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言自然不会知道为什么叶影绰会这么喜欢董嘉译。大概连叶影绰自己也搞不明白。她已经陷入了一个“他是不好啊他哪里好,以前觉得他挺够义气挺爷们挺帅的,现在觉得就是个人渣……哎可是他就算是个人渣我还是觉得很难过啊……”的死循环。
程青言给她碗里夹了块排骨:“我这么抠门的人,好不容易请次客,请您多少吃一点不要光顾着掉眼泪好吗?吃饱了才有力气斗小三啊。”
叶影绰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眼睛暗下去。
“程青言,可是我觉得我斗不过。”
她听到这话,放慢了咀嚼,真想跟她说。
不管斗不斗得过,起码你还能看到他们,然后看着他们狼狈为奸然后分道扬镳落为众人耻笑的话柄。可是叶影绰,你知道吗?我啊,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我的“他们”。
不知道他们好不好,会不会像我和纪卓然那样偶尔拌嘴,如今还在不在一起。
甚至……是死是活。
我都不知道。
程青言忽然觉得,味如嚼蜡,尔后她抬起头,看着一脸消沉的叶影绰。
“反正周末。要不,我就再大方一次。请你喝酒,不醉不归吧。”
纪卓然,你会不会在沈轻罗喝醉以后抱着她,轻轻地拍着背,然后说,小丫头,真让人心疼哪。
哦不会的不会的。沈轻罗本就酒吧出身,酒量出奇的好,怎么会喝醉。
而你,时刻都心疼她,何必等她喝醉。
程青言满上一杯酒,异常豪气地碰了碰叶影绰的杯子。
“干杯!”
叶影绰瞪她:“你真是女中豪杰!上次还装作不会喝酒!程青言你到底好有多少秘密啊!”
程青言笑了笑。
秘密有一箩筐。但不会喝酒却是真话。她不爱撒谎。而那些秘密,既是缄默,便不算得说谎。记忆够骇人了,原则上还不能靠谎言来粉饰太平,未免太残忍了。
“好啦。干杯!为了庆祝世界和平,为了庆祝叶影绰长得倾国倾城,为了庆祝……”她顿了顿,“嗯,叶影绰啊,分手快乐。”
叶影绰的眼睛忽然一红,拍了桌子一掌:“程青言,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你干嘛提这个事!我又要哭了!为什么要替我被人劈腿被人甩的事!”
“我干杯,你随意。”程青言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嘿,谁没被甩被劈腿过啊。
她得趁酒精侵袭大脑前先多喝两杯,直接把自己弄成醉得不省人事状,那种半醉不醒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于是迅速满杯。
程青言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高兴是有配额的,并且这配额是按时间段来划分的,省得用光后半生惨淡。在这段时间,显然叶影绰和她都是负责不高兴的。只不过叶影绰是偶尔,她自己却是长时间地负责着不高兴。
“其实,还是得怪我自己,守不住自己的幸福……”
大概年长后再听这些话,会觉得幼稚天真又矫情。可是要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承认这件事,却真的很难。
我打了一个带满酒气的饱嗝,夹了一块鸡翅塞进嘴里,在一瞬间忽然头昏脑花,我眼前,红着眼睛哭得稀里哗啦的叶影绰晃了一晃,分裂成了两个。
叶影绰哭哭啼啼:“只是我真的不甘心!那个林瑶真的有那么好吗?你说!”
程青言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跟叶影绰说,能比吗你们?林瑶跟你不在一个层面上好不好?
可是她又必须承认,她清楚地知道林瑶这样的女生对男孩的杀伤力,她眼睛里的需要保护,是这个年纪不可一世的男生都想要给予的。何况,她还长得那么美。
那么像,沈轻罗。
她不会撒谎。因为已经饱尝了谎言带来的难过。所以她沉默了一下,对叶影绰说:“你能不能抱抱我。”
叶影绰一定吓坏了,因为此刻的程青言仰起头来,满脸泪水。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那是她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了。
可是纪卓然并没有回。
所以她自那之后开始再也不向任何人提要求,怕被拒绝,不如装作什么都不想要。
叶影绰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掌来,她一定觉得诧异,明明需要安慰的是自己,我怎么就趴在她的肩膀痛哭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程青言哭。没有声音,但是感觉得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和酒精一起盘旋出现的,是旧事连连,在酒醉的时候她忽然成了自己世界的旁观者,她仿佛看到纪卓然拉着沈轻罗的手,朝着她挥了挥手,然后走远。世界冷清得,只剩下黑白。
她说不要走。
她父亲还是走了。她母亲也走了。
纪卓然,也走了。
一晚上的头疼欲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陷入酣睡,一觉平静得出奇,没有做梦。
在叶影绰的床上醒来,程青言看到她已经起来了,坐在一旁剪着什么。
她挣扎着坐起来,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到不行。
“喂……你在剪什么。”
“大头贴啦。一大堆。不剪掉心烦。”
哦,她与纪卓然的大头贴她还留着。仅此一张,还是蹭着纪卓然的兄弟罗胖跟他小女朋友拍的。那时候她常常跟在纪卓然身后跟他的一大伙兄弟一起玩。她那样小,他们却喊她做嫂子。纪卓然其实比她年长不了几岁,却有一股早慧的气质,令众人都很服他。
他一贯温顺,看起来总是没有脾气,但极讲义气,有一回罗胖惹了一伙人,对方找上门来,完全不讲道理,记得那时候罗胖的小女朋友,被人疯了似的追,后来跟罗胖在一块了,却还不肯收手,反而恼羞成怒,一大群人找到罗胖等人,那个追求者却未露面,因此没人认得罗胖,纪卓然生怕罗胖嘴拙,直接顶了罗胖的名,一群人便要上来揍他,罗胖急了,纪卓然只是朝他摆摆手,低声让他把程青言给带走。青言不太放心,罗胖却死活把她给拽走了。那么多人对付他一个,罗胖却说,没事的,老大搞的定。
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纪卓然浑身狼狈地回来,脸上挂了彩,却笑着说,没事了。
青言却难过地大哭起来,惹得罗胖十分自责。她却不知怎么地冒出来一句,纪卓然,你对罗胖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罗胖怔住,然后一脸羞涩地推了纪卓然一把,玩笑说,讨厌啦,死鬼。
