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助李先生一臂之力。”熊剑东很慷慨,“我从税警总团武器库里送两万支步枪和一百万发步枪子弹给李先生!这批武器是机动数字,连周先生也不知道。半个月前,武器进库时,罗先生正忙于考虑去安徽任省长的事,他也没有过问。因此,我完全可以做主。三天后,请李先生派人去南京提取,我见李先生的亲笔信就发货。”
“谢谢,谢谢,衷心感谢熊先生的支持!”李士群很感动。“噢!罗君强先生去安徽任省长,那高冠吾先生干什么呢?”他问。熊剑东说:“听周先生说,高先生去江西任省长。”
“我最近去了一趟香港,五天前才回来。”冈村说,“听总领事铃木卓尔先生告诉我,香港的武器交易并没有完全取消,只是没有像过去那样明买明卖,价格也比过去提高了一点。我等会给铃木卓尔先生写个信,请李先生派人去香港找他,保证你们把武器买到手。”
“太好了,太感谢了!”李士群兴致越发高了,“只要能够把武器买到手,价格贵点没问题。”
“请熊先生说说自己今后的打算。”冈村面向熊剑东微微一笑。
“好。”熊剑东说,“我考虑浙东地区没有很好开发和利用,想把那里建设成使中央和盟邦都满意的模范地区。包括汪委员长在内的中央常委都同意我去闯一闯,畑俊六总司令也表示支持。现在,最大的困难是手中无钱。”
“需要多少?熊先生!”李士群问。
“五百万,先打开局面再说。”熊剑东说。
“我给你一千万!”李士群很大方,“一个星期后,你派人向省政府秘书长黄敬斋先生拿钱。”
“李先生真是个爽直人!”熊剑东显得激动不已,“我真恨咱们相知太晚!今后我们同心同德地干,一定会闯出一条新路子来!”
这时,娟子已做好四个直径约六寸、厚约一寸的牛肉饼。她拿着一支温度计,放在一只牛肉饼上试试温度,见是摄氏二十度,正适合败血型毒菌的生存,就戴上橡胶手套,轻轻打开一支大拇指粗的玻璃管子,用注射器将管子里透明无味的败血型毒菌液体吸上来,再注射在那只牛肉饼里。过了约五分钟,液体已渗透到整个牛肉饼了,就端着来到会客室,送到李士群面前,柔声说:“粗东西!请李先生尝尝。”冈村显得郑重其事地说:“我刚才说了,这是我太太的拿手菜,但她很少做,只有尊贵的客人来了,她才有做这份菜的雅兴。趁热,请!”李士群见只有一碟牛肉饼,消除了的戒心又涌上了心头,就把牛肉饼推到熊剑东面前,说:“熊先生,请!”“我已经吃过几次了,的确其味无穷。李先生是第一次吃这东西,还是请李先生吃!”他把牛肉饼推回到李士群面前。
当李士群将牛肉饼推到冈村面前时,娟子又端来三碟牛肉饼,在熊剑东、复仲明、冈村面前各放了一碟。她说:“我们日本人的风俗款待客人讲究个单数,‘单’与‘丹’同音,表示对客人一片丹心。所以,先端出一碟,再端出三碟。”
“为了表示对李先生的敬意,这第一碟还是请李先生吃。”冈村把第一碟牛肉饼推回到李士群面前,“熊先生是常客,恕我失敬了。”说罢,和熊剑东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李士群见此情景,也不好再推辞。但他仍然很谨慎,只吃了半个牛肉饼就不吃了。心想万一他吃的这只牛肉饼里有毒药,少吃中毒轻,就多一分抢救的余地。
“怎么,味道不好?李先生。”冈村碟里的牛肉饼已吃完,掏出手帕抹着嘴问。
“味道很好。”李士群说,“因近来胃有点毛病,故不敢多吃。”
冈村心想,只要吃下一口就吃进不少毒菌,何况李士群已吃下半个牛肉饼,就不再勉强。等娟子把碟筷收拾走了,就为李士群派人赴香港购买武器的事,煞有介事地拿出纸笔来给铃木卓尔写信。
半个小时之后,李士群回到家里。因为神经过敏,总感到吃下去的牛肉饼有点腥味,就走到卫生间,用右手中指伸向喉咙里搅了搅,想把吃下去的牛肉饼呕出来。可是,喉咙管受到刺激只那么猛缩几下,怎么也呕不出来。
叶吉卿听到从丈夫喉咙里发出似呕非呕的声音,赶忙走到卫生间问道:“你怎么啦?士群!”
