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向二弟陈昌祖。“你的工作不要变动,还是继续当航空署署长。在重庆,航空署署长由宋子文当,可见它的重要。掌握了航空权,在万不得已时,可以变被动为主动。”她在做逃跑的准备了。她说:“周隆庠先生是信得过的,让他去国民政府任文官长好了,等于在那里安上一只耳朵。”
名为商讨,实际上大家听陈璧君的吩咐和安排,因为谁也说不出新的意见。
从十四日起,南京政府控制的报纸广播,连篇累牍地介绍汪精卫的生平业绩,特别是对他“从事和平运动的丰功伟绩”着力宣传了几天,目的是为南京这个风雨飘摇的小朝廷再注射几针吗啡。
二十日上午,有近二百名党政军要员参加的国民政府代理主席、行政院长就职宣誓仪式,在国民政府设立的中央哀悼堂举行。九点正,陈公博身着藏青色呢料西服,左胸佩戴白花,右胸佩戴红花,两眼红肿站立在汪精卫灵柩前,抱着殉葬的心情,用低沉的嗓音宣读他的《就职誓言》。《誓言》说:“公博受命于国家民族危难之际,深感肩负之责任胜千钧。”“甚望党国上下与中央同心同德而为之。”他念道:“汪主席手订之政策皆为公博之政策,汪主席生前之设施皆为公博之设施。”“无论战争如何推移,时局如何迫切,都将决不动摇。”“公博一定与盟国(日本)密切合作,精诚团结党国志士仁人渡过难关,为胜利完成大东亚战争,完成全国统一之大业而奋斗。”《誓言》提出“党不可分,国必统一”的新口号,作为逐渐结束南京政权的执政方针。《誓言》说:“这两句口号是公博政治上之新目标,新路线。”“可以一新群众耳目,造成社会舆论。凡是中国人都能一目了然,心中有数。对重庆方面,是一种先发制人的政治影响,也可以说是两枚有力的政治炸弹。”
他似乎不是在念就职誓言,而是在给汪精卫致悼词,边念边流泪,悲悲切切,恍恍惚惚,准备收拾残局。
翻开历史,秦淮河畔历代王朝的结局都很不妙,陈公博继位南京政府的结局必然如此,后来由重庆还都南京的蒋介石政权也如此。可惜,陈公博这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生,国学基础不如金陵的历代统治者,只能拿出一篇清汤寡水的《就职誓言》,写不出像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像李后主的《破阵子》那样的名作来。
二十三日上午八点,陈公博在中央哀悼堂为汪精卫主持国葬仪式。周佛海致哀悼词,他掩盖汪精卫的本来面貌,把他说得十全十美。说他“是政治上的强者,军事上的勇者,外交上的智者,文化上的能者,革命的先驱,导航的舵手,兴国的贤哲,是继国父孙总理之后的又一位中国伟人。”
接着,褚民谊宣读日本、德国等十多个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发来的唁电。
之后,仍由八个身着白色制服的士兵把汪精卫的灵柩抬出哀悼堂放在灵车上。与那天迎柩不同的是灵枢四旁相间摆着二十多盆白色菊花和白色玫瑰花,灵柩上摆着一尊经一批雕塑师日夜操劳赶塑出来的,与汪精卫身材高度一样的铜质坐像;铜像前面放着“海鹣号”飞机模型。系在灵车前面的内外引魂绋取消了。灵车由八匹白马拉着,每匹马的额头上粘贴着一朵直径约八寸的白纸花。
五天前,陈公博颁布了一道命令,由财政部出钱举行一次盛大而尊荣的葬礼,来安葬汪精卫,二十三日,沦陷区放假一天,参加送葬的南京市民,每人可以从哀典委员会秘书处领取二十元中储券。这相当于当时职员月平均工资的四分之一,颇有吸引力。
八点四十分,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随着八支乐队的哀乐声和沿途市民燃放的鞭炮声,从国民政府门口向梅花山出发了。从出发地点到目的地,沿途两旁每隔十步肩并肩地站着两个宪兵。他们左臂戴着白袖圈,手持冲锋枪,面对马路那边的两个同伙笔挺地站立着。从他们搜索来搜索去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心中的秘密。除此以外,还有四百名便衣警察夹杂在送葬队伍中,他们注意别人,别人不会注意着他们。
