个,你们逮捕人时要一律穿上宪兵制服,或警察制服,唵!考虑任务繁重,你得亲自去各地督促检查,我已给航空委员会打了招呼,要他们安排一架飞机供你用几个月,唵!”
“雨农遵嘱照办,绝不辜负校长对我的期望。”戴笠起身告辞。
戴笠一下子盛气起来,感到自己高大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无怪乎有人说,掌握生杀予夺者是世界上最威风的人。他回到军统局总部,一边组织人编印《汉奸题名录》,一边召开电话会,向军统各特区布置抓汉奸,采取的手法是诓骗诱捕和以奸肃奸。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戴笠带着贾金南和军统二处处长郑介民乘坐航空委员会提供的DC47型专机飞抵南京。他们在军统南京区设立原南京政府官员自首登记处。当天晚上,出动五十多名特务,将自首登记通知送到被逮捕对象手里。通知说:“由于对时局认识不清,被汪兆铭集团鼓吹中日和平所迷惑而误入歧途,直接参加或间接支持伪政权的工作,殊属情有可原。只要能以诚实和悔改之态度把问题说清楚,可以既往不咎。”因汉奸们对蒋介石抱有幻想心理,纷纷去军统南京区自首登记。
来得最早的是汪政权中央常委、组织部长梅思平。他登记之后,南京区代理区长邓墨村说:“军统局戴局长住在楼上五号房间,凡是来这里登记的原南京政府专员级以上官员,他一律接见谈心,请梅先生上楼去吧!”
“戴局长来南京了?他要接见我们谈心?”梅思平半信半疑。
戴笠听登记处一个特务报告,知道梅思平来了,想到这是条大鱼,就主动走下楼来,微笑着说:“是的,我来南京了,祖芬兄!多年不见,快上楼叙谈。来这里登记的人很多,请祖芬兄抓紧时间上楼去。”他边说边握着梅思平的手。
梅思平心情沉重地说:“唉!仿佛做了场噩梦,我真没脸面见到戴先生!”
“请!有话上楼说。”戴笠显得亲热极了。
两人肩并肩地来到戴笠的住房坐下。戴笠说:“我们在通知里说过的话,我不必重复了。”他拉大旗作虎皮,“我只如实告诉祖芬兄,通知里的那段话是遵照委员长的旨意写的,可以想到它的分量。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祖芬兄明年才进五十岁,今后还可以干一番事业。”
“戴先生的记忆力真好,你还记得我的贱庚。”梅思平很感动,“感谢蒋委员长对我们这些人的宽宏大量,感谢戴先生对我的接见。今后,恳望戴先生为我在蒋委员长面前多美言几句。”
“我们应该说是老交情了,祖芬兄在中央大学任教授时我们就相识了!”戴笠说,“老兄在江宁实验县当县长,在江宁专署当专员时,我们多次促膝谈过心,哪有不为老兄在委员长面前进言之理!”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梅思平只想屈膝跪下去。
这时,从楼下传来了邓墨村的声音:“戴局长!李圣五先生和胡毓坤先生登记来了,等待你的接见。噢!又有几位先生来了,真是络绎不绝。”他按照戴笠的吩咐这么喊着。
“那就缓日再与祖芬兄促膝长谈。”戴笠说,“请回去写个检查,下午交给邓墨村先生。”
“下午就交恐怕来不及。”梅思平说,“两天之内交来可以吗?”
“不用长篇大论,说点认识,再说点今后的打算就行了,个把小时就可以写出来。”戴笠说,“至于在南京政府担任什么职务,尽人皆知,不必写了。干了些什么也不必写,进了寺庙还有不念佛的?”
“好,我下午两点送来。”梅思平见戴笠主动伸出手来,就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告辞。
他走下楼去,原外交部长李圣五、参谋总长胡毓坤、前广东省长陈春圃、海军部长凌霄、社会福利部长彭年、经理总监部长岑德广、宣传部次长郭秀峰围了上来,向他打听戴笠的接见情况。
“深受感动,深受感动!”梅思平悄声说,“从戴先生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看,蒋委员长对我们这些人是持宽容态度的。戴先生按登记的顺序接见,圣五兄和凌尘兄谁登记在前?”
“我。”李圣五以先见到戴笠为快。
戴笠一眼见到李圣五,就显得亲热地起身相迎。“坐,圣五兄请坐。”他将对梅思平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之后说:“你任《中央日报》主编时,我的两篇拙作经你斧正润色发表,你出任外交部欧美司司长期间,凡是欧美国家元首来华访问,政府举行国宴,你总没有忘记送张赴宴券给我。这些,我没齿不忘啊!如果委座问及圣五兄的情况,我一定为老兄说话。”
“区区小事,戴先生还铭记在心,足见先生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李圣五激动不已。当戴笠要他写个检查,说点认识和今后打算时,他说:“我今年四十有六,说不上再干番事业,如果能够通过戴先生获得蒋委员长的谅解,打算重操旧业去大学当教授。”
“圣五兄过去是复旦、暨南两所大学的著名教授,重做冯妇好,我支持。”戴笠说,“到时候,我为老兄去教育部进言。”
李圣五千谢万谢走了。
戴笠是见什么菩萨打什么卦。他对胡毓坤说:“凌尘兄在东北军任军长时,曾经反对张学良先生在西安对蒋委员长的所作所为,蒋委员长直到如今还把你视为心心相印的朋友。”“我已经走错了路,蒋委员长还把我视为心心相印的朋友?”胡毓坤惊喜地问。“是的。”戴笠说,“我从重庆来南京前夕,委座召见我,还对我提起这件事,他希望凌尘兄打消顾虑。”就这样,戴笠让一批汉奸高高兴兴地于下午送来检查,然后由邓墨村一一扣留。
“怎么还要扣留我们?”梅思平和胡毓坤大吃一惊。
“为了保护你们。”邓墨村说,“二位知道,南京一些老百姓自动组织什么除奸行动队,让你们住在家里不安全。”
“那就请邓先生允许我回家一趟,拿几件换洗衣服来。”胡毓坤说,“给我半个小时可以吗?”
“请胡先生给宝眷写个字条,交给你的轿车司机带回去,要他将衣服送来。”邓墨村知道胡毓坤想开溜。
到下午四点为止,被戴笠扣留的除上面说到的八个人以外,还有原宣传部长赵尊岳,南京市长周学昌,教育部长赵正平,驻日本大使蔡培,军政部次长陈维远,参谋部次长刘培绪,审计部长夏奇峰,交通部长诸青来和次长朱朴等九人,以及五十多名专员级和处级汉奸。
下午四点十分,蒋介石给戴笠打来了电话。“校长!我是雨农。啊,我正要向校长报告呢!南京这边的捕奸工作很顺利,几个小时之内就逮捕了汪伪正副部长十七人、专员级和处级汉奸五十五人。现在,自首登记的还不断有人来。校长要我马上去上海?”戴笠一惊,“噢!逮捕他?对,不是逮捕,要注意方法。嗯,校长说的这四个人的名字我都记住了。是,是!好,好!雨农遵照校长的叮嘱办!”
蒋介石命令戴笠软禁周佛海等人,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