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地说:“你既然知道自己是错的。还这样做。明知故犯,才是罪大恶极的。”
董嘉译怒火中烧,可是他还是有原则的,那便是不能打女生,但他嘴上却不饶人:“靠,程青言你居然敢打我!我还以为你是个中规中矩的家伙,你却这么蛮不讲理!”
理?
程青言冷笑,跟他这种人,何必讲理,再看一眼,都觉得生气。于是急速转身,欲下楼时,却看到一个男生挡住去路。
“嘿,女侠。”
他的脸上还有一条隐约的血痕,程青言脸一僵。
他指着气得说不出话又不好发作的董嘉译,问她:“那个人……纪卓然?”
程青言嘴角抽了一下。
“不是啦。纪卓然早就死了。”
后来看到林瑶左脸上的红肿,才明白了董嘉译特地来找自己的初衷。
只是他倒是高估了叶影绰,她打人哪里有那么勇猛,光看林瑶脸上的巴掌,就知道绝对是一武林高手所为。
像她那样的高手。
而卢蔚然曾冷笑着形容过林瑶。
像她那样的女人啊,简直就是麻将上桌人人想打。
这句新造的歇后语,让程青言很是佩服,但她不明白为何卢蔚然这样讨厌林瑶。
在程青言眼里,卢蔚然那样的女生,才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她剪着齐耳短发,五官清秀中有些许帅气,洒脱,傲气,却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唯独对一个寝室的林瑶,她几乎唯有冷眼。
而很久以后,当林瑶跟她说起那些属于她的深埋的秘密时,程青言忽然明白了,青春有时候,并不公平。
对有些人太好了些,对有些人,又实在太过为难了。
而林瑶那天忽然对程青言说的一席话,却让她感到很愤怒。
“程青言,你说,明明知道人生就是一个消亡的过程,为什么我们还要装作激情满满地去经历一番呢?就好像你明知道谈一段恋爱最后还是要分手的,为什么还是愿意抱着一颗心拱手送上呢?也许你会说,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自己没跟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这世界上那么多对,有几对最后与子偕老了呢?你跟那个男的,你们最后呢?”林瑶忧伤地咄咄逼人着。
“少跟我扯文艺淡了。”程青言淡淡地却狠狠地说,少再装作跟我有一样的世界观了。
少提醒我厌世了。
少跟我说起那个纪卓然了。
这时候卢蔚然坐到桌子上去,点起一根烟,烟雾迅速地模糊了她的脸,那张脸上,带着一抹不是笑容的笑容。
像是青春的祭奠式。
夕阳残瘦成了一道影子。
林瑶穿着一袭红裙,像是一条纤细的抢不到食的红鲤,那样瘦,眼神眯成狭长的一条线,像极了夕阳的形状。
程青言忽然觉得,非常的孤独。
就这样认识了高自己一届的“好心人”陆和年。
正如叶影绰曾经形容,陆和年的脾气温和地,就像被阳光晒暖的水。
并且,以德报怨。他完全不计较脸上那道血痕拜程青言所赐,反而各种随和好说话,总之,最后叶影绰的创伤性修复小组,她对他的加入并无异议。
一来,陆和年真的是个好人。二来,她没把握能搞定叶影绰。三来,叶影绰这朵交际花,已经与对方称兄道弟了。
其实对于悲催的高中生活来说,所谓的出三入队,不过就是晚上一起去吃饭。有时候是食堂,有时候是学校外头的小饭馆。什么都不想吃的时候,就爬到天台,三个人聊天。聊的都是些皮毛的无聊事。大多数是叶影绰讲,他们俩听。后来她实在是讲得无趣了,将她的三姑的表侄子他后妈的女儿的事儿都拿出来乐呵了一下,于是就逼着两位忠实听众说。
“青言就说说你转学来这之前的事嘛。你从来都没说过!”叶影绰替她拿主意。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白开水你们也要喝?”程青言耸耸没有批、
叶影绰呸一声:“程青言,我失恋最大,你必须得说!不然我就哭啦!”
