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想了想说:“没有什么困难。虽然这种毒菌只有南京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有,但这支部队的总实验室主任广本少度先生与我是好朋友,我向他要一点就是。再说,我与李士群虽然没有深交,但也是老熟人了,我请他来寒舍做客,相信他不会拒绝。”他若有所思,“记起来了,汪曼云告诉我,上个月李士群在汪曼云家偶然与熊剑东相遇,两人从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讽刺挖苦,发展到破口大骂,最后闹得双方都把手枪拔出来了。我以劝和的名义把李士群和熊剑东都请来,李士群更不会拒绝了。”
“妙,妙,好主意!”丁默邨说,“不过,我听许多人说过,李士群树敌越来越多,警惕性也越来越高,近年来他不论到任何人家里去,不喝别人家的茶,连香烟也只吸自己带去的。”他提醒一句。
“丁恩人的话很有启发,让我与太太好好想想。”冈村很自信,“狐狸再狡猾总敌不过高明的猎手。”
九月五日下午三点,冈村打听到李士群已开完中央全会,带着妻子叶吉卿从南京回到上海,就与娟子一道携带几斤苹果、几斤梨子和几包高级点心来到愚园路李士群家里。李士群夫妇拿出最好的烟茶和糖果款待冈村夫妇。冈村吸着香烟,显得真挚地说:“李先生和熊剑东先生都是我的好朋友,听说你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已紧张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我深感不安!”他开门见山把问题提出来,“你们两位都身居高位,都很能干,年纪都很轻,李先生比熊先生大一岁,今年才三十八岁,正是大显身手,大展宏图的时候。可是,二位一闹隔阂,势必心情不愉快,难免影响工作!”
李士群没有想到冈村会提出他与熊剑东的矛盾,沉思一会,说道:“谢谢冈村先生对我的关心!诚如阁下所说,我与熊剑东先生的关系的确弄得很僵,也的确影响工作。”他很愤慨,“一提起他我就很窝火!如果冈村先生愿意听,我可以说三天三夜。”
“具体情况不必说了,我也略知一二。”冈村说,“我和贱内来拜访李先生阁下的目的,是想以老朋友的一片赤诚之心,于今天晚上七点邀请李先生和熊先生去寒舍做客,彼此推心置腹地交换意见,消除隔阂,增强团结。”他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李士群,“能给我这个面子吗?老朋友!”
“请冈村先生夫妇原谅,我不去!”李士群很执拗,“我与姓熊的已经水火不相容,我准备与他斗到底。他无非有周佛海先生这座靠山,但我也有我的支持者,我不怕!”
“你去吧,我的先生!”叶吉卿劝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去,实在辜负了冈村先生夫妇的一片好意呢!”
“人生在世,冤家不可有,朋友不可无。”娟子说,“这些道理李先生比我懂得多。”
“我与熊剑东毫无言归于好的余地!”李士群说,“请冈村先生夫妇理解我,原谅我!”
冈村只好虚张声势,把他的顶头上司吉田尚一郎中将抬出来。他说:“这可是吉田队长的意见啊!如果李先生执意不去,那就请阁下与吉田队长说清楚,我也好交差。”
“吉田队长也知道我与熊剑东闹意见?”李士群一惊。
“他了如指掌。”冈村暗暗高兴,“李先生自然知道我与吉田队长的关系,凡是我知道的事他必然知道。”
“吉田队长十分器重冈村先生,这我知道。”李士群借坡下驴,“我刚才之所以对冈村先生说我不去,是想到熊剑东的虚伪;我以真诚的态度原谅他,他未必以真诚的态度对待我!表面上言归于好,背地里又继续捣我的鬼。”
“试试看吧!”冈村说,“如果真的如李先生所说,那么,吉田队长和我就甩掉熊剑东这个朋友,而且将全力支持阁下与他斗到底!”
“好!”李士群终于被说服,“今晚七点我准时赴约!”
冈村夫妇走后,李士群和叶吉卿回到会客室。他手指冈村送来的水果和点心,对妻子说:“这些东西里面难免没有注射毒药,你把它们丢到垃圾箱里去。”
“你呀,怎么变得草木皆兵,连冈村先生也怀疑起来了!”叶吉卿不以为然地笑着。
“中国有句俗话:‘胆小天下可去,胆大寸步难行。’听我的,走!”李士群手一挥。
去冈村家,李士群有着单刀赴会般的戒备和警惕。晚饭后,他把秘书兼翻译夏仲明叫到跟前,吩咐说:“你带十个保镖随我去冈村先生家。保镖们在一楼待命。你要见机行事,随时注意我的眼色。如果情况不妙,你就装着有事下楼,指挥保镖冲上楼来救我!如果气氛融洽,你下楼去对保镖打招呼,不要轻举妄动。”
“我懂得自己肩上的重任。”夏仲明说,“请李省长放心。”他年方三十,是汪曼云的表弟,五年前从日本留学回来,经汪曼云推荐来到李士群身边,以善于投其所好而成为李士群的心腹。
晚上六点五十五分,李士群和夏仲明来到冈村家里。熊剑东已先半个小时来到这里。尽管李士群向他投去鄙夷的一瞥,但他却主动站起来向李士群打招呼,待冈村与李士群握手之后,又主动走过去与李士群握手,显得内疚地说:“我在许多方面对不起李先生,我是当着冈村先生的面,向你请罪来的!”