“可能是受了点凉,想呕又呕不出。”李士群没有对妻子说真话。
“那就服点感冒药吧,我去拿。”叶吉卿说。
“不用了,没事。”李士群走出卫生间,在会客室坐了一会,吃了只苹果,感到胃舒服了,心情也陡然好起来,绘声绘色地将熊剑东如何向他请罪,如何答应支援他二万条枪支等情况对妻子说了一遍,然后说:“我见姓熊的真心真意跟我讲和,我就答应给他一千万元钱去开发浙东地区,等于花钱买下这批武器。如今,有了枪杆子就有了一切!”
“好,真要感谢冈村先生从中穿针引线。”叶吉卿感到高兴。
败血型毒菌在李士群的体内成倍成倍地繁殖,但他没有任何感觉。当天晚上,他睡得十分香甜。第二天用早餐时,胃口特别好,吃了两个肉包子、两个鸡蛋和一碗蜂蜜拌鲜牛奶,他对冈村在牛肉饼里放毒药的怀疑彻底消除了。上午九点,当李士群决定去苏州时,夏仲明想到近两年多来,李士群威风凛凛往返于南京、上海、苏州之间,每次都是几百上千人迎送,就说:“李省长现在就离开上海?我还没有通知特工总部上海特区组织人欢送,也没有打电话告诉黄秘书长组织人欢迎呢!”
“算了,算了。”李士群说,“兴师动众地送往迎来,既使人羡慕,也使人嫉妒!今后不论去哪里,还是悄悄去悄悄回好。”说罢,由二十个保镖骑着摩托车护送,带着叶吉卿和夏仲明驱车去苏州。
李士群回到江苏省政府,顾不得休息,就与保安部队副司令员兼省警务局长宗志强研究扩充五万保安部队的事。他为了使新扩充的保安部队具有很好的军事素质,晚上又去找驻苏州日军师团长小林上奇,请他派批军官为他训练保安部队,见小林上奇满口答应,高兴极了。六日晚上,他仍然睡得十分香甜。七日的早餐,他的胃口还是那么好。
现在,他感到冈村是那么可亲和可敬。早餐过后,他对叶吉卿说:“冈村先生真够朋友,我看,把那对各二斤重的金龟送给他吧!最好你亲自送去,等会就动身,上午去下午回来。”
“冈村先生帮了这么大的忙,把对金龟送给他,值得!”叶吉卿说。
接着,夫妻俩来到卧室。当叶吉卿从一口皮箱里找出那对金龟,李士群捧在手里欣赏时,突然,他好像坐在蒸笼里似的浑身冒大汗,并感到浑身滚烫。他把两只金龟放在书案上,看看手表,这时是七日上午八时五十分。他计算了一下,前天晚上八点五十分吃下那半个牛肉饼,到现在正好是三十六个小时,一颗心猛然往上一撩!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和池田林用败血型毒菌毒死吴四宝,而自己又即将被熊剑东伙同冈村用同一种毒菌毒死!完全可以理解,他只能想到熊剑东。
“糟糕,我中毒了,吉卿!”李士群绝望地叫道,“我跟吴四宝一样,无药可救了,吉卿!”他悲痛已极,也愤怒已极,抓起一只金龟往床上一摔,“乌龟王八蛋,冈村!”又抓起一只金龟往床上一摔,“乌龟王八蛋,熊剑东!”他泪流满面,往床上一倒。
“前天晚上,你在冈村家里吃了东西?”叶吉卿脸色吓得苍白,忙将两只金龟放回到箱子里,然后又惊慌又恐惧地望着丈夫,屏住气息等待他的回答。
“是的,吃了半个牛肉饼。”李士群翻身坐在床上,双手捶着胸脯,懊悔不已。
叶吉卿拖住丈夫的两只手,顺势坐上床去,把他抱在怀里。“前天下午,你对冈村送来的水果和点心都存有戒心,怀疑他在上面注射了毒药!你为什么一下子丧失了警惕性,要吃他的牛肉饼?”她嗔怪道,“又为什么回来不告诉我?”
