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磨铁,磨出刃来。朋友相感,也是如此。
———节选自《旧约全书》
徐德也是个直筒子脾气,大摊泥的德行,他对艾三和沙二哥说道:“我不管是谁的事儿,今个既然来赴这个宴,你不用提醒我也是有啥说啥。绑这个人是南京亲自下的命令,为的就是避开你们保密局和地方势力,省得节 外生枝。”
艾三:“避开地方政府还情有可原,为啥要避开我们保密局?”
徐德白了艾三一眼:“你以为你们保密局就那么纯洁?这不是,拜把子都拜到东大寺门了。”
艾三:“你就告诉我,那人是不是共党吧?”
徐德:“这话问得真没水平,这年头还能去绑个卖牛肉的?”
艾三:“明白了。”
徐德:“不过,你再想想,我今天为啥敢来喝你的酒?”
艾三:“明白了,那货没招供!”
徐德:“那货要是招供了,我还敢坐到这儿吗?”
艾三:“没招供就好办,编个瞎话,就说绑错了。”
徐德:“没那么简单。时间地点都对,咋会绑错?”艾三:“就是绑对了,人家冇招供,恁不是等于白绑。”徐德:“南京认准的人,就是绑错了,谁敢放?”
艾三:“不放又能咋着呢?”
徐德:“麻烦就在这儿。我瞅这架势,拿不准就不杀不放,南京不发话,只有先在俺那儿押着。”
艾三点点头,然后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十多块大洋摆在了徐德面前。
徐德:“你这是弄啥?”
艾三:“别嫌少,这是老二的一点小意思,给我个面子。”徐德咧嘴笑道:“我就料到是这样。老二,先把你的大洋收起来。”沙二哥:“老哥哥,你听我说……”
徐德:“我不听你说!你要不收起来,我立马三刻走人。”
艾三:“你老弟听我说中不中?”徐德:“你还是听我先说。”艾三:“说,你说。”
徐德:“今个咱能坐在一起,就不外气,我可不是冲着钱来的。别看我的军衔比你少一个豆,说句难听话,玩钱,你未必能玩过我。”
艾三:“这个我信。”
徐德:“我要说的是,放人我冇这个胆量,要想把人弄出来,得想个万全之策。”
艾三:“啥万全之策?”
徐德:“你也去俺的驻地瞅了,就没有啥感想?”
艾三不解地:“啥感想?”
徐德:“恁大的飞机场,就扎了一圈铁篱笆,老百姓大白天都敢钻进去割草……”
艾三眼睛一亮:“中吗?”
徐德:“多简单的活儿。”
艾三端起酒杯:“人物!只要有你老兄这句话,剩下来就是我的活儿了。”
徐德:“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艾三:“接着说。”
徐德把手掌伸到艾三的面前。
艾三不明白:“啥?”
徐德:“就是里应外合我也不能白干吧。”
艾三:“是不是嫌钱少?”
徐德:“不少,我一个月饷钱还挣不着十块大洋呢。”
艾三还是不明白:“那,老弟啥意思?”
徐德:“我想要一样东西。”
艾三忽闪了几下眼睛,突然想起了啥,说道:“噢,是不是我答应给你弄一条高加索啊。”
徐德:“除了高加索之外,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艾三:“啥东西?说吧。”
徐德的眼睛瞄到了艾三的腰间:“你哥哥的腰佩与众不同啊,能不能让俺欣赏欣赏?”
艾三这才明白,徐德瞄上了他腰里别着的枪。
徐德:“咋?不舍得摘?”
艾三:“哪里话。”边说边从腰间摘下了那把勃朗宁手枪。
徐德接过枪,从枪套里拔出枪,翻来覆去地看着,口口声声地赞叹着:“好枪,冇见过,夜隔咱俩一照头,我就撒摸见你腰里这把枪了。好枪啊!”
此时艾三在心里骂道:“你个鳖孙,真有眼,咋就盯上俺的枪了呢?”
徐德:“勃朗宁,法国造。”艾三貌似不以为然地说道:“一般化。”徐德:“哪儿弄来这么个宝贝?”
艾三:“换来的。”
徐德:“换来的?用啥换的,能不能给俺也换一把?”
艾三:“当年德国人帮着训练咱国军的时候,我用一只北宋的官瓷瓶跟一个德国哥们儿换的。你要是真喜欢,就拿去。”
徐德就手把勃朗宁手枪别进了腰里,顺势摘下自己的左轮手枪放到艾三面前,说道:“谢谢老兄割爱,就算咱哥儿俩也交换一次。”
艾三:“交换枪,还是交换人?”
徐德笑道:“你说呢?”
交易就算这么做成了,相关事宜商定罢之后,徐德先走了。
艾三在沙二哥面前骂起了嘟噜胡:“这一回我可吃了大亏,多好一把勃朗宁啊,别说在祥符城,就是进了南京城也见不着几把,赖孙八妞,我算倒八辈子血霉了!”
沙二哥心里也不得劲,说道:“这不是为了帮朋友嘛。”艾三:“老二,这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搭理八妞个赖孙!”沙二哥连连说道:“是是是,我知三哥是顾全我的面子,算我欠你个人情中不中,来日方长,三哥。”
艾三余气未消地:“不说了,该我做的我都做了,明个晚上人能不能弄出来,就看你的了!”
沙二哥:“明个晚上的事我和八妞来办,就按三哥和徐营长商定的来办。”
艾三:“我也不是非得让你领我的情,八妞这货处事太短,你转告他,人弄出来后,五十块大洋一块都不能少!”