“不敢当,不敢当。”李士群的话冷如冬天里的岩石。
娟子扭着年轻多姿的躯体,为三位客人和丈夫送来了热茶,就迈着训练有素的步子离开会客室。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去,冈村说:“李先生和熊先生都是我的好朋友,二位都是满腹经纶,踌躇满志,有着光明前途的有为青年,一定能为自己的国家和大东亚共荣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不意两位竟为一些可以说清楚,而却没有机会说清楚的事产生了隔阂,这是很不幸的,我为此感到非常难过。”他边说边注意两人的脸色,“只要二位都抱真诚态度,一定能够化淤积为畅通。贵国不是有句话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吗?我今晚邀请二位来寒舍的目的,是以朋友的身份,本着对二位的尊重,替你们拉拉圆场,甚望二位重归于好。”他喝了口茶,“两位都能接受我的邀请而欣然光临,我感到非常高兴和荣幸。我真诚地向二位表示,你们若能尽释前嫌而成了好朋友,一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们。当然,我冈村的能力非常有限,但我可以借助吉田队长的力量帮助你们,这也是吉田队长的愿望啊!”
冈村说得这样坦率,这样真诚,这样友好,纵然是花岗岩脑袋也得开窍。
李士群说:“衷心感谢冈村先生和吉田队长对我的关心,我能够有冈村先生和吉田队长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三生有幸!至于我与熊先生之间的隔阂产生,我是有责任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不!李先生,主要责任在我身上。”熊剑东好比木偶,一言一行受周佛海和冈村支配。他说:“筹建税警总团,李先生劳苦功高,可是,我却在周佛海先生面前说你不可靠。如果让你当副团长,势必把周先生的团长架空!所以,周先生让罗君强先生当了副团长,现在又让我当了第二副团长兼第三团团长。”
他起身向李士群一鞠躬,“我向李先生请罪!”
熊剑东坐下来继续说:“中央要免去李先生的省长职务,我也起了一定的作用。我对周先生说过,江苏省成了李士群先生的独立王国了,如果继续让李先生当省长,后患无穷。”他又起身向李士群鞠躬请罪,“我在丁默邨先生面前也说过李先生的不是,说你排斥丁先生。其实,让丁先生出任社会部长,由李先生任特工总部主任,是中央和汪委员长的安排,怎么能说李先生排斥丁先生呢?而我却从中挑拨离间,引起丁先生对李先生不满。”
当熊剑东第三次起身向李士群鞠躬请罪时,李士群忙起身制止,说道:“熊先生别说了,别左一个请罪右一个请罪的了!”他扶熊剑东坐下,“我李士群也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有罪!比如组织人对你行刺,就是我干的,这是我最大的犯罪!”他起身向熊剑东一鞠躬,“我应该向熊先生请罪!”
熊剑东也忙起身扶李士群坐下,又向他一鞠躬,恳切地说:“真诚不在言多。李先生,我求你,别说了!”
“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我都不用说了!”李士群握着熊剑东的手,“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让我们精诚团结干一番事业!”
冈村举起照相机,摄下了这个镜头。
李士群听到照相机的“咔嚓”声和闪光灯在他眼前一闪,转过脸来对冈村说:“请冈村先生站中间,我们三个人来张合照。请夏先生拍。”
“对!这是很值得留念的一瞬间。”冈村把照相机递给夏仲明,往李士群和熊剑东中间一站,他们两人各挽着他的一只胳膊,让夏仲明拍照。
夏仲明把照相机还给冈村,就下楼向保镖们打招呼去了。人往往过于兴奋时,就想到喝茶吸烟。李士群见熊剑东很有滋味地喝了两口茶,又从茶几上那盒“京都牌”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吸着,也感到口渴,但他忍住不喝茶,也只吸自己带来的“金锡箔”香烟。这一切,熊剑东和冈村都看在眼里。
冈村沉思片刻,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冲着里面房间喊道:“太太!快拿白兰地来,拿五只酒杯来,庆祝李先生和熊先生的重归于好!”
“来了,来了!”娟子应着。等她把白兰地和酒杯拿来,冈村倒了五杯,夏仲明也上楼来了。接着,冈村和妻子首先把酒杯举起来微笑着说:“为李先生和熊先生的精诚团结,为我们相互间的共同友谊干杯!”
李士群先喝了一点,见冈村和熊剑东一饮而尽,才把一杯酒喝下肚去。冈村见李士群又从口袋里掏烟盒,把那盒“京都牌”香烟递过去,热情地说:“吸这个,新牌子,很醇香。”李士群见熊剑东已吸了几支“京都牌”香烟,也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吸着。
“太太!”冈村说,“为了庆祝我们的友谊已进入一个新阶段,请给我们做点好吃的。对了,就做你的拿手好菜牛肉饼吧,李先生还没有吃过呢!”
“好,好,马上做!”娟子说着进了厨房。
冈村为了消磨时间,等待妻子把牛肉饼做好,就海阔天空地说他自己立志要做个勇敢坚定的人。要在这个世界上杀出一条适宜自己的路来,就要敢于扫除前面的障碍,填平前面的陷阱。一切被褒被贬,被荣被毁,承认与不承认,都是身外之物,真正体现自己力量、人格和成就的是自己的意志。为了实现自己的主张,不能畏三怕四,即使有老虎进了门,也只觉得会得到一张好坐垫。他说到这里,从小厨房里传来一股牛肉饼香味,自我解嘲地说:“我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对了,请李先生和熊先生说说自己今后的打算吧!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尽力而为。”
“刚才听了冈村先生的一番经验之谈,很受启发和教育。”李士群说,“人生在世要干一番事业,没有雄心壮志不行。至于说到自己今后的打算,是有一些想法,但想得比较多的是打算将江苏的保安部队,从现在的三万人扩充到八万人。就是苦于武器难得到手。过去,只要有钱,还可以去香港购买。现在不行了,盟邦军队占领香港之后,武器交易被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