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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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六十五 (1)

真应了祸不单行这句古话,这天早上,中明老汉出去犁地,又把脚脖子给扭伤了。这都是为了赶活儿造成的。天还没亮,他就起床套上犁,牵着老水牛往外走。田淑珍大娘劝他天亮了再去,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大岩垮塌下来,这梦的兆头有点不好!”

中明老汉听了,说:“哪个相信梦中那些!”接着又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卢冬碧听了婆婆的话,也劝公公说:“爸,反正也没有肥料,忙啥嘛?”

中明老汉说:“三早当一工!再没有买着肥料,地还是要耕出来嘛!”说完,也不顾老伴和儿媳的劝阻,拉着牛走了。结果还没走拢地头,在跨一道地沟时,一脚踩空,右腿陷进了沟里,脚脖子就给扭伤了。这一扭还不轻,中明老汉只觉得一阵锥心般疼痛,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头上的汗珠直淌。过了好一阵,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右脚稍一活动,脚脖子处就像有刀子剜一样,疼得他直呻吟。他知道伤得不轻,想喊老伴和儿媳,又怕她们听不见。天也没亮, 四处也没干活和过路的人,他只好抱着侥幸的心理,在牛屁股上抽了一鞭,松开了绳子——他想让老水牛回去报信。这牛果然通人性似的,撒开四蹄就朝家里跑去。跑到院子里,石破天惊地叫了一声。听见叫声,田淑珍大娘和卢冬碧一看,知道出事了。婆媳俩急忙拴住牛,就惊慌地朝地头跑去。跑到地沟前一看,中明老汉右脚脖已肿得老高,正趴在地上一声娘、一声爷地叫唤,脸已痛得变了颜色。婆媳俩忙架起中明老汉,费了很大的劲才架回家里。

天亮以后,卢冬碧去元宝场请来了一个专门接骨的老医生。老医生看了看中明老汉肿得老高、肌肉都有些发紫的脚脖,一边摇晃着花白的胡须,一边无限同情地说:“哎呀,都老了还受这号罪!忙啥活路嘛?城里像你这样大年龄的人,都退休享清福了!”

中明老汉痛得嘴角往一边歪着,哼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回答:“庄……庄稼人,哪……哪有那……那号命!”

老医生不再说话,拿出一瓶药酒涂抹在中明老汉受伤的脚脖上,然后闭了双眼,两只手在肿起的肌肉上轻轻地揉搓起来。揉着揉着,只见他双手虎口卡住了脚脖,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屏声静息,突然间将中明老汉受伤的脚脖猛地向外一拉,拉出脚脖一声“咔嚓”的脆响和中明老汉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老医生双手一回,极其娴熟地校正了中明老汉脚脖的位置,又用力塞了回去,又塞出一声清晰的“咔嚓”的响声和中明老汉一阵大叫。然后,老医生迅速为中明老汉的脚脖敷上了石膏,缠上了几层纱布,打上了夹板。做完这一切,老医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田淑珍大娘发现他头上的汗,几乎和中明老汉差不多了。

文忠、文富拉着化肥回到家里,知道了父亲受伤的事,都一齐拥到床边,心疼地埋怨了中明老汉几句。中明老汉的脚脖不那么疼了,却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儿子买回了化肥,他心里一下高兴起来,就催文忠、文富说:“快去干活吧,季节不等人呢!”

文忠、文富听了,又安慰了父亲几句,出来吃了母亲为他们留下的冷饭,扛起锄头,急急地下地了。为了赶时间,他们又叫母亲中午把饭送到地头,省得来回耽搁。

中明老汉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最先来看望他的是隔房侄儿佘文全。这时是中午时候——庄稼人在这个季节,只有在早晚和中午吃饭时才会有空呢!文全一进屋就大声叫喊了起来:“二叔!二叔——”

田淑珍大娘正在厨房烧火,听到喊声,忙迎了出来,说:“文全呀,你二叔受伤了!”

