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向委座报告呢!”何应钦说,“缪先生于昨天晚上十点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这回他不以中介人出面,而是以委座的代表身份去东京,更引起日本政府的重视,东久迩宫代表裕仁天皇接见他,小矶首相和重光葵外务相两次与他交谈。缪先生说,日方对取消伪满洲国,赔偿中国的损失,停战后留下一定的兵力协助我们剿共,都做了肯定的答复。现在,日方讨价还价的是南京政府被解散以后,要求我们让陈公博任国民政府主席,让周佛海任行政院长。”
“这一条,唵,我们不能接受!”蒋介石断然拒绝,“敬之兄你转告弼丞,这个这个,南京政府只能无条件解散,唵!如果陈公博在曲线救国上继续努力,可以不治他的汉奸罪!这个这个,即使他为曲线救国做出很大的贡献,也只能让他当个国民政府委员,或国民参政会议员什么的。这个这个,至于周佛海,唵,当然与陈公博有所不同,但也只能让他当宣传部长。”他把脸转向宋子文,“我看啦,唵,不妨将胡适先生发回的电报内容,全部透露给陈公博,这个这个,让他头脑清醒清醒!子文兄的意见怎样,唵?”“同意。”宋子文说,“我等会就与陈公博通电话。”
同一天上午九点,在南京陈公博公馆地下室。莫国康聚精会神地坐在收发机旁,宋子文的英语翻译苏梅仙,用记录速度将雅尔塔会议内容念一句,她就挥着派克金笔记录一句。陈公博坐在莫国康旁边,闷闷地吸着烟斗,莫国康记完一页稿纸,他就迫不及待地捧在手里认真阅读着,越读越惶恐不安。当他阅读到苏联决定出兵对日本作战的内容时,握着烟斗的手一抖,烟斗砰地掉在地板上!他心情烦躁地放下记录稿纸,拾起烟斗,又装上烟丝点燃吸着,好比一头拉磨的驴子,忧心忡忡地绕着收发报机踱过来踱过去。
上午十点二十分,莫国康记录完毕。陈公博又从头至尾再阅读一遍,然后离开地下室,给在上海的周佛海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周佛海就心慌意乱地向陈公博报告说:“四十分钟以前,美军又一次从湖南芷江机场出动二百多架飞机轰炸日军上海军用机场,敌机刚刚向西方向飞走,日军的损失情况还不清楚。同时被轰炸的还有戈登路和恺自尔路,只见一片火光,损失和人员伤亡情况也不清楚。我们正动员一切力量进行抢救,等会再向陈先生和中央报告。”
陈公博越发产生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他强作镇静,对上海被美机轰炸的善后处理吩咐几句之后,将雅尔塔会议的大致内容告诉周佛海,说事关重大,需要召开中央常委研究一下。“是周先生回南京,还是我和其他常委去上海?”他说,“谢谢!那就请周先生坐直升飞机回来。好,下午见。”
下午三点,周佛海带领上海市政府秘书长罗君强飞抵南京。二十分钟之后,常委会在中央党部小会议室召开。出席会议的除了陈公博和周佛海,还有在南京的褚民谊、梅思平和丁默邨。赵尊岳、鲍文樾、叶蓬、罗君强和莫国康等人列席会议。
根据周佛海的提议,先由罗君强报告美军飞机第三次轰炸上海的情况。罗君强说,这一次日军损失飞机三百五十八架,机场弹药库被彻底摧毁,损失炸弹两千五百多枚,日军伤亡四十八人。戈登路和恺自尔路被炸毁房屋五百六十八栋,伤亡二百五十七人。
罗君强报告完毕,陈公博说:“好在上海市政府早在一个月以前,就成立了以罗君强先生为主任委员的人口疏散委员会,进行了人口疏散工作;否则,伤亡人数绝不止二百多人。为了以防万一,南京也得这样作。散会后,请莫秘书给南京市长周学昌先生打电话,请他具体安排具体抓。”他隐瞒了与宋子文的秘密联系,“上午,小矶首相吩咐他的秘书中江浩先生用记录速度,将雅尔塔会议的详细内容报给我,由莫秘书记录下来了。下面,请莫秘书将记录的内容念给诸位听。请念两遍,莫秘书!”
