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人的纯正,必引导自己。奸诈人的乖僻,必毁灭自己。
———节选自《旧约全书》
沙二哥借了王大昌茶叶店里的一辆自行车,赶到大南门外。他和八妞约好晚上八点半在大南门外碰面,可迟迟不见八妞的人影,沙二哥开口骂道:“卖尻孙,替他办事儿他不守时!”
“来到了。”八妞从沙二哥身后的暗处冒了出来。
沙二哥:“咋弄的?晚一个时辰冇?”八妞:“别提了,借不着自行车。”沙二哥:“咋?地奔儿①来的?”
八妞:“可不是吗,马家烧鸡店的车坏了,云记纸行的车不外借,我又跑到艾三家推他的车,你猜他说啥。”
沙二哥:“说啥?”
八妞:“他说他的自行车是公家发的,万一恁要出叉劈,自行车被缴走了,他跟着受牵连。啥球玩意儿!”
沙二哥:“少一辆车咋弄,人救出来,谁跟着自行车后面跑?你还是我?”
八妞:“我这腿能跑吗?你只要觉得能跑,我就跑。”
沙二哥:“你活该,谁让你借不来自行车!”
八妞:“那也不怨我……”
沙二哥:“废话少说,时间快到了,长点眼色,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沙二哥用自行车驮着八妞朝飞机场方向去了,一路上俩人又把制订的营救方案细说了一遍。
城外漆黑一片。沙二哥和八妞来到了机场外围的铁丝网跟前,用事先准备好的钳子把铁丝网剪开一道口子,沙二哥钻进铁丝网之前又向八妞交代道:“如果听见枪响,别慌,一时半会儿特务营的人不会追,飞机场恁大,我只能记一个大概方向,天黑容易跑错方向,你留点心,长点眼,到时候你大声喊两嗓子,别让我跑错地儿就中,跑错地儿我可就出不来了。”
八妞的声音有点发颤:“恁可得快点啊。”
沙二哥:“你咋了?吓瑟啥?”
八妞声音吓瑟得更厉害了:“我,我是硌硬我这条腿,跑不能跑,跳不能跳的。”
沙二哥:“瞅你这点出息。还是那句话,人的命天注定,真要是摊上了,该死球朝上。记住我说的话,我进去了。”
八妞瞅着沙二哥钻进铁丝网之后,双手合十,仰起脸祈祷老天爷保佑。也真奇怪,刚才还被云彩遮挡的天空,此刻云层散开露出了星星和月亮。双手合十的八妞对着天空轻声说道:“老天爷,你老人家可不能装孬孙啊,赶紧把云彩叫回来,别坏了俺的菜……”
八妞在铁丝网外面焦急等待着,约摸过了有半个钟头,突然听见特务营驻地的方向传来吼叫,随即又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八妞在黑暗中仔细观察着特务营的驻地方向,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在相反的方向也响起了枪声,还听到有人高声喊叫:“包围!包围!不能让人跑了!”
八妞一下子慌了神儿,他没料到会从另外一个方向出现新情况,而且喊叫着的那些人好像就是冲着他这个方向来的。八妞心里打鼓,难道是自己被发现了?不可能啊,自己藏在这儿压根就冇动,黑暗中八妞再仔细一瞅,喊叫着的人果然是冲自己过来的。顾不得那么多了,八妞推起自行车蹬上就窜,独自逃命去了。
再说沙二哥那头。
当沙二哥快摸到特务营驻扎的那几排平房跟儿的时候,他果然瞅见从最后一排平房的拐弯处跑出一个人来,沙二哥急忙按事先约定的暗号拍了两下巴掌,只见那个人听见巴掌声后就冲着他跑过来,还没等他询问那人一句话,平房那边的枪声就响了起来。这枪声根本冇按规定五分钟之后响起,而是紧跟其后,最让人恐惧的是,枪也没有朝天上打,而是冲着那人逃跑的方向射击。见此情景,沙二哥也顾不得许多,拉起逃过来的那个人返身就窜,身后的子弹贴着沙二哥的头皮划了过去。
“快跑!往那边的铁丝网跑!跟着我!”沙二哥不时对那个人叫喊着。冇跑出多远,那人对沙二哥说道:“不好,那边也有人!”沙二哥已经听见迎面传来的枪声和喊叫声,去路被截断,沙二哥和那个人不得不改变了奔跑的方向。在枪声和喊声中,沙二哥和那个人奔到另一处铁丝网跟前。沙二哥:“不剪断铁丝网咱咋出去啊?”
只见那人一边迅速脱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冲沙二哥说:“快,把你的衣服也脱下来,给我!”