文全说:“我就是来看二叔的伤呢!”说着,他径直走进了中明老汉的房里。

中明老汉没法动弹,看见文全来了,招呼了一声,就拍了拍床沿,示意文全坐。

文全在床沿上坐下了,这才难过地去看中明老汉露在被盖外面的伤腿。上着石膏、夹板的脚脖,像小面盆一般粗。文全闻着刺鼻的膏药味,一边愁眉苦脸地摇头,一边悲天悯人似的说:“嗨,二叔哇,你,真是……”

中明老汉无可奈何地说:“卖灰面遇着旋头风!正是活路忙的季节,碰着这事。”

文全安慰地说:“都这样了,砍竹子遇到节巴,你就不要想着庄稼了,好好休息。你看这庄稼,种下去还有啥意思?我们正要化肥,却供应不上,踩着火石要水浇的事呀!”说着,他忽然低下头,凑近了中明老汉,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二叔,告诉你一件稀罕事,今上午供销社的化肥,遭买肥的群众抢了!”

中明老汉听完,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盯着文全问:“啥?你说啥?”说着,他手撑着床沿想坐起来,可刚一动腿,脚脖又痛了起来,只好又躺下去。

文全说:“你别动,二叔,这可是真的!刚才我上街去买猪儿药,到处都在说。还说供销社主任已到区派出所报案去了,要追查带头闹事和抢肥料的人呢!”

中明老汉像是傻了一般,痴呆地看着佘文全,半晌说不出话。过了一刻,他无力地把头垂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文全见了,忙问:“二叔,你咋了?”

中明老汉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这脚,也不知啥时才能下地。”

文全说:“听老年人说,多大的年纪,就要痛多少天!”

中明老汉说:“那要熬到啥时呀?”

文全说:“莫急,二叔,既然伤了,急也没用!”说完,文全又摆了一会儿闲话,才起身告辞了。

文全刚走出屋子,中明老汉就把老伴喊进屋里,急切地对她说:“你把文忠、文富给我喊回来!”

田淑珍大娘不知是咋回事,迟疑着说:“叫他们回来干啥?他们正忙着,连午饭都叫我送去呢!”

中明老汉生气了,大声说:“叫你去就去嘛,多问啥?活路忙忙的,没事我会叫他们回来?!”

田淑珍大娘听了,不再问,进灶屋把灶孔里的柴草压踏实,又把灶孔周围打扫干净,以免灶内的火星万一爆出来。做完这些以后,才急急忙忙地去了。

一会儿,文忠、文富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一进屋就齐声问:“爸,有啥事?”

中明老汉望着他们,目光犀利而严肃,半晌才问:“今上午供销社里,发生了抢化肥的事,是不是?”

文忠、文富听了,互相看了看,不知道父亲是咋知道这个消息的。过了一会儿,文忠才说:“爸,你咋知道了?”

中明老汉没接文忠的话茬,仍只严厉地盯着兄弟俩追问:“有没有这事,快给老子说明白!”

文富听了,忙说:“爸,是有这回事,可我们没去抢,我们是给钱买的!”

中明老汉似乎还不相信,目光从文富身上移到文忠身上,又从文忠那里移到文富这里,最后还是严厉地说:“杂种些,要是再给老子添事,老子非宰了你们不可!我刚才听到这个消息 ,心都凉了半截!”

文忠听了,安慰地对中明老汉说:“爸,你放心,我们就是买不到化肥,也不会去闯这些祸!”

中明老汉说:“我也知道你们不会故意去闯祸,就是再借一个吃雷的胆子给你们,你们也不敢。可人有时候会犯糊涂,就像被鬼摸了脑壳一样。一犯糊涂就兴干蠢事……”

文富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打断了中明老汉的话,说:“爸,我还差点忘了,我这里还有购货的底单!”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买化肥的三联单底单,递给了中明老汉。

中明老汉接过单据,凑到眼前看了看,尽管他不识字,可从上面用复写纸复印出的一个个数字,就知道了这是一张真正的发票。看了发票,他才松下了一口气,说:“没有就好,现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我们庄户人家,不求别的,就求一个安分守己,做一个顺天府的百姓——顺民!”说着,把那张单据折好,压在了枕头底下。

文忠、文富见父亲不再说啥了,又才匆匆走出屋子,往干活的地里赶去。