莫国康连念两遍之后,与会者在惶惶然中,根据各自的知识水平和判断能力,对雅尔塔会议将会对世界局势,对日本侵略者和南京政府产生何种影响进行思考。尽管认识有差异,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就是日本侵略者和南京政府已经危在旦夕!顿时,房间里出现一阵仿佛什么也不存在似的寂静。
陈公博为了给大家打气,显得镇静地说:“无疑,雅尔塔会议对我们是很不利的。但是,在前进的道路上越是遇上艰难险阻,越能锻炼人,越能增强聪明才智。不论今后的局势怎样恶化,汪先生呕心沥血创建的南京国民政府,我们有责任守成。否则,对不起去世的汪先生。”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斗,“今天召集诸位来,只着重讨论一个问题,就是面临雅尔塔会议,以南京政府必须以巩固和发展为立足点,我们该怎么办?请列席会议的诸位先生都发表意见。”
大家想得最多的是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听陈公博这么一说,才把千头万绪的思维转到共同的出路上来。周佛海、丁默邨和罗君强就进一步强化治安和将清乡运动进行到底先后发言;梅思平、鲍文樾和叶蓬建议以稳定人心为目的,从正面向各级政府工作人员和军队连以上军官做时事报告;叶蓬和莫国康认为三方继续联合反共,是巩固南京政府的重要一着;褚民谊说,如果就外蒙古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发表一项声明,可以大大提高南京政府的声誉。
“诸位的意见都很好。”陈公博说,“进一步搞好清乡运动和强化治安问题,请丁先生考虑一个具体实施方案;时事报告请赵先生考虑;三方联合反共问题请鲍先生和叶先生提出具体意见;就外蒙古问题发表声明的事,自然落在褚先生身上。”他说得很起劲,“可以肯定,重庆当局对苏俄提出的外蒙古现状须予维持,一定是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他们之所以不敢得罪苏俄,是担心苏俄不出兵打日本。我们则要反其道而行之,在这个问题上大做文章,除了政府发表声明和《中华日报》发表社评,还请褚先生和赵先生分别以《中国政府决不允许外蒙古的所谓独立》、《东北两港口和两铁路的主权属于中国》为题各写一篇文章。”他兴致越来越高,“声明、社评和文章先在《中华日报》发表,各大小报纸全文转载,各级广播电台每隔两个小时播送一遍,连播三天。让人们去明辨是非,究竟是南京卖国,还是重庆卖国!”他向周佛海笑笑,“周先生的意见呢?”
周佛海的观点基本与重庆一致,巴不得苏联早点出兵,日本早点投降,他早点去蒋介石手下任宣传部长。他想,苏联根本不承认南京政府是中国的合法政府,这些声明、社评和文章能有多大影响?但他却说得冠冕堂皇。“我完全同意陈先生的意见,这对重庆当局和苏俄政府都是当头一棒!”他说:“我相信这样做,将会得到日本政府的称赞!”
“肯定会,肯定会!”陈公博兴奋得有点飘飘然。
经过外交部欧洲司和新闻司,褚民谊和赵尊岳与各自的写作助手近十个小时的奋战,声明、社评和两篇文章,占了十三日《中华日报》第一、二版的绝大部分篇幅。早饭后,陈公博从莫国康手里接过刚出版的《中华日报》看了看,仿佛完成一项伟大创举似的兴奋。他放下报纸,给褚民谊打电话,吩咐他马上派人将《中华日报》送给十多个国家的驻南京大使,日本大使谷正之那里要多送几份。
谷正之看了十三日的《中华日报》,见上面多处提到苏美英三国首脑举行雅尔塔会议和苏联将出兵对日本作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是出于职业外交官特有的思想敏感和政治渴望,想马上知道雅尔塔会议的具体内容,就打电话给褚民谊,要求将雅尔塔会议有关文件借给他看。
褚民谊在电话里对谷正之说:“有关雅尔塔会议的文件我这里没有,只有陈主席手上有一份。陈主席的那一份,是昨天上午小矶首相吩咐他的秘书用记录速度发过来,由陈主席的秘书记录下来的。怎么,重光葵外务相没有将雅尔塔会议内容告诉大使阁下?”
“唉!没有,很遗憾。”谷正之说,“大概是重光葵外务相工作太忙而疏忽了。好,我马上打电话向陈代主席借阅。”
可是,陈公博带领叶蓬、周隆庠、周学昌和莫国康去南京郊区视察去了,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于是,谷正之只好利用收发报机与重光葵通话。重光葵感到莫名其妙,说小矶和他根本不知道有三国首脑举行雅尔塔会议这回事,小矶怎么会将雅尔塔会议内容发给陈公博?他对谷正之说:“三国首脑举行雅尔塔会议是肯定的,不然,南京政府不会就外蒙古问题发表声明。至于雅尔塔会议内容帝国现在还不知道,可能是前天和昨天,美军出动飞机三千六百架次轰炸东京,首都的通讯设备遭到严重破坏,帝国驻苏俄大使佐藤尚武先生没能及时将有关雅尔塔会议的情况报回来。一个小时前,首都的主要通讯设备才修复呢!”