纪卓然笑着搂过她,紧紧地,可以闻到他手臂上受伤的血腥味,他凑到她耳朵边说。
“如果今天换做是你,我可以性命都不要。”
他确实证实了这句话,程青言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戾气,似乎都被安排在了那些年,因此她总有躲不完的麻烦。父母离婚像是个重磅炸弹,谁也不许提一句,但凡提了,总是能让她发飙。
而那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懂的怜香惜玉,何况她那么彪悍,也就纪卓然那家伙怜了吧。
于是纪卓然为她打了不知多少架。她只知道纪卓然打架厉害,他凶起来,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对方。可是她每次都会被支走,于是一次都没有看到过他发怒的样子。
他在她心里,永远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笑起来,世界都变得柔软。
她记得她曾经哭着问纪卓然,你对我那么好,我们要是分手了,我会不会很不习惯啊。
他回答她的话一辈子都记得,他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手的。
而罗胖悄悄地对她说,就算你们俩分手了,老大还是会对你一样好的。只能怪你瞎了狗眼不要老大,老大是不会不要你的!
但是他们还是分手了。
并且,是他不要她了。
记得那天他们在七夕情人节在一个大头贴店里,纪卓然身上没有一分钱,连拍套大头贴都没有钱。她知道如果开口了,罗胖一定会赞助的,可是她知道纪卓然的自尊心,明明很想拍,却一直咬牙说不。只静静地坐在纪卓然身旁,她就足够开心了。
后来,她还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跟纪卓然的一张合影。
唯一的一张,像拍结婚照一样的架势,纪卓然面对镜头有点僵硬,只一味的傻笑,在她摁下按钮的那一刻,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五根手指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
笑容,灿若星辰。
她舍不得丢。因为丢了,她和他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叶影绰忽然回过神来,方才还淡定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说:“程青言你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刚被从回忆里打回原形的程青言白眼都无力丢过去,嘟囔道:“我说过我不怎么会喝酒……”
她夸张地晃着脑袋:“不怎么会喝?亏你好意思用不怎么这个词!”
然后她凑近青言,拧着眉头问:“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青言吓了一跳,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叶影绰的发问让气氛变得很是诡异。
好,让记忆力其实不知几好的她想想,昨天晚上,她抱着叶影绰哭得要命的时候,一直念念叨叨着什么?是我好难受,我好辛苦吗?要命,太没面子了吧,真是喝酒误事啊。
“然后呢?”她抬起头问叶影绰。
“然后你就开始吐,我扶你到外面,有个男生好心好意地递纸巾给你,我跟他说谢谢。结果你……”
“我怎么了?我不会是吐到人家身上了吧?”她面露惊悚。
“吐到人家身上还算好。你是抓着人家就劈头盖脸地一顿打,当时我真的以为你鬼上身了。程青言,你跟我老实交代,那个叫纪卓然的,到底是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伸出你的魔爪就往那个帅哥脸上抓,本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你这样破坏美,我真的是不想站在你这边呢!”
她当下愣在那里,既尴尬又局促,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庆幸叶影绰转移了话题,陷入了花痴之中:“那个男生脾气可真好啊,被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通,一点儿都不生气,脸上都给抓了一条血痕了,但是还是笑眯眯的。真有教养啊。而且他还以德报怨,开车把我们送了回来!你知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这个叫纪卓然的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让她哭成这样,会有报应的。’程青言,你真好命,明明是我失恋,搞得你才是全世界最惨的那个人似的。”叶影绰拍拍我的脑袋,“不过我觉得你真是个朋友!你果然是一杯倒啊!你果然是酒后乱性啊!我的意思是性格的性!”
程青言揉了揉胀乎的太阳穴:“你说的那个好心人,到底是谁啊?”
董嘉译找上门来是程青言意想不到的事,因为“人渣味”的羞辱,她以为应当让董嘉译对她敬而远之了。
他不会蠢到要她帮忙照顾林瑶什么的吧?或者他回心转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原谅一个高二女生的单纯梦想吧。
程青言站在天台上,面色严峻地看着董嘉译。
待他说出口时,她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从头到脚,由内到外地散发着,人渣味。
当初对叶影绰热烈得要命,各种浪漫手段用尽的董嘉译,此刻对我控诉着叶影绰。
“你让她什么都冲着我来,别冲着林瑶啊。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经不起叶影绰的这番歹毒折腾!”
“弱女子?”叶影绰难道是一个强壮的套马杆的汉子?
见程青言瞳孔放大,董嘉译语气软下来:“好吧。程青言,我知道这个事儿是我不对,我没处理好。可是我对林瑶那是真爱!”
“啪!”
扇人耳光必须达到的快,准,狠,程青言一丝不苟,即便是一巴掌拍在比自己高出一个多头的男生脸上,这一巴掌始终是干脆利落,实在漂亮。
董嘉译的脸上马上火辣辣地疼起来了,或许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吧,才叫他如今肆无忌惮,变本加厉。那么,人贱天不收,只能他程青言为民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