走在灵车最前面的是丧礼总监褚民谊,他头戴白色礼帽,身着白色西服,脚穿白色皮鞋,手举一面金色花边的三角白色引魂旗,身上斜披着一条六寸宽的白色绸料绶带,上书“汪主席英灵归来”七个墨笔字。走在褚民谊后面的是由五百名校官组成的仪仗队。仪仗队后面是一支乐队,接着是近三百人身着麻布长衫的执棒队伍,一个个举着写有盛赞死者词句的各色祭幛。紧跟着灵车走的是陈公博、王克敏、周佛海、重光葵、新任驻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和伪满洲国总理张景惠,以及其他中央常委。接着是坐在三轮车上,由两个侍女推着走的陈璧君和她的子女及其亲戚,然后是中央机关的其他要员和沦陷区各省市的代表。再跟下去是桂连轩和姜国保等五十多个侍卫官,以及三十多个为死者生前服务的工作人员和勤杂人员。桂连轩和姜国保手里分别抱着汪精卫生前喜爱的一只黑狮毛狗和一只黑猫,狗和猫的颈项上吊着一朵白纸花。走在最后面的,是为了获得二十元中储券的一万八千多名南京市民。市民们都在胸前挂个由哀典委员会统一制做的兜肚似的白布袋,里面装着各自准备的,剪得很碎的白纸屑,一个个都竭力显出自己的悲痛和哀悼。他们边走边撒白纸屑,但每次只能撒出那么一点点,袋里的白纸屑要撒到梅花山,不能有始无终。然而,一万多人撒,积少成多,地面上像铺了一层白雪。
以高价从日本请来的四名电影摄影师,肩扛摄影机走过来走过去,抢拍着最动人的,最能表现出悲哀之情的镜头。摄影机的镜头对准谁,谁就如丧考妣似的悲伤一番。尤其是一些女人,以自己的形象被摄入镜头为荣,唯恐摄影师不光顾自己,老远见摄影师走过来,就显得悲悲戚戚,甚至挤出几滴眼泪来。不明真相的人,看了《万民哭送汪主席去梅花山》这部影片,满以为死者生前是一位受人景仰和爱戴的伟大人物。
许多人挤在街道两旁,形成了两道活篱笆。人们欣赏着这今古奇观的一幕。许多人啧啧连声,皇帝出葬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受金钱的驱使,沿途陆续有系着白布袋的男男女女加入出丧行列。快到梅花山时,送殡队伍已达六万之众。
梅花山,是紫金山即钟山的一小部分,因宋代在这里种过许多梅树而得名。由于紫金山上有孙权、朱元璋、孙中山的陵墓和灵谷寺等名胜,又因梅花山位于明孝陵与中山陵之间,也就成了游人的涉足之地。
汪精卫的坟墓内窖已经建好。内窖为圆形,直径为一丈四尺,深度为一丈六尺。内窖墙壁嵌着大理石。内窖南边是二十二级阶磴,上面也嵌着大理石。内窖顶上是一座占地一百二十平方米遮避风雨的十六柱圆形临时建筑物。按照陵园的设计方案,这临时建筑物将来会由金碧辉煌的墓室所代替。临时建筑物南边的两根红漆木柱之间,立着一块高八尺、宽四尺、厚度为一尺五寸,顶端刻着两条龙的汉白玉墓碑。墓碑上刻着三行字,右边上款刻着“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吉旦”,正中刻着“国民政府葬主席汪精卫先生于此”,左边下款刻着“国民政府代理主席陈公博敬书”。字面上涂着一层金色。
下午一点,汪精卫的灵柩以坐北朝南方向被安放在墓穴里。那尊铜像和飞机模型,仍然摆在灵柩上。从此,由一团和平军驻在梅花山,昼夜三班,每个班次由一个排士兵守护着死去的汪精卫。
灵柩放进内窖后,陈璧君和她的子女,以及曾经从汪精卫那里获得较多好处的人,再一次发出恸哭声。丧礼总监褚民谊从身上取下“汪主席英灵归来”的白绶带,双手捧着它走进墓穴,毕恭毕敬地将它横放在铜像的双腿上,然后倒退三步再转身走出墓穴。接着,随着褚民谊的指挥,送葬者们向汪精卫的坟墓三鞠躬。之后,他心情沉重地说:“汪主席,您安息吧!”
汪精卫入土安息了,但汪精卫政权还存在,这台戏还得由陈公博演唱下去。尽管陈公博一再声称不愿意,一再声称他是收场的。然而,收场也是演出。尾声戏往往比序幕比正戏更精彩,更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