“好啦好啦。”
那就随便说一点吧。就拿她的往事里的,一幢废弃单元说吧。
那是她很珍贵的宝藏,此刻要轻描淡写,删除枝节地说,未免有点费力。
“小时候,我爸很喜欢给我讲鬼故事。一讲,妈妈便会责备他。”
那时候,真好。她甚至有种他们曾经也是热烈相爱的感觉。尽管她一直无法将结果同那时联系起来,但起码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吧。
“有很多很多鬼故事。我小时候胆特别小。后来,他们离婚了。”她苦笑一声。
“有一段时间,还是有点影响的吧。14岁那年,我有时候特绝望。心想,不如来个妖魔鬼怪把我抓去吧。我们那里一个废弃的单元,听说闹鬼。那个年纪总喜欢把什么都扯上灵异,来满足自己的冒险精神。于是,我便去找那些妖魔鬼怪谈判了。我一个人跑到那个单元里去,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里头真的是别有洞天,厚厚的灰尘积在一台废弃的钢琴上,琴键已经坏掉了,有几个键发出暗哑的声音,蜘蛛丝长长地从天花板攀到窗台,墙角因为潮湿长满了绿色的青苔。玻璃窗早已经破碎,白色的透明纱窗被风一吹就飘到屋子中央来……”
她没说下去,故事到这里就够了。
叶影绰瞪大眼像好奇地等待故事结尾的孩子,程青言却戛然而止。
“没了?”
“嗯,后来,我心情一不好就去那里。那里成了我一个人的避难所。”
叶影绰以“切”的一声表示对程青眼的不屑,却也拿她的无趣没有办法。陆和年依旧微笑着看着我,说:“听起来像是童话里被人忘掉的仙境。”
当然很多事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比如,她怎样在妈妈离婚后,越来越寡淡的生活和相处,越来越冷漠和不关心里,变得渐渐绝望,所以才想要被鬼抓走。虽然没有见到如同《大鱼》里海伦娜饰演的女巫枯藤般的手和古井一样的眼睛,也没有见到咒怨里头骇人的长头发女鬼,更没有遇见迷失仙境的爱丽丝。那时候,已经过了想象力的年纪,被迫长成了一个小大人。
也不必说,有个人在那个她将那个失乐园当成自己的私人游乐场的几天后的傍晚,坐在夕阳下画画。她一推开门,他不小心弄掉了油彩,地板上沾染一片色彩斑斓,然后他抬起头来冲着她笑,你好。
那样礼貌的一句你好,让她瞬间原谅了他的入侵。又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让她几乎以为走进了故事里。然后他指着她脸上的眼泪,问她,你为什么哭?
她自然不肯说,只是恹恹地站着,眼泪一颗颗地往下砸。
那个弄了一手油彩的纪卓然走上前来,将油彩往墙壁上揩了揩,站到她面前来。
“小妹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却愣头愣脑地问了句:“这里闹鬼你怕不怕?”
