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爱和诚实,彼此相遇。公义和平安,彼此相亲。
———节选自《旧约全书》
艾三冇回家,直接领着寺门的几个弟儿们去了八里湾。
在八里湾布防的那个团长看罢艾三的证件,说道:“保密局的人把东西弄走,刘主席也冇法儿,赶紧把东西拉进城吧,冇准今个晚上共军就打过来了。”
回城的路上还算顺利,可当马车就快到小南门的时候,坐在马车上的艾三一眼瞅见,几个便衣蹬着自行车朝他们而来。
艾三:“要坏事儿。”几个弟儿们也瞅见了迎面蹬来的自行车。沙二哥:“不会是冲咱来的吧?”艾三肯定地:“一定一是冲咱来的。”尔瑟:“咋办?”
思考中的艾三没有搭腔。
沙二哥脱去上身的布衫:“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总不能让煮熟的牛肉落进别人的嘴里!”
几个弟儿们都不由摸了摸各自别在腰里的刀。
艾三:“别胡来,见机行事。”说话间蹬自行车的四个便衣来到了跟前,挡住了马车的去路。其中的一个瘦脸便衣:“恁是弄啥的?”
艾三从马车上蹦下来:“你管俺是弄啥的。”
瘦脸便衣:“说话怪呛实①啊。”
艾三:“是俺呛实还是恁呛实,大白天挡俺的道。”
瘦脸便衣:“共产党冇进祥符城之前,我想挡谁的道就挡谁的道。”说罢拔出了盒子炮,“少废话!车上装的是啥?”
艾三扭头问坐在车上的几个弟儿们:“车上装的是啥?”
几个弟儿们异口同声:“蚂蚱。”艾三:“听见冇,蚂蚱。”瘦脸便衣掰开盒子炮大机头,将枪口对准了艾三:“把手举起来!”其余几个便衣全都拔出了盒子炮,对准了几个弟儿们。
艾三笑道:“弄啥,别把哥哥吓着了,哥哥我就是被枪吓唬大的。”说罢从衣服兜里掏出证件撂给瘦脸便衣,“长着眼,自己瞅!”
瘦脸便衣瞅了瞅证件,腔调缓和下来:“对不起,俺是奉命行事,得检查一下车上的东西。”
艾三:“我要是不让检查呢?”
瘦脸便衣:“你老兄是保密局的,三头六臂。俺肩膀上只扛着一个脑袋,让俺瞅瞅车上装的是啥,如果不是俺要查的东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艾三:“我想问问,恁要查啥?”瘦脸便衣:“西安那边运来的东西。”艾三:“刘主席派恁来的?”瘦脸便衣:“看来俺是查对人了。”
艾三:“冇错,俺也真人不说假话,车上的东西确实是压西安拉过来的,不过,上茅厕还有个先来后到,刘主席要蹲这个坑,俺保密局也要蹲这个坑,冇法儿,这个茅坑俺先蹲上了。”
瘦脸便衣:“俺也不想得罪恁保密局,就这吧,咱一块到小南门的哨位上给刘主席打个电话,把情况向他禀报一声,让刘主席发句话,别让俺为难中不中?”
艾三心里清亮糊弄不过去了,正当他一时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时,马车上坐着的白凤山蹦了下来。白凤山盯着瘦脸便衣问道:“这老弟贵姓?”瘦脸便衣:“免贵姓高。”
白凤山:“恁爹叫高贵田?”瘦脸便衣打量着白凤山:“你是谁?”白凤山:“恁家在营房街住?”瘦脸便衣:“你咋知?”
白凤山大声骂道:“卖尻孙,我还叫你老弟,你个卖尻孙应该叫我师叔!回家问问恁爹,民国二十四年恁爹嫖窑子得一身病,要不是我给他弄了个偏方,早死他八回了!”
瘦脸便衣一下变成了个大红脸。
白凤山:“谁说瞎话死他全家,回去问问恁爹,真的假的!卖尻孙,胆子不小,截恁师叔的车,恁妈扯着你压兰考来的时候,你光着腚连条裤子都冇,我在相国寺后街用二斤花生糕给你个卖尻孙换了条裤子,恁妈两眼泪恨不得叫我声爹,回家问问恁妈,真的假的!卖尻孙,混展样了,不认人了。走!老子跟你走!去见刘茂恩那个卖尻孙!”
瘦脸便衣被白凤山骂迷脸②了,半天缓不过神来。
白凤山的口气也放松了下来:“乖乖儿,摸不着门朝哪儿了是吧?听清亮,恁师叔我不是保密局的,恁师叔我是寺门卖花生糕的,姓白,你要嫌被我骂得亏,你也得认,谁叫咱有这层关系呢。咱这是啥关系?别说刘主席得靠边站,就是蒋总统来了,老天爷来了都得靠边站,清亮了吧,乖乖儿?”
瘦脸便衣为难地:“清亮是清亮了,师叔,可我端的是政府的饭碗啊……”白凤山:“还发迷,你这个政府的饭碗还能端多长时间?说句难听话,搞不好明个一早你这个饭碗就冇了,共产党的大炮马上就堵住政府的门了!听恁师叔的话冇错,赶紧窜吧,再不窜连小命都保不住。”
瘦脸便衣:“可,可眼望儿,不是还冇瞅见共产党的影儿吗……”白凤山:“你担心回去冇法去给刘主席交差是吧?”瘦脸便衣点了点头:“是的,师叔,你说咋办?”