沙二哥急忙脱下上衣交给那人,那人把沙二哥的衣服和自己的衣服合在一起往铁丝网上一搭,说道:“快!从上面爬过去!”
当俩人刚从衣服上爬过铁丝网,一阵激烈的子弹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沙二哥一边跑一边骂:“卖尻孙!这是想打死咱俩啊!”那人冲着沙二哥说:“不能直着跑,跑S形,子弹难打着!”沙二哥照着那人的模样朝前跑着,大约跑出离铁丝网有上千米的距离后,身后的枪声和喊声稀落下来,直到这时,沙二哥才忽然想起了八妞。
那人:“你怎么不跑了?”沙二哥:“俺还有一个人哩。”那人:“谁?人在哪儿?”
沙二哥:“在铁丝网外面接应的人。”
那人随着沙二哥把目光转向铁丝网的方向。
沙二哥在黑暗中辨别着:“坏事儿,这好像是北边,咱跑的是反方向,俺那个伙计是在南边的铁丝网外。”
那人:“祥符城在哪个方向?”
沙二哥:“北边。”
那人:“那他怎么在南边接应呢?”
沙二哥:“还不是想着南边安全一点,城里真要被封锁,咱就可以往朱仙镇方向跑。”
那人:“现在咋办?”
沙二哥:“不能把他扔在那儿,你先藏在这儿,我绕到南边去找他。”
那人:“飞机场这么大,从北边绕到南边得花多长时间啊。”
沙二哥:“多长时间也得去找,我那个伙计腿脚不灵便,万一被抓住就麻烦了。”
那人:“你还是不去为好,万一你再出什么意外。”
沙二哥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你沿着这条路往北走,别走大道上,走大道下面的野地,不远就是城墙,千万别进城去,大南门外面,有一座辛亥革命的纪念塔,挨着纪念塔的左手有一个茶馆,一瞅就能瞅见,你在那个茶馆里等我。”
那人:“为什么要去那个茶馆?”
沙二哥:“那个茶馆离城门很近,好找,你人地两生,天又黑,我怕你摸丢了。”
那人有点犹豫。
沙二哥:“冇事儿,你去吧,那里很安全,如果茶馆里的人要问,你就说你是艾中校的朋友,记住千万别瞎跑,就在茶馆里等着我。”
那人:“那好吧,你可得快点回来。”
“我去去就来。”沙二哥想起来什么,问道,“光顾逃命了,还冇问你叫啥啊?”
那人:“我叫崔洪,民国七年生人,咱俩谁为长?”
沙二哥:“那你是老弟,我是民国六年生人。快去吧,崔老弟,估计这会儿又快戒严了。”
崔洪:“老兄,你得给我点钱,我身上连喝一杯茶的钱都没有。”沙二哥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给了崔洪。崔洪按照沙二哥指的路很快就瞅见了城墙,同时也瞅见了那座高高的辛亥革命纪念塔,他沿着马路边迂回到了茶馆跟前,掸干净身上的土,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模大样地走进了茶馆……
再说沙二哥,他返回了飞机场,猫着腰顺着北面的铁丝网向南摸索着,他在铁丝网外能听见飞机场里士兵们的说话声音和看见四处闪亮的手电筒光柱。他也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八妞早就窜了;另一种是被抓了,但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得先找到南边那处被剪开的铁丝网。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沙二哥终于找到了那处被剪开的铁丝网,他低声向周围呼唤着:“八妞,八妞……”在确认八妞肯定不在此处之后,便又朝飞机场的北边摸索迂回。
沙二哥一边向城里的方向走,一边在做最坏的打算:八妞要是真的被抓了,他一准会招供,一准会咬出艾三和自己,真要是那样,自己就不能回家,先找一个地方躲一躲。艾三估计不会有事儿,狡赖是艾三的本事,他肯定早已经想好为自己解脱的法儿了。让沙二哥猜不透的是那个徐营长,从今个的事上来看,这个徐营长肯定是使了绊儿,压那些呼啸而来的子弹判断,这个卖尻孙玩这一手是要置他们于死地,杀人灭口这一招太高了。
沙二哥返回城里之后并没有马上前往茶馆与崔洪碰头,而是悄悄回到了寺门,他在清平南北街上溜达了一圈,观察了一下动静之后,就翻进了艾家的院子,他必须先跟艾三照头,问下一步该咋办。
就在沙二哥敲响艾三的屋门之时,纪念塔旁边的茶馆里正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一幕完全出乎沙二哥跟那个崔洪的意料。
注:
①地奔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