“原以为即使冈村不怀好意,也是在牛肉饼里下一般的毒药。回来以后,一直是好好的,以为没事了。”李士群悲痛万分,“池田林对我说过,在中国的日本宪兵,他是那种毒菌的唯一拥有者,而他唯一的一支毒菌又全用在吴四宝身上了!万万没有想到,狗婆养的冈村也有这种毒菌!”
“向中央,向汪委员长告冈村一状!”叶吉卿给丈夫擦眼泪,又给自己擦眼泪。
“枉然,全是枉然!”李士群的头脑还很清醒,“无人证物征,谁受你的理!熊剑东和夏仲明也吃了牛肉饼,他们都没事,谁给你作证!”
叶吉卿唉声叹气。她的心变成一块石头,变成一块冰。“我去把夏秘书找来,马上送你去苏州广济医院抢救。”她边说边把丈夫被汗水湿透的衣服换下来。
“这里的医师都不可靠。”李士群第一次感到孤立的可怕,“你要夏仲明打电话把储麟荪大夫请来,还通知在南京的杨也夫和汪曼云来,一起研究治疗方案。”储麟荪是江苏省立医院院长,当时的省立医院设在上海。待妻子起身要走,他又嘱咐说:“就说我是病了,不要说我中了毒。万一抢救不过来,让人知道我是被人毒死的,影响我的声誉,连祭文也不好写呢!”
他的身体状况在不断恶化,口渴得厉害,不停地喝水。他好像过滤器,水从嘴里喝进去,马上从各个汗毛孔冒出来,每隔半小时就要换一次衣服。
上午十一点左右,小林上奇听说李士群病情严重,带着高级军医丰岛恭二郎来给他看病。丰岛探了探李士群的脉搏,见他瞳孔放大,关节失灵,因他不知底细,就直截了当地说:“李省长是中毒,已经相当严重,很难抢救了。”
李士群见卧室里坐着小林和省政府的几个厅局长,用痴呆的目光望着丰岛说:“你的诊断不对!我从来不乱吃东西,怎么会中毒呢?”他矢口否定,“我可能是重感冒引起的病。”
当小林要丰岛为李士群注射退烧药剂时,他担心小林和丰岛是冈村那种人,是催命鬼,拒绝说:“我不打针,我不打针!谁给我打针,我就痛骂谁!”
小林、丰岛和几个厅局长走后,李士群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叶吉卿见他颤抖着手,从枕头底摸出手枪,已明白了一切,赶紧将手枪夺走。李士群用悲剧声调说道:“我做了一辈子特务工作,却落在冈村和熊剑东设下的陷阱里,还是让我自杀的好!”叶吉卿哭着跪在他床前苦苦哀求,他才打消自杀的念头。
下午四点,等杨也夫、汪曼云和储麟荪赶来,李士群的血管已经硬化。储麟荪给他吊盐水针时,针头已无法戳进血管了。
杨也夫为自己即将失去李士群这座靠山而痛哭流涕。汪曼云也挤出几滴眼泪,暗暗庆幸自己在李士群死之前,改换门庭投靠了周佛海。
八日上午,李士群全身呈紫色,而且严重萎缩,身躯的高度缩短了五寸多。下午五点,曾一度气焰熏天,权倾一时,四面树敌的李士群,终于自掘坟墓而毙命。
第二天上午,汪精卫拨款五万元为李士群治丧,并派陈春圃为中央代表前往苏州主祭。汪精卫还亲自给李士群撰写《墓碑铭》,称李士群:“才足以济世,而天不永其年。”并对李士群的早逝,表示“沉痛的哀悼”。
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脸皮,这东西就像洋葱皮剥了一层又一层,今天剥下的是这么一张皮,明天剥下的又是那么一张皮。
九日晚上十点左右,从苏州返回南京的陈春圃特地来见汪精卫,说叶吉卿几次哭喊着她丈夫死得冤枉,几次拿起剃头刀要自杀。汪精卫知道陈春圃不明真相,也没有必要将真相告诉他,只说:“李夫人多疑了!春圃你去把你姑母叫来,要她去苏州劝劝李夫人。”
不一会,陈璧君来到汪精卫身边。她惶恐不安地说:“李夫人死也好活也好,管不得那么多了!”她把中央通社刚才收到的一篇电讯稿递给丈夫,“这才是大事啊,四哥你看!”
原来,意大利向同盟国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