艾三与徐德商定,第二天晚上九点,从剪断的铁丝网南边钻进飞机场来接应被绑的人,接下来就是特务营鸣枪往南边的铁丝网处追击,先来接应的人动作一定要快,把人接出飞机场后就看造化了,疑犯逃跑肯定会惊动上面,一旦跑不脱那可不是玩的,用艾三的话说比害眼都厉害;用徐德的话说,不是害眼,是要命。这事的轻重沙二哥心里明镜似的,从“又一村”回 寺门的当天晚上,他就召集寺门的一帮兄弟制订营救方案。
白凤山头一个发话:“老二,这事儿你可得想好,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会掉脑袋,谁想干谁去干,我不去,八竿子打不着,凭啥为八妞冒这个险?”
乌德:“就是,太危险,飞机场那么大,躲没处躲,藏没处藏的,咱钻进去,被发现,钻不出来咋办?”
沙二哥:“有内应,不会出问题的。”
白凤山:“那个叫徐德的营长万一是个两面脸,小鸡站在门槛上,两面叨食儿,不是没有可能。”
尔瑟:“凤山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是这样,咱哭都来不及。”
沙二哥:“我已经答应了八妞,打退堂鼓?”
乌德:“该打还得打,又不是寺里的阿訇被绑了,咱泼①出一条命,就是无常了也落个美名。一个与咱毫不相干的汉民,不划算。”
白凤山:“就是,咱也落不着个钱,上有老下有小的,去冒这个险,不值。”
沙二哥:“恁权当是帮我中不中?”
白凤山:“老二,你咋就不明白这个道理,这又不是当年咱跟日本人挺,就是挺到血海里,咱也敢挺出个公母。国民政府是咱的政府,杀头坐牢咱都活该!”
沙二哥:“啥球国民政府,恁瞅瞅,钱不当钱使,眼望儿早起还有多少人来寺门喝汤?俺的牛肉一天也卖不出几十斤,这号政府,该挺就得挺!”
白凤山:“政府再孬孙它也是政府,咱跟它挺,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摔!”
沙二哥有点急了:“恁干不干吧,给个痛快话!”
一圈人冇一个吭声。
沙二哥:“恁不干去球,我一个人干,我就不信离了你们阿訇还不念经了!”
不欢而散。沙二哥只得和八妞俩人去干了。
沙二哥细想了想,白凤山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万一姓徐的装孬咋办?
那可真是要吃枪子的。整整一个白天,沙二哥和八妞待在茶馆里,仔细商量着如果出现意外的种种对策。
沙二哥:“人救出来先去哪儿?这边人一跑,肯定会戒严,少不了又会全城查户口。”
八妞:“连夜窜。”
沙二哥:“窜哪儿?”
八妞:“哪儿不能窜啊,漫天野地。”
沙二哥:“你说的是球!路口一戒严,窜不到朱仙镇就得被逮住!”
八妞:“那就先不窜,藏起来。”沙二哥:“到处查户口,藏哪儿?”八妞不吭气了。
沙二哥:“不把这想好,就是从飞机场逃出来也是白搭。”
八妞:“澡堂?”
沙二哥:“不中。一旦搜查,这种地方都是重点。”
八妞:“俺姨家在胭脂河有个磨坊,不中咱把他藏在那里。”
想。”
沙二哥想了想:“胭脂河那儿人多眼杂,万一被谁看见就是麻烦。再想八妞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沙二哥:“有啥了?”
八妞用手敲着茶桌:“咱把他藏到繁塔里面,那儿平常去的人少,看繁塔的是我一个本家,在那儿藏个十天八天冇一点问题,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想到那里面会藏个人。繁塔挨着城边,等风声一过,出城也方便。”
沙二哥琢磨一下:“好主意!就这么定了!你先去做好你本家的工作,千万不能在他那儿出问题。”
八妞:“放心吧,俺那个本家是个哑巴,又不认字,就是被逮住,活受罪的是他,不是咱。”
沙二哥骂道:“你个卖尻孙!刀还没架到脖子上,就先想好让别人替你去死!”
傍晚时分,沙二哥回到家,吃罢饭去了一趟艾三家。艾三还没有回来,他冇话找话和艾大大聊了几句,便离开了艾家。他刚走出艾家的院门,洪芳从后面撵了上来。
洪芳:“二哥。”沙二哥转过身来:“有事儿?”洪芳:“你有事儿?”
沙二哥:“我冇事儿。”
洪芳:“我咋觉得你有事儿啊?”
沙二哥意思了一下,正准备走,又被洪芳叫住。
洪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也信不过我。我想对你说的是,不管我在你眼里是个啥都不碍着,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言一声,大事小事都中。”
沙二哥转身走了两步,停住脚,转过身说道:“那好,有件事儿拜托你。今个晚上我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儿,如果我回不来,你告诉艾三,俺家腌肉的缸下面埋着几十块大洋,归他了。”
洪芳:“为啥?”
沙二哥:“我欠他的钱。”
洪芳:“我不信。你这样的人不会欠债。”
沙二哥:“少废话,叫你咋做你咋做!”
洪芳:“二哥,你今个晚上去弄啥我不管,有句话在我心里埋了好长时间,今个晚上你要是回不来,还是让我把这句话说给你吧。”
沙二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得走了。”洪芳:“二哥,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沙二哥:“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洪芳点点头。
沙二哥指着洪芳的鼻子骂道:“臭婊子,你他妈的老实跟三哥过日子,想邪门歪道,我毁了你!”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洪芳两眼噙着泪,瞅着沙二哥在夜色中消失……
注:
①泼:同“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