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陈公博在他家里的地下室里,利用无线电收发报机与宋子文通电话。他叫着宋子文的代号说:“日月,日月,我是星辰。我于昨天从东海那边回来。那边明确表示,对取消满洲国和赔偿损失可以考虑。那一号人物说这话时,完全是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他希望第三次沟通,仍由原来那位为中介人。”他将和平军与日军联合重庆方面进攻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大致军事部署告诉宋子文。“这些,请日月转报老先生。”
宋子文说:“我马上向老先生报告,请星辰不要走远了,等会我将老先生的意见转告你。”
陈公博坐在收发报机设备旁边,静静地吸着烟斗,除了高兴以外,焦急的情绪也在折磨着他。好容易挨过半个小时,收发报机上的电磁波出现了通话的信号。
“是日月吗?”陈公博欣喜地叫道。
宋子文说:“老先生对星辰反映的情况极为重视。他说你为曲线救国迈出可喜的第一步,希望你今后的步伐迈得更大更坚实。他完全同意那位继续为中介人。至于你说的三方军事部署,缓日将有人直接与你联络。”
“谢谢老先生对我的勉励,我一定继续努力,绝不辜负他对我的期望。”陈公博恳切地说,“对于前来与我联络的人,我一定热情接待,并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老先生说,这边潜伏在你们那边的地下工作人员,要求星辰予以切实的保护。”宋子文说,“刚才听老板说,两个小时前,他设在南京的一个电台被敌宪兵队破获,收发报机被夺走,电台台长和三名工作人员被抓走。详细情况,明天清早将有一位你相识的人去向你汇报。请设法营救被捕的人,并追回那台收发报机。”
“我负责到底,请转告老先生和老板,要他们放心。”陈公博满口答应。
“你直接与我通话好,欢迎常来电话联络。”宋子文提议晚上十点为通话时间,到时不论通话与否,双方必须有人守在收发报机旁边,以免误事。
陈公博轻松愉快地离开地下室,感到有种超人的力量在伴随着自己,有位女神在守护着自己。他仿佛在茫茫烟海中见到一线曙光,心里豁亮多了。这天晚上,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早六点,来见陈公博的竟是他的广东同乡区仁觉。陈公博任四川省党部主任时,区仁觉是军统成都区副区长,两人多次就怎样破获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交换过意见。当区仁觉告诉陈公博,他任军统南京区区长,已在南京秘密活动近两年时,陈公博惊异地说:“万万没有想到,区先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这么长时间,我们的特工总部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你真厉害呀!”他顿了一会,“如果你老兄一时起杀心,我们这些人的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哪里哪里!我区仁觉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区仁觉笑笑,“再说,陈主席公馆的里里外外戒备森严,外出又有绝对的防御措施,我即使有那种歹心也是枉然呢!”他叹息一声,“可是,我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活动,总是提心吊胆,一个晚上至少要换三个地方睡觉呢!”
“今后我们密切合作。”陈公博说,“请区先生说说电台被破坏的情况。”
区仁觉说是日本驻南京宪兵队特高科长河田平次郎干的,被河田他们抓走的是电台台长林士诚、技术员王克俊、报务员苏慧敏、译电员刘孟琪。
“他们受审了没有?”陈公博问,“没有如实招供吗?”
“据我们了解,宪兵队定于今日上午八点审讯他们。”区仁觉说。
“这就好。”陈公博说,“我给河田平次郎写个字条,你以我的秘书身份,乘坐我的小轿车去找他,就说电台是我设立的,要河田随你来见我。”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河田随区仁觉来到陈公博面前。陈公博显得很生气,责备说:“贵国天皇陛下和小矶首相为了早日结束中日战争,请我设法与重庆方面取得联络,现在刚有一点头绪,你们就来破坏我的电台!你们不仅夺走我的收发报机,还把台长林士诚先生和王先生、苏小姐、刘先生三个工作人员抓走,是何道理?河田先生你说说!”
河田脸色惨白,心慌意乱地说:“我们不知道,的确不知道陈主席阁下在草场门五十八号设立电台的事,敬请阁下原谅!收发报机马上奉还,林台长和三个工作人员马上释放,并向他们赔礼道歉。”
六天后的二十八日下午四点,陈公博正坐在主席办公室批阅文件,莫国康很风流地来到他身旁。她见办公室没有别的人,习惯地伸手如搔痒似的理理陈公博的头发,柔声说:“据门卫报告,来了一个西装革履操湖南长沙口音名叫张子羽的中年人,说他是顾祝同长官部驻沪联络处处长,中统第三战区调查室主任,要求参加和平运动,特地来见你。这是他的名片。”
陈公博拍了拍她富有性感的屁股,接过名片看了看,上面印的和他自我介绍的完全一样。陈公博不认识张子羽,他想也许是顾祝同派来与他接头的人,但他没有十足把握,又有几分担心。他又拍了拍莫国康的屁股,笑着说:
“国康你先与他见见面,就说我外出了,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回来。看他还有足以证明他身份的证件没有?”“怕死鬼!”莫国康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扭着丰腴的屁股走了。在情人之间,脸颊与屁股往往是等同物。莫国康来到传达室,向张子羽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把他领到一楼会客室。张子羽听莫国康说陈公博外出了,怅然地说:“那我只好耐心等待了。”“张先生不认识陈主席,你要求参加和平运动,得有个穿针引线人才好。”莫国康说。“我有比穿针引线人更可靠的信件。”张子羽说,“其实,周佛海先生与我是老朋友,去年九月十五日与他见面时,他还十分热情地留我吃了午饭。”“如果张先生信得过我,请将信件给我看看。”莫国康说。张子羽表示不同意。他说:“既然莫秘书这样不相信我,那我就去找周佛海先生好了。”他起身欲走。
“何必这样呢?张先生!”莫国康起身挽留,“其实,我还没有向陈主席报告呢!作为他的秘书,我应该对他的安全负责。张先生请坐,我现在就去向陈主席报告。”
“原来,莫秘书担心我是刺客!”张子羽恍然大悟,把藏在身上的左轮手枪拿出来递给莫国康,“这总该放心了吧!”