重光葵说到这里,秘书水泽三盛郎送来佐藤从莫斯科发来的一份电报。“噢!谷正之先生,佐藤大使的电报来了,说的正是雅尔塔会议的事。喂,待我送给小矶首相和天皇陛下过目之后,再由水泽君用记录速度发给你,请安排人记录。但是,陈代主席那份关于雅尔塔会议的文件,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诡秘。请详细了解一下,并将了解的情况告诉我。”
四个小时之后,谷正之获悉了雅尔塔会议的情况。佐藤发给日本政府的电报内容,就是塔斯社关于雅尔塔会议的详细报道,与美联社的报道大抵相似,所不同的是在报道中加了一段评语:
为了和平、民主与进步,雅尔塔会议在一些最复杂的问题上取得了谅解,其意义重大而深远,将作为一个新的国际关系范例而载入史册。
陈公博的南京郊区之行,是想在郊区选择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建立一所秘密的,拥有大小房子六百间,能容纳一千五百人居住,有多个进出口的地下室。万一美国飞机轰炸南京,或美军从沿海地区登陆与日军作战,这地下室将成为南京政府非常时期最高指挥中心所在地。经过一天多时间的奔波选择,地址定在东郊一个名叫雅德庄的小村庄。这里北面是一座海拔三百四十米,宽约三里,绵亘五里的高山,南面是一条小溪流,而且有公路从山的东麓经过。依山造窑洞式地下室,省工造价低,空气流通度好,十分理想。陈公博要求周学昌负责动员雅德庄的五十多户人家,以及四周两里内其他村庄的住户,一律在五天之内搬迁到别的地方,要求叶蓬动员三个陆军师和八个工兵营,日夜三班不停工,在三个月内按规格把高度为三米,“米”字交叉,总长度为六里,有八个进出口的地下室建好。周学昌和叶蓬都信心很足,表示一定如期完成任务。
陈公博回到南京家里,已是十四日下午四点。他从妻子李励庄手里接过一杯茶喝了两口,斜躺在帆布睡椅上闭目养神。有了这样的秘密地下室,他获得几分慰藉,仿佛有个保护神守卫在他身边。现在,他只希望美军轰炸南京和沿海登陆的时间推迟到三个月之后。他正想得入神,莫国康走来向他报告,说谷正之来电话要求陈公博接见他。
“你要谷正之大使马上来。”他说罢,吸了一会烟斗,然后穿上呢料大衣,领着莫国康来到楼下会客室,等待谷正之的到来。
谷正之是独自一人来的。他说小矶首相要他转告陈公博,硫磺岛战役已经进行两天,仗打得非常激烈,日军和同盟军已经各伤亡三千多人,不论伤亡多大,日军决心死守硫磺岛。接着,谷正之称赞刊在十三日《中华日报》的声明、社评和文章写得好,等于几颗重磅炸弹,对于制止苏联出兵打日本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然后他说:“针对雅尔塔会议,贵国政府除了发表声明、社评和文章以外,还采取哪些应变措施?小矶首相等待着我的报告。”
陈公博高兴地把进一步强化治安、将清乡运动进行到底、从正面做稳定人心的时事报告以及三方继续联合反共等打算,对谷正之说了一遍。“雅尔塔会议对我们是不利的,但采取这些应变措施,就能扭转不利局面,使南京政府继续得到巩固和发展。”陈公博显得很自信。
“很好!我等会向小矶首相报告,他一定会为有南京政府这样一个坚忍不拔的亲密同盟者而感到欣慰!”谷正之说。
“我们也希望知道贵国政府针对雅尔塔会议采取哪些应变措施。”陈公博说,“以便从中受到启迪。”
“可以。”谷正之说,“帝国政府正在研究,待外务省将有关情况告诉我了,马上向阁下报告。”他告诉陈公博,东京一连两天遭到同盟军飞机轰炸,通讯一度中断,今天上午才从驻苏联大使发回的电报获悉雅尔塔会议内容,然后问道:“请问陈代主席阁下,雅尔塔会议情况你们怎么比帝国早两天知道?有关文件是从哪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