“闹鬼么?”他大笑,“如果有鬼能把我抓走,就太好了。”
竟这般巧,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里头非但不闹鬼,反而出现了一个天使。她的情绪像是忽然找到了出口,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的难过,纪卓然笑着听完,然后将手里的画递给她。
他在听她说话的时候,一边将她给画了下来,有点抽象的一幅画,像是童话里的小红帽,鼻翼小巧,眼睛炯炯有神,只是少了一张嘴。
“她很孤单。”他说,“来,我给她,画个笑容吧。”
那便是,纪卓然赐给她的笑容了。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总是在那里见面,一个暴风雨天里,她被一道煞白的闪电给吓得尖叫,下一秒,便有人拥抱住她。
“别怕。我在这。”所以,回忆里他的拥抱,总是带着点雨水的味道,背景是兵荒马乱,在他怀抱里,却能得到一个十多岁女孩最好的和平。
以及后来沈轻罗在那个小房间里被她们找到,她躲在钢琴的后头,膝盖破了一大条口子,狼狈地像一条孤独的人鱼。
后来她在那里跳舞,在那里和她的小男朋友亲吻,在那里对她说,对不起,言言。
他们叫她言言。像个小孩的名字。那么亲热,却感觉那么遥远。
“太无趣了!程青言!不如你说说那个纪卓然吧!我可是你的好朋友!可我居然对他一无所知!”叶影绰夸张地做悲伤状。
“不如还是说说董嘉译吧。”程青言也心狠手辣地以牙还牙。
叶影绰掐了她一把,脸涨红起来,复扭头对陆和年说:“光聊这些多无聊,我们买点儿烧烤到天台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陆和年负责下楼去悄悄地从校外的小摊铺上搞来一堆烧烤。眼见着他从干干净净的校服里抱出一摞油腻的烧烤来,程青言就叹息他真的是进错队伍了。
夜已经深了,上课铃打响后,校园里静悄悄的。为了不被巡逻的老师查到天台上有这样一个三人party,他们不得不压低声音对话。
不过,程青言真的不喜欢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她有那么多秘密,面对这种游戏,简直是死定了。
可是……眼下只能见机行事。
“哈哈,程青言,你惨了!”叶影绰拿着一根羊肉串的签子指着我说,“哼,我要提问了!让我想一想,我必须提一个重口味的问题!嗯……有了!程青言同学请听题,你是个处女吗!”
程青言的脑门上三根黑线,陆和年一口绿茶喷了出来,瞪大眼睛看着程青言,又看一眼无耻的叶影绰。
只听得程青言缓慢地吐出几个字:“不是。我巨蟹。”
她翻翻白眼,算了算了,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嘛。你纯洁的就像那2002年的第一场雪。继续继续。
“哈哈,陆和年,现在轮到你回答了!跟程青言一样的问题!”
他眯起眼睛:“我当然不是处女啦。我一男人……”他看青言一眼,清清嗓子,“嗯,我双鱼。”
鉴于叶影绰总是提这样没营养又黄又暴力的问题,程青言觉得必须扭转一下乾坤,问一个她切实想知道的问题。
“我必须问你,如果董嘉译回来找你,你会不会跟他和好?”
突然提到董嘉译,叶影绰的表情不自然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着说:“和好个屁啦。程青言,尊严,你懂吗?尊严!”
那她就放心了。但她在想,如果换做是我……如果纪卓然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跟我说,程青言,我还是喜欢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会不会跟他走?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程青言。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陆和年喝了一口绿茶,温和地看着我问道。
“大概……”她想了想纪卓然的样子,“手指很长,说话声音软软的,刘海盖住眼睛的。”末了又加了一句,“不会撒谎的。”
“好抽象啊……”叶影绰使用想象力也没拼凑出一个形象出来,不满地撇撇嘴。
“又轮到我了,程青言,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们,纪卓然到底是谁?”陆和年一开口,程青言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夜晚月亮真圆啊,陆和年的眼睛里反射着月亮的光芒,很像两颗闪烁的星辰,她要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要长长地将一段往事放在月光下晒一晒吗?是不是晒了就会好?晒了就不恨他了,也不再想念他了。或者,会因为拿出来的原因,而更加想念和难过?
她就这样和他面面相觑着。陆和年心毕竟软,他咳嗽一声:“对不起。我不问了。换个问题……”
这时候一束手电筒的光照过来,教导处老师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听起来遥远又严厉,叶影绰吓得发出一声尖叫,陆和年站了起来,将她们在身后。
然后她们都被抓到训导处去写了3000字的检讨,并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
程青言在走下楼梯的时候,轻轻地对陆和年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不强迫我,再回忆一遍那些让我到如今,都像噩梦的往昔。
真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