白凤山:“你就是个猪脑,多简单个事儿啊,回去就说冇查着。”
瘦脸便衣:“中不中啊?”
白凤山:“你比恁爹还不透气,恁师叔说中就是中,赶紧回家吧,照护着恁爹恁娘,找地儿避避。”
瘦脸便衣瞅了瞅身边几个便衣,问道:“恁说,恁说咋办?”
其中一个便衣爽快地:“俺说啥,大水冲到龙王庙,恁师叔说得在理儿。
你走不走?你不走俺可走了,共产党今个要是打过来,窜都窜不及。”
瘦脸便衣调转车头:“师叔,后会有期!”
白凤山:“先别急走!”
瘦脸便衣:“还有啥事儿,师叔?”
白凤山:“兜里有烟冇?恁叔兜里的烟吸完了。”瘦脸便衣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撂给白凤山。白凤山:“用不着恁多,一支就中了。”瘦脸便衣蹬车就窜:“拿着吸吧!”
瞅着便衣们蹬车走了之后,白凤山开始给几个弟儿们撒烟。
沙二哥:“多亏了凤山,要不,今个得打到血海里。”
尔瑟:“中啊,老白,野道③得很啊。”
艾三:“中,凤山,你这张脸比保密局的牌子管用。”
沙二哥:“不是凤山这张脸管用,是咱祥符这地儿认这个,六亲不认的货,别在祥符混。”
白凤山:“恁就冇瞅出点问题?”沙二哥:“瞅出啥问题?”白凤山:“真冇瞅出来?”沙二哥:“真冇瞅出来。”
白凤山:“这孩儿的脸盘似我不似?”
艾三:“咋?是你造的?”
白凤山:“不是我造的今个咱能走得脱?”沙二哥:“滚蛋去吧。”几个弟儿们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几个弟儿们把压八里湾拉回到寺门的东西在沙二哥家安置好之后,艾三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分。
艾三还冇进院门,就听见院子里传出艾大大念儿歌的声音:“咱俩好,咱俩好,咱俩兑钱买个表,你戴戴,我戴戴,恁奶是个老太太……”
艾三觉得有点奇怪,他跨进院门,瞅见艾大大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旁站着洪芳和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当他刚定眼瞅清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是谁时,便遭到艾大大的怒骂。
艾大大:“卖尻孙!你还知回 来啊!咋不让共产党一炮搉死你!冇脸冇皮的东西,去哪儿了?一天一夜不着家!”
艾三顶着艾大大的骂声,冲那个穿旗袍的女人问道:“你咋来了?”
穿旗袍的女人没吱声。
艾大大:“来了咋?又不是来看你的,你个卖尻孙冇一点人味,也不瞅瞅是啥时候了!来咋了?再不来,想叫人家来都来不了了!”
艾三的眼睛盯在了那个小女孩身上。
艾大大:“瞅啥瞅,再瞅也是咱艾家的血脉,再瞅她也是你的……”“大大。”穿旗袍的女人立马制止了艾大大下面的话。
艾大大:“卖尻孙,作孽啊……”穿旗袍的女人拉起小女孩的手:“乖,去,让这个叔叔抱抱。”小女孩摇头。
穿旗袍的女人:“乖,听话,去让叔叔抱抱。”依偎在艾大大怀里的小女孩使劲地摇着头。艾大大用温和的声音对小女孩说道:“孩子乖,听恁妈的话,让他抱抱,奶奶一会儿给你买糖豆吃,听话。”
小女孩瞅了瞅艾三,随后一把紧紧抱住了艾大大:“不要,害怕,我不要他抱……”
艾大大:“不怕,孩子乖,他是,他是,他是叔叔……”小女孩紧紧抱着艾大大不撒手,艾大大的双臂也紧紧地抱住小女孩。穿旗袍的女人哭了。
艾大大也哭了。艾三不知所措地站着,一脸茫然。洪芳上前慢慢将小女孩和艾大大分开,她把小女孩抱起走到艾三跟前,说道:“仔细瞅瞅孩子吧。”
艾三把慢慢抬起的手放在了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穿旗袍的女人:“乖,听妈的话,叫一声叔叔,叫啊。”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穿旗袍的女人在小女孩的头上扇了一巴掌:“哭啥哭!冇出息!快叫!
叫一声叔叔!不叫还打你!”
艾大大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冲穿旗袍的女人吼道:“弄啥了你!打孩儿弄啥!恁俩造的孽,凭啥打俺孩儿?卖尻孙,冇一个好东西!”
洪芳把小女孩重新交到艾大大怀里,劝说道:“别吓着孩子了,来一趟不容易,以后还不知是啥情况。”
艾大大:“说的是,以后能不能再见着都不知,孩儿啊,奶奶是心疼你……”
艾三木呆呆地站着,从始到终俩眼一直盯在小女孩的身上。
注:
①呛实:同“强势”,意为说话冲、态度强硬。
②迷脸:发蒙、傻脸。
③野道:处事果断、不计后果,也有识人多、路子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