莫国康拉开枪膛,见里面装着五发子弹。“谁知道张先生身上有几支?”她像跟老朋友开玩笑似的笑着,“不过你身上还有几支也无妨。这里四处都是警卫人员,谁也不敢在这里有任何异动。”她说着上楼去了。
陈公博听了莫国康的汇报,嗔怪说:“哎呀!你这样做,人家会把我们视为惊弓之鸟呢!”“本来就是惊弓之鸟嘛。”她不以为然地笑着。陈公博从莫国康手里接过那支手枪,说:“别啰嗦。走!你与我一道去接见张子羽,他可能是顾祝同派来的代表。”张子羽多次从报纸上见过陈公博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他。陈公博刚跨进会客室,他就起身迎了上去,没等陈公博向他打招呼,他就开了口:“我总算见到你了,陈先生!”
“女人总比男人多几个心眼,请张先生原谅。”陈公博与张子羽握过手,把那支手枪还给他。
“这是莫秘书的职责所在。”张子羽说,“陈先生身边有这样一位秘书,等于在你的四周装上了防弹玻璃,难得难得!”他说罢,将一密封的信件交给陈公博。
信是顾祝同写给陈公博的。顾祝同在信中写道:“遵照蒋委员长的嘱咐,特着张子羽先生为祝同之全权代表,前去与陈先生阁下磋商剿共大计。甚望这种合作有个良好的开端,有个如火如荼的发展。”
陈公博将信连看两遍,把它递给莫国康,显得亲热地对张子羽说:“欢迎张先生光临南京。你一路辛苦了,由莫秘书随车送你去接待处休息,顾先生在信中所说的问题,我们明天再交谈。”
“我稍微休息一会,如果陈先生精力上顾得及,最好能在晚上交谈。”张子羽说,“顾司令长官嘱我务必在后天,也就是三十日下午回皖南长官司令部汇报,以便在一月二日召开的战区军事会议上做剿共军事部署。”
“可以。”陈公博说,“交谈的地点仍在这里,晚上七点我派莫秘书随车去接你。”
晚上七点四十分,陈公博由莫国康陪同与张子羽商讨攻打新四军的问题。陈公博告诉张子羽,和平军计划出动八个师,日军计划出动三个师团和两个混成旅团,于一九四五年一月中旬,进攻苏中、苏北和皖北三个抗日根据地,要求顾祝同的第三战区派出一定的兵力共同作战。张子羽告诉陈公博,顾祝同手下的二十二个师,其中有十三个师驻防在浙西和闽北地区,苏南地区的驻防部队是五个师,皖南是四个师。因此,他说:“驻防在浙西、闽北的部队一时调遣不过来,我们只能出动六个师作战,就是从皖南出动两个师,从苏南出动四个师。”
陈公博沉吟一会,说道:“贵方只出动六个师的兵力少了点,日方可能会说贵方剿共不积极。但我可以出面向他们解释清楚,贵方十三个师摆在浙西和闽北,一时调遣不过来。”
双方商定将曹天戈的第二十六师、刘汉玉的第一○五师配合攻打皖北抗日根据地,廖敬安的第一四八师、黄伯光的第七师进攻苏中地区,凌谏衔的第一四五师、戴傅薪的第一四六师进攻苏北地区。陈公博告诉张子羽,按照冈村宁次的意见,进攻新四军的三方部队,由日军第十三军司令官泽田茂统一指挥。
“为什么要由日本人统一指挥?”张子羽很反感,“我们不能接受。”
“这样做,三方形成一个整体,更有利于打击敌人。”陈公博说,“请张先生向顾将军请示一下,二楼有无线电收发报室。”
“不用请示,我是顾司令长官的全权代表,我可以做主。”张子羽断然拒绝,“当然,每一仗怎么打,三方在明确各自的主攻目标的同时如何密切配合这些都可以磋商,也应该磋商。”他停了停,“贵方部队要听从泽田茂先生的统一指挥,我们不反对。”
不听从泽田茂的统一指挥,张子羽可以做主,但陈公博可做不了主。晚上九点二十分,他驱车去侵华日军总司令部见冈村宁次去了。
冈村宁次已进入花甲之年。一九一三年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之后,曾赴德国学习军事。一九一六年回国,任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一九二五年二月,参谋本部根据皖系军阀首领孙传芳的要求,以孙传芳每年向日本付给四千元银元为条件,派冈村任孙传芳的军事顾问三年。从一九二八年一月起,他历任日军第六联队长、驻上海日军参谋长、关东军副参谋长兼驻伪满洲国大使、第二师团长、驻华北日军总司令、第六方面军总司令,一九四一年四月擢升为大将。仅在他任华北日军总司令近三年中,对华北各抗日根据地发动四百五十多次进攻,烧毁村庄三百五十多个,杀害无辜中国老百姓近三十万人,是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他头发花白,剪得只有半寸长,显得又粗又硬,看上去好像手往他头上一碰,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那一对眼睛总是流露坚定的,平静的,机灵的神情。
冈村静静地听完陈公博与张子羽交谈的情况介绍之后,嘴唇上的仁丹胡抖动了几下,生气地说:“摆什么臭架子!既然顾先生的军队不愿意听从泽田茂将军的统一指挥,我们拒绝他们参战!如果兵力不够,请陈